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還需要武俠嗎？

2020年，初出茅廬的武俠製作人“老迪”懷着忐忑的心，在B站上傳了《逸劍風雲決》的第一支概念宣傳視頻。

2021年，曾在flash時代名噪一時的“半瓶神仙醋”迴歸單機本心，官宣了新作《大俠立志傳》。

時光荏苒，4年之後，這兩款遊戲，已成爲了近年風評最好的武俠遊戲之二。

而如今，它們官宣了合作，一場令一票武俠玩家驚喜非常的雙向聯動。

在這個當口，我聯繫到了兩位製作人。在這個武俠文化逐漸式微的當下，我們聊起了這兩款遊戲，也聊起了他們心中的那個江湖。

千江有水千江月

對於二人的見面，神仙醋這樣說道：

“我們二人……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吧。

——今年，其實是我們第一次線下見面。”

今年年初，兩位製作人在心動主持的一場活動上偶然相遇。作爲業內少有的武俠遊戲製作人，這兩位在短短几番話的交流後，很快就找到了此番見面的意義。

《大俠立志傳》中的彩蛋之一

像是兩條短暫交匯的江河，理念的碰撞激起重重旋渦；像是兩位登堂入室的武者，簡單交手之後，便有無數靈光閃現其中。在交換了一番做遊戲的理念後，“想要做一次聯動”的嘗試，就這麼來了。

假如你有玩過這兩款遊戲，就會發現，他們做遊戲的路子，其實是完全不同的：

《逸劍風雲決》想要做的，是一個具有完整起承轉合與悲歡離合的武俠故事；而《大俠立志傳》要呈現的，是一個千變萬化、天高任鳥飛的江湖模擬器。

就像是兩種流派，一個則是大道至簡不動如山，一個是隨心所欲千變萬化——而兩位製作人，自是很熟悉這一點。

《大俠立志傳》的這段給我樂瘋了

在採訪中，我會發現，兩位製作人對彼此的作品，似乎非常熟悉。神仙醋總會對《逸劍風雲決》的劇情演出與文案讚不絕口，像是丐幫傷魂鳥的支線、南疆的篇章，以及宇文逸的那句“不負己心無愧俠名”等等，都讓他銘記於心。

“它和現代白開水式的小說是不一樣的。那些對白讀起來帶感、應景，又回味無窮。”

滌罪僧，《逸劍風雲決》中我非常喜歡的一位角色，殺業累累卻明心見性，佛門中人終於不再只有方丈與酒肉僧了

另一邊，老迪則坦言，他從flash時代便喜歡神仙醋的作品。《大俠立志傳》的自由度讓他驚喜不已，光是新手村，就有着如此之多的打開方式，後面路線與玩法的自由度，亦遠超乎他所想。

“開始在那個無名小村裏，我就玩了一個晚上。”——老迪如是說道。

武俠單機的市場其實並不大，有上幾個好產品已是不易，用老迪的話來說，能玩到這樣別樣的遊戲，自然是“很解渴”的。

這次《逸劍風雲決》的聯動核心，聚焦於此前本篇着墨不多的隊友“呂仙兒”。這位千金小姐因比武招親入隊，然心有鴻鵠之志、胸懷征戰沙場之願。後來更是得到穆帥“渾天梨花槍”與兵法韜略之傳承，成爲沙場上的一代巾幗英豪。

而本次聯動中的新客，則是來自《大俠立志傳》葉家軍的一對兄妹——葉雲與葉銀瓶。老迪說，選擇這二位的原因，在於其武器屬性的相似與人物秉性的相通，而他們的父親，是“撼山易”的葉家軍之首領，是那碧血丹心之人。

此外，本篇的玄火教也將迎來劇情補全，當我從老迪口中確認“瑤姬終於有新劇情了”後亦是有些難掩激動，引來後者一陣乾笑聲

另一邊，《大俠立志傳》一側的聯動，將聚焦於一個全新的幫派“清風幫”，填補舊日坑窪的同時，豐滿昔日角色的人設。

神仙醋選擇了幾乎全程相伴主角身邊的上官姐妹。兩者居高的人氣與性格的鮮明，是他做此選擇的主要原因：這白帝劍器的雙壁，一位俠骨柔腸、一位古靈精怪，無論是否熟知聯動篇章的玩家，都能很快沉浸其中。

“還有一個原因在於，我們這邊還沒有這樣性格的角色。”

神仙醋跟我說，《大俠立志傳》本次將會更側重於講故事這一方面，會有一段明顯的起承轉合與人物羣像的刻畫——當然，還有諸如白牟澤地圖等一系列小小的技術嘗試，這方面，便要留給玩家們自己探索與評判了。

比如之前在萬獸山莊等劇情登場的“柳浮名”，本次就會有一些側面的塑造。

“這次聯動，就當做是我們的一個小小嚐試吧”。兩位製作人如是跟我說道。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

萬里無雲萬里天

在那個武俠文化的黃金年代，總有一款遊戲，成爲玩家的當年明月。

對於神仙醋來說，這款遊戲是老河洛的《武林羣俠傳》與後來的《俠客風雲傳》；而對於老迪來說，這款遊戲是《仙劍奇俠傳1》與《金庸羣俠傳》。

少年時的遊戲，已在二人之中留下印記，並逐漸生根發芽，化爲兩種不同的遊戲製作理念。前者貫徹極致的自由度與一題多解；後者，則試圖在一定的自由度前提下，講好一個好故事。

而在畫面上，昔日的像素遊戲，已由時代限制逐漸成爲了一種復古之風格。在情懷加持與技術驅動下，兩款遊戲也不約而同走起了像素風。

必須要說明的是，成本的考量只是其次，因爲像素的點陣需要手繪，流暢度亦有要求，實際成本也頗高

既然不卷3D，那便彎道超車。

在情懷之餘，這兩位製作幕後，都是一路的篳路藍縷、波折不斷。

神仙醋在歷經頁遊、網遊、手遊甚至二遊諸多的項目起伏之後，最終選擇迴歸本心，回到最擅長的單機武俠領域；

而老迪則是乾脆從網遊廠離職，拉了一個三人的核心團隊起家。期間整整兩年半未見收入，甚至一度要靠妻子掏錢補貼。而在正式開發過程中，由於現金流的斷裂，他們一度也要自掏腰包給團隊發工資。

圖片來源@導演BK

而在這慘淡經營之中，他們卻都遵循一個共同點。其所立足的，都是一個最根本的東西 ——

玩家。

許多玩家在玩這兩款遊戲的時候，都會有種“心動”的感覺。他們會感慨，這遊戲的味道很對，是治療電子陽痿的一劑良藥。

——但一路玩過來的玩家，應該知曉，這兩款遊戲初上線時，還遠不是所謂的“完全體” 。更多還是在玩家的反饋中一點一點雕琢、完善，纔有了今天的版本。

神仙醋跟我說，他還記着11月16日，《大俠立志傳》從EA到正式版上線的那一天。

“那對我們來說，是個天崩的開局”，在一衆差評之中，他們團隊陷入了一種瘋狂而焦灼的情緒，一路磕磕絆絆、一路修修補補，一路汲取經驗。

老迪也跟我說，《逸劍風雲決》上線前一天的晚上，他躺在牀上，無論如何也睡不着、閉上眼睛卻又忍不住遐想更多。期待上線的同時、卻也在害怕着未知的未來。

而在上線之後，他們也在玩家的諸多反饋中，一點一點修補着過往的不合理，直到今天。

坦白講，現在的玩家們，幾乎已經被“國產”“EA”“半成品”這樣的字眼搞出了PTSD。只是，作爲一個剛剛起步的小團隊來說，這並非他們所願。而那種複雜的情緒，在他們二者之間是相通的。

我是人間凡俗客，不知創業幾多難。所幸，這兩款遊戲到今天，算是熬出了頭。過往的風風雨雨，在今天都化爲了採訪時的輕描淡寫。而他們也成功地讓這數以十萬計的玩家們，在此流連了數十個小時，乃至更多。

時至今日，我依舊記得蓬萊島上長生冢中的那個震撼BE，依舊記得從苗疆出來之後的恍若隔世，依舊記得天佛窟之巔那一戰的蕩氣迴腸。

私以爲此BE，爲《大俠立志傳》的文案巔峯之一。一陣又一陣絕望的文字後，四個紅色大字隨着宏大而略顯詭異的BGM浮現，令我在大半夜頭皮發麻，拍掌驚呼牛逼。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

不盡長江滾滾來

我一直覺得，這個年頭還一直堅持做武俠遊戲的這羣製作人，身上大概都有着一種共性。

叫做“俠骨”，叫做“執念”。

無俠骨者，不會嚮往江湖；無執念者，不會回到舊處。

今天，已不是一個武俠的時代。武俠江湖所帶來的“爽感”，早已被更加高魔的玄幻修真所取代；揮手便是百千萬億的數字與動輒爆星爆國的戰力，自然會帶來更多的娛樂與刺激。

所以，在與這兩位交談中，我會感受到一些他們言語中的落寞，與堅持。

斯年已逝，武俠似乎不再是江湖上的驚濤駭浪，而是血脈中的靜水流深。現代都市的鋼筋水泥，已看不見江湖的刀光劍影；十萬面的當代建模中，已找不到像素的點陣，遊戲的畫面質量越來越高、玩家們卻正在變老。

半瓶醋已不再年輕、老迪已不再年輕，甚至昔日玩遊戲與看武俠的人們，都已不再年輕——可我相信，在他們內心深處，總有那白衣少年飛奔千里、渡江而來；總有那昔日匣中的三尺水，敢與明月鬥上青霜。

那大概，是“執念”的力量。

國產遊戲中，感動我的地方有很多，像是古劍三“薪火相傳奮飛不輟”的千秋萬代（這並非武俠，但其立足的仍是人間）、像是俠客本傳雲舟俠侶結局的笑傲江湖、像是《逸劍風雲決》在天山之巔的斬鯨一劍、像是《大俠立志傳》的副標題“碧血丹心”……

時代在發展，武俠終歸是要做些轉變，但有些東西，卻又不能變。

大學時期，我曾看到一篇訪談，其中有一句話，令我印象頗深：

“文化的積澱不一定造就好遊戲，但好遊戲，一定具備足夠的文化積澱”。

就像我在妙音坊裏看見“付瑤琴”這個名字時，便瞬間想到岳飛《小重山》那句“欲將心事付瑤琴”；就像我一看見禍起蓬萊的這段後日談，就會意識到其化用了蔣捷《虞美人》的全篇一樣。

當去年那隻猴子拎着千鈞棒在國產遊戲這無邊荒野掃了一圈後，我發現更多的人患上了一種“文化飢渴”；當《影之刃零》這類號稱“武俠朋克”的變格武俠出現之後，更多的人開始將目光，放在更廣闊的遊戲領域之上。

醋仙跟我說，他很喜歡《影之刃零》的武學，一招一式合乎常理、卻又變化無窮。

昔日，當武俠小說逐漸褪去潮流時，是武俠劇集與電影，接過了文化表達的大旗；而如今，當武俠劇式微之際，遊戲的土壤上，又隱隱約約開出了幾個新芽。

在政策開始傾斜利好、在社會輿論開始逆轉的當下——武俠遊戲，似乎正在冥冥之中，迎來一個新的轉機。

我這編輯名，也化自達摩祖師的一葦渡江

兩位製作人也跟我說，兩款遊戲上線之後，他們的生活其實都沒有什麼變化，反倒是因站在聚光燈下，被賦予了更高的期許，也變得更加忙碌。

老迪坦言，因爲《逸劍風雲決》的劇情口碑，有了更多的壓力與動力；神仙醋則是從原有公司旗下獨立，從單一項目的負責人變爲了團隊掌舵人，之後的一舉一動，都要謹慎萬全。

時至今日，兩款遊戲的本體更新即將完結。未來，他們也將放緩本體的更新頻率，將目光放在全新的項目與探索之上。

清霄道長，一個主線越往後我越喜歡的角色

而無論如何，我最爲慶幸的是，在武俠文化似乎已化爲昨夜星辰的當下，依舊有這樣一羣人堅持雕琢着。無論晝夜苦短，無論陰晴圓缺。

最後，我問他們，還有什麼想對玩家們說的嗎？

“感謝諸君的一路相伴，願武俠精神長存”——老迪。

“士爲知己者死，希望大家對武俠遊戲……能多一點點寬容與鼓勵吧，這便是我們最好的動力了”——而神仙醋猶豫了一下，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