一 小道士
“越危急的時刻似乎越能全神貫注、有所精進。我很久沒有在道館裏專心修行過了，平時也習慣避免衝突和戰鬥的發生，可每一次與殘響對抗時，越危險的境地，越是沒有人敢靠近和打擾的地方，我反而會更容易把心放空，認真起來，短暫重歸澄淨，心神合一凝聚於術法之上。這應該也可以算是認真的修行吧？”
卜靈的共鳴能力覺醒得很早，卻極爲特殊。隨着年歲增長的除了共鳴能力，還有耳邊不斷清晰的雜音——這些來自殘像的嘈雜，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她。
特殊的共鳴能力讓她被夢州的九峯道長看重，一早便收爲弟子，帶她上山前往道觀修行。在這裏，她系統學習了雷炁修行法，可憑各類施法媒介調集環境頻率，佈置陣法，引動雷霆。雖說雷法已嫺熟，但若論最擅長的，還是擺弄銅錢符籙、算卦一類的事。
不過她始終記得，和師父第一次下山除“鬼”的那個晚上，那是她第一次明白何爲變通。
除妖時，師父一再提醒她保持專注，切勿被耳邊傳來的頻率分心。可當殘像說出“終於回家了”的言語時，卜靈還是愣神數秒，經師父再次提醒才醒悟：殘像就是殘像，再也不會是人了。但就在一切塵埃落定時，面對聞聲而出的老人，師父卻撒了個謊，聲稱是她的兒子回來看她了。
回程的路上，她忍不住問起師父。
“師父，您一直說世上並無鬼，爲什麼還要跟那位老太太說，她兒子的魂魄回來見過她了？還假裝帶話說希望她好好生活？”
“……這就叫做變通之道。以後你會明白的。”
“變通”二字從此在卜靈心中埋下種子，成了她的人生信條。不過那時師父已瞧出她的小心思，補充道：“不過，日後你若是在外惹出禍端，千萬別把爲師的名號說出去。”
卜靈後來確實做到了——畢竟爲了避開師父的考察，她之後好些年都沒回過山門。
宗門比武終究無法避免。即便九峯道長志不在此，這一次還是攜着卜靈，來到夢州與今州交界處的絕頂參賽。卜靈的對手是擅長拳法等體術的鑑心，她本就不擅爭鬥，更愛做清閒看客，因此故意留手。可鑑心凌厲的拳法超出預期，直接破開了她的符籙，卜靈便順勢借勢退賽。比起爭奪冠軍，嚼着新聯邦進口的爆米花，看擂臺上各門各派的年輕一代比武鬥法，反倒更讓她舒心。
二 擺攤算卦
“雲遊四方的好處就是可以到訪許多地方，體驗許多當地特殊的文化和樂趣。我每次都玩到錢袋見底纔開始接單工作，可總是做不了幾單又會忍不住把錢全部花光。其實我是個膽小的人，因爲不止見過衆多繁華的地區，還見了太多覆滅的城市，所以只敢感受當下，不願意考慮過於遙遠的未來。”
與山上道館的清淨天地相比，山外的世界寬廣、冗雜又喧囂。失去師長的蔭庇，卜靈在下山初期度過了一段煩悶的時光。她最終選擇來到位於前線的今州城謀生——畢竟今州令尹有言“今州地大物博，好東西不少”，自然是生財之地。
年輕的方士行走在熱鬧的街市，感受並學習着當下最新潮的城市生活。師父教導的變通之道，成了她的行事準則之一。時移世易，如今的道門理應融入新潮文化，各式法寶也該緊跟時代。她時不時會給九峯道長寄去一些自己購買或改良的新玩意：微波式煉丹爐、帶鬧鐘功能的驅魂鈴、夜晚會閃霓虹光的拂塵。其中最讓她滿意的，是一把內嵌聲控裝置的飛行桃木劍，能根據使用者的指令在空中改變方向，可比傳統御劍術省力多了。
除了給師父分享，卜靈自己也追潮流。當她在琳琅滿目的商店裏挑挑選選，最終買下一副潮流靚麗的墨鏡時，除了喜歡身上亮閃閃的感覺，或許也藏着對人們想象的期待——畢竟有時，人們的想象早已超越了物品本身的價值。旁人總好奇，“驅鬼大師”這副特殊顏色的墨鏡有什麼神奇功能，是能隔絕外界干擾，還是能分辨神鬼？
不堪其擾的老道寄來一封親筆信，上面只有剛勁筆鋒寫下的三個大字——“瞎胡鬧”。可等到卜靈某天回道館時，卻發現師父身後，赫然揹着這把徒弟送的桃木劍。
愛熱鬧的卜靈索性在今州商業街擺起了卦攤，這也吸引來了今州飛羽俠巡尉熾霞——她收到舉報，前來徹查違規攤位。但卜靈的“神機妙算”終究讓她大開眼界。所謂算命，實則是通過細緻觀察做出的合理推斷：比如一位研究員前來問卦，卜靈看出他平日刻苦卻缺乏信心，便以勉勵爲主。熾霞在一旁蹲守了這位“可疑人士”整整一下午，發現她的客戶形形色色：有來算事業運的嗚嗚物流員工，有來買生財符籙的遊商，也有看手相問緣分的附近居民。面對不同訴求，卜靈給出的解法五花八門，可每個人離開時，似乎都心滿意足。
時至黃昏，卜靈起身收攤，朝着一旁的樹蔭朗聲說道：“放心，錢已經夠用一陣子了，接下來不用擺攤啦。正好有點餓了，去你阿姨那搓一頓怎麼樣？我請客，不過先說好，我不點辣菜。”
“等下，你怎麼知道攀花姨是我的……這都能算出來？”熾霞從樹蔭裏走了出來。
“噢，這是我喫飯時聽你阿姨說的。”
不久後，夢州方士卜靈與大名鼎鼎的今州飛羽俠聯手，解決了商業街一起“鬧鬼”事件。那已是後話了。
在今州的日子，除了比較畏懼重州的館子外，卜靈也算收穫頗豐。她從殘像手中救下一位研究員後，還得到了一份意外的報酬——研究員將自己製作的耳機送給了她。藉助這副耳機，卜靈終於不用再受那些頻率的干擾，整個世界徹底安靜了下來。從前她要時時刻刻唸咒才能保持耳邊清淨，如今，變通爲她帶來的機緣，終究切實幫到了她。
三 黑海岸客卿
“我找到個新的遺址，要不要一起去探險？等等，讓我先在論壇上開個新帖，起個有噱頭的名字。五旬老太爲何深夜在廢墟中徘徊？城市極陰處爲何溢出詭異黑氣？你覺得哪個比較好？一會記得扮演出很怕鬼的樣子哦，我相信你可以。你問結果是什麼？哈哈哈，當然是等大家的好奇心被釣上來之後，再把原因說清楚，打破大家的幻想。來來，我先教你一些最新的論壇黑話。”
行走於索拉里斯，自然少不了黑海岸的招攬。不過卜靈運氣不算好，遇上了椿主持的招新考覈。她顯然不是椿的對手，便用巧計將椿誘入殘像堆中，自己則藏身一旁的樹上。椿陷在殘像裏，卻仰頭對着卜靈笑；卜靈坐在樹上，也對着她笑。在陣陣笑聲中，卜靈成功加入了黑海岸。
卜靈在黑海岸的第一個朋友，是比她小不少的安可。彼時，她在負責新人指引的園丁那裏，得知了新枝地的一樁傳聞——新枝們的宿舍裏，似乎在鬧“鬼”。不久前有人反映，深夜總能聽到陌生女子的哭聲，若有若無、時斷時續。
這事起初只是新枝們的閒談話題，優先級沒高到需要成立調查小組的程度。所謂哭聲，或許只是某處隱伏的殘響所致。但黑海岸構築在巨大的黑石之上，若是放任殘響蔓延，很可能發展成危險的殘像。於是，擅長辨識殘響的卜靈主動接下了這個任務。
當天深夜，卜靈藏在宿舍區的長廊裏，刷着論壇打發時間。沒過多久，果然隱約聽到一陣腳步聲。她抬頭望去，竟看到一對面目猙獰的黑白“羊無常”。
“太好了！羊咩勇士在探險路上遇到了新的夥伴！”安可從羊咩玩偶後探出頭來。
兩人調查後，發現事情真相十分簡單：原來是新枝地的某個泰緹斯終端，撿到了一張悲鳴發生前的怪談故事卡帶，播放時因信號模塊故障，意外連上了宿舍區域的廣播。
第二天，黑海岸的內部論壇上多了一篇說明實情的帖子，標題起得格外吸引眼球——《震驚！新枝地深夜的詭異哭聲其實是……》
發帖人是“地上仙”，很快下面就有了力挺的跟帖，署名是“天下咩”。
這便是黑海岸知名的探兇打假組合——“地上仙”與“天下咩”的誕生之日。此後，她們的探險足跡從黑海岸延伸到瑝瓏，再從瑝瓏拓展到黎那汐塔。探凶宅、尋詭事、解真相……這兩個賬號，漸漸成了各個論壇上有名的“怪談剋星”。
談及當初爲何願意加入黑海岸，卜靈常常顧左右而言他。倒是搭檔安可一語道破真相：“她覺得呀，有一天黑海岸能讓天下無‘鬼’，這樣她就真的可以到處玩啦！”
不過行走天地間，卜靈總有些小煩惱：符籙總是皺皺巴巴地疊在衣兜裏，緊急時刻想拿出來使用，卻總免不了手忙腳亂撒一地，常常在敵人面前狼狽撿拾。
爲了不再丟面子，她找了個稱手的容器做了些改造，讓它既能分辨四方、判斷風水吉凶，又能存儲大量符籙，方便隨手抽取。至於這容器最初是什麼——似乎是個泡泡糖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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