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你有多久沒喫過媽媽做的菜了?


每個打工人身邊,都有一位竈小神。


1

“吳氏竈小神緊急批評會,現在開始!”

 

一片熱騰騰的白霧之上,一羣點心娃娃似的小神嚴肅地聚在一起。他們中的老大活像祭典上的C位超級大花饃,身邊圍着一羣小不點,有的甜得冒油,有的鹹香四溢,都長着一模一樣的小胖臉,和年畫上的竈王爺一模一樣。

 

一個江米條個頭的小神字正腔圓地喊道,“傳挨批小神,竈飽飽——”

 

另一個“江米條”把一顆“花生豆”提溜到了大家面前。

 

“竈飽飽,你可知罪?!”

 

“放開我!”竈飽飽不服氣地掙扎着,“我不就是給小羚變了一碗麪條嗎?當初不是你們讓我跟着小羚去B城,保佑她喫好喝好的嗎?!”

 

“蠢材,”老大搖搖頭,“我們讓你保佑她,沒讓你替她做事!你到底懂不懂?”

 

“不懂。”

 

“竈旺旺,你給她講講我們的來歷。”

 

“遵命。”江米條把手一背,呈模範小學生狀,“竈王爺在上,爲保佑人間煙火,他老人家堅持從凡人中來,到凡人中去,將竈之火種傳遍人間,向每個家庭派下一個專屬竈小神!”

 

“說得好。”老大滿意地點點頭,“我們這些竈火分身,都是受竈王爺管轄的正經小神,不是來歷不明的田螺保姆。我們確實要保佑凡人,但絕不能代替他們做這做那,不然就會害他們變成飯來張口的笨蛋!”

 

竈飽飽低下頭,不吭聲了。

 

“正因如此,竈神必須隱蔽行事!”老大把臉一板,“竈飽飽,你的行爲已經觸犯鐵律,本神以吳氏宗族總竈之尊,暫時沒收你的竈之神力,讓你接受屁股冰涼的懲罰!”

 

其他竈小神剛要鼓掌,花捲大小的竈香香忽然跳了出來。

 

“不妥啊,老祖宗。她沒了神力不要緊,誰去保佑出門在外的小羚啊?”

 

老大沉思片刻,“那我重說,本神以吳氏宗族總竈之尊,沒收你的竈馬蟲(編輯注:學名竈馬蟋,是蟋蟀科、蟋屬動物。在古代道家思想裏,認爲萬物有靈,而它是竈靈顯化。),罰你多跑腿少享受,好好反思!”

 

其他竈小神剛要重新鼓掌,剛剛歸隊的竈香香又跳了出來。

 

“還是不妥啊,老祖宗。小羚的出租屋離公司有二十多公里,竈飽飽要是不能使用交通工具,怕是很難把閨女的三餐給保佑齊全啊。”

 

“哎呀,大城市怎麼這麼麻煩!”老大抱怨起來,“喫不好睡不好的,年輕人還非要去,真不知道是圖啥……那這樣吧,本神以吳氏宗族總竈之尊,罰你打一千零一個飽嗝兒!散會!”

 

白霧散去,竈飽飽獨自回到出租屋廚房

 

夜已經深了,流動的燈火照亮半個天空。小羚還沒有回來,先前變出的那碗麪條已經沒了蹤影,竈飽飽沒有心情追究,只是委屈巴巴地坐在竈臺上,任由一股不知來歷的寒氣從肚子裏直衝上來。

 

“嗝!”

 


2

雖然名爲小神,但竈飽飽總的來說還是個寶寶。

 

去年,畢業生吳小羚正式離開老家,去B城工作。守護小吳一家三口的竈香香便依照傳統,變出了保佑年輕人的分身竈飽飽。雖然一出生就自動擁有了關於老家的記憶,但要論人情世故和隨機應變,竈飽飽和職場新人吳小羚一樣,都還處在一臉懵的狀態。

 

來之前,竈飽飽琢磨了一堆可能遇到的困難。比如小羚要合租,她保不齊要和別的竈小神搶廚房;又比如烹飪手段日新月異,她也許應該提前自學如何保佑空氣炸鍋。

 

可現實情況是,別說做飯,小羚連喫飯的時間都快沒有了。

 

自從在早高峯地鐵裏看到有人被擠吐,小羚就不敢喫早餐了。可人一旦坐到工位上,哪還由得自己安排?一會兒這個找你做事,一會兒那個讓你配合,個個火急火燎,半分鐘都等不得。午休被佔不稀奇,下班被扣住開會更是常有的事,晚上到家基本已是深夜,人往牀上一躺,別說喫飯,真是連一個手指頭都不想動換。

 

半年過去,小羚喫起飯來有一頓沒一頓的,常常要靠速食和便利店飯糰胡亂填飽肚子。

 

這不是在胃病的邊緣瘋狂蹦迪嗎?每次想到這裏,竈飽飽難免心下發慌。這次也是因爲實在着急,她索性自己動手給小羚弄了頓飯,結果犯了大忌諱。

 

此刻,竈飽飽坐在竈臺上,一邊打嗝一邊琢磨着以後該怎麼辦。

 

竈香香跟她說過,老爸老媽特別不喜歡小羚喫外賣,又貴,貓膩又多,只有敗家子才老點那破東西。竈香香還說,偉大的竈王爺之所以既是餐飲之神,又是家庭之神,就是因爲只有自家做的熱飯菜纔是世俗幸福的靈魂。

 

因爲這些話,竈飽飽常常默認外賣是不正經的東西,可現在想想,再怎麼不正經,這至少是個喫飽喝足的方案,反正她和小羚都做不了飯,不點外賣難道要喝風嗎?

 

竈飽飽心想,我就暫且當個外賣守護神吧。

 

門廳傳來動靜,竈飽飽跳下竈臺,啪嗒啪嗒跑到她的小房間,看着小羚一屁股陷進二手豆袋沙發,打開剛買的酸奶,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

 

“轉正申請通過了,”小羚的眼睛亮晶晶的,“下個月就能領正式工的工資了,到時候一定要喫頓好的……”

 

竈飽飽爬上豆袋沙發,想摸摸小羚的頭。可是剛爬到一半,飽嗝兒頂上來,她嘰裏咕嚕地滾下軟布面,摔了個屁墩。

 


3

“長鬚,嗝……長鬚長腿,嗝……哎呀煩死啦!”

 

竈飽飽找了半天節奏,終於一鼓作氣念出了口訣,“長鬚長腿圓肚皮,嗝!醬油蛐蛐行萬里,嗝!”

 

綠化帶一片安寧,只有麻雀蹲在灌木上看熱鬧。竈飽飽又唸了一遍,還是沒動靜。難道是打嗝影響了法力?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口訣塞在兩次打嗝之間唸完。

 

“長鬚長腿圓肚皮醬油蛐蛐……”

 

“行了行了,我聽到了。是不是又要去小羚公司啊?”一隻跳跳蟲打着哈欠鑽出地縫,這是竈飽飽的坐騎,一隻名叫醬油的竈馬蟲。

 

“不是!”竈飽飽跳上蟲背,神氣地一指前方,“這回去北哨子街,嗝!”

 

北哨子街是距離小羚公司最近的美食街,幾乎以一街之力承擔了附近所有寫字樓的外送業務。

 

“你呀,早就該去看看了!”醬油一邊蹦一邊說,“我聽香醋、飯粒和鹹菜說,B城的竈小神有一大半都在圍着外賣打轉,不是要保佑的人常喫外賣,就是家裏乾脆開了餐館。照我看,再過幾年,就連竈王爺也保不齊要在藍夾克和黃夾克裏選一個穿。”

 

“哪有那麼誇張,嗝!外賣只是權宜之計,嗝!永遠比不上……好香啊,嗝!”

 

濃郁的煙火氣撲面而來,北哨子街就在眼前。空氣中瀰漫着各種引人垂涎的味道,外酥裏嫩的炸食,軟糯可口的點心,湯鮮味美的米線,熱氣騰騰的滷肉……

 

醬油一蹬後腿,“竈飽飽,你口水流我背上了!”

 

 

他們沿着長街一路蹦躂,沿街的每家店裏都有一個主持大局的竈小神。那些騎着小電驢來來往往的外賣小哥更不得了,頭盔上、外賣箱上、手套上都有好多竈小神在跳來跳去。

 

他們甚至看到兩個酷似沙琪瑪的竈小神正扒拉着一個外賣小哥的手機對吼。

 

“先給我家虎子送!”

 

“憑什麼呀?先給我家小玉送!”

 

小哥煩躁地點了點屏幕,“怎麼搞的,刷不出路線了!”

 

整條街一派熱鬧景象,竈飽飽幾乎看呆了。醬油則越發興奮,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從其他竈馬蟲那兒收集到的情報,哪家店是網紅連鎖品牌,哪家店有祕製醬汁,哪家店老闆和竈小神口音不一樣什麼的。

 

“這塊還差點開了‘桃夢凡間’的分店呢,”醬油在一家賣羊雜湯的小店門口停下來,“後來因爲這家不肯和臨近的幾家一起轉賣鋪面,這事兒才吹了。”

 

桃夢凡間是桃夢小館的凡間分店,聽說老闆認識竈王爺,差點請他當特別顧問。羊雜店看起來平平無奇,真不像幹過驚天大事的樣子。不過醬油說,他們家的羊雜湯確實很搶手。

 

他們在門口好奇地張望了一會兒,醬油忽然搖了搖長鬚,“我覺得小羚點了這家。”

 

“不可能,嗝!竈香香說小羚不喫雜碎,嗝!”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呀——”

 

醬油伸腿一指,玻璃門後的臺子上有個燒餅似的竈小神正在整理訂單。

 

“問就問,嗝!”竈飽飽跳下竈馬背,穿玻璃而過,“竈王爺在上,嗝!敢問這位哥哥,嗝!這裏有吳小羚的訂單嗎,嗝?”

 

“沒有。”

 

“笨蛋,不是這麼問的!”她剛要離開,醬油啪嗒一下跳上來,把燒餅嚇了一跳。

 

“店裏有衛生要求,你不能進來的!”

 

“不好意思啊,哥,我問完馬上走。興威大廈9層,手機尾號9983,有嗎?”

 

“這個有。”

 

“在哪?”

 

燒餅一指門外,“剛剛被外賣小哥取走了。”

 

竈飽飽和醬油一對眼神,噌的一下衝了出去。

 


4

在小哥關上外賣箱的最後一刻,竈飽飽總算看清了單子上的暱稱。

 

“天羚羚地羚羚,嗝?”竈飽飽驚了,“小羚怎麼用這麼,嗝!奇怪的名字……”

 

同行的其他竈小神一陣鬨笑。

 

“這個還好啦,我家的叫‘普魯斯特惠日半價’!”

 

“我家那個更好笑,叫‘毀滅吧趕緊的餓了’!”

 

 

一羣小不點嘰嘰喳喳,得知竈飽飽一直打嗝是因爲犯錯受罰,大家都很同情她。

 

“沒事啦,保佑外賣比保佑做飯有意思,你以後就知道了。”

 

“對呀對呀,以前的竈小神都是宅男宅女,現在我們也可以在大馬路上兜風啦。”

 

坐在外賣箱上的竈飽飽逐漸放鬆下來,換了個悠閒的姿勢。偏偏在這個時候,周圍狂風驟起,吹得竈小神們東倒西歪,差點飛出去。

 

“小哥加速啦!”醬油大喊,“扶穩坐好啊!”

 

嚯,氣氛燃起來了!高樓大廈模糊了,車水馬龍抽象了,身邊的一切都變成了快速後退的彩色線條。竈飽飽張開嘴想喊,卻被灌了一肚子風。小電驢的隆隆聲震耳欲聾,她想到了總竈大人口中吼聲如雷的夔牛。

 

小電驢跑了一棟又一棟寫字樓,每到一處,就有小不點跟着送走的午餐離開。沒過多久,車上就只剩下竈飽飽和醬油了。興威大廈就在前方,外賣小哥衝向最後一站,小電驢卻突然露出罷工跡象。

 

仔細一看,壞了,電量快見底了。

 

小哥慌了,竈飽飽也慌了。總不能第一天保佑外賣,就把工作給幹劈叉了吧?多加的那份面不好喫了怎麼辦?送到的時候午休時間過了怎麼辦?她越想越着急,索性跳到車尾,直勾勾盯住了後車輪。

 

醬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你要幹嘛?”

 

竈飽飽沒顧上理它,“竈火一燃,風雷電閃,嗝——”

 

剎那間,輪下躥起一溜火花,小電驢一個大甩尾拐過了彎,眨眼就衝到了興威大廈,正好迎面碰上下樓的小羚。

 

然而,從外賣箱裏拿出來的,卻是一坨黏糊糊的東西——剛纔那個大甩尾實在太狠,不少湯水灑到了外面,香菜包也莫名其妙地破掉了。

 

小羚的表情從期待變成失落。她氣惱地看了一眼外賣小哥,卻發現對方狀態更差,臉色煞白、手腳哆嗦,好像快要暈倒了。

 

“你沒事吧?”她問。

 

“沒事……沒事……”小哥嚥了口唾沫,“我……你……餐……那個……”

 

小羚低頭想了想,露出一個不太舒展的笑,“不用了,就這樣吧。”

 

竈飽飽漲紅了臉,不敢抬頭看小羚。醬油試探着用觸鬚碰了碰竈飽飽,結果差點被踢了一腳。

 

5

消磨掉了一千零一個飽嗝兒後,竈飽飽得出一個結論,保佑外賣是個體力活。

 

送餐過程自不用說,到了目的地搞不好還要節外生枝。大廈保安不允許小哥上樓,在午餐和晚餐時分,大廳裏經常碼着外賣長龍。竈小神們只好坐在餐盒上盤腿運氣,散發竈之神力,儘量讓飯菜涼得慢一點。

 

然而,大家剛剛顛簸了一路,竈飽飽時不時就能看到有兄弟姐妹運着運着氣就開始打呼嚕。餐盒碼得這樣密,竈小神們睡着了滾來滾去,難免不知不覺躺到別人的飯菜上。如果有人這個時候下樓取餐,十有八九會在直覺的指引下,信心十足地拿錯外賣。

 

還有更折騰的。要是趕上一頓飯喫得不稱心如意,食客和店家在App上對線,兩邊的竈小神也得跟着隔空吵架。一開始,小神們還義正詞嚴,像這樣——

 

“你幫着奸商開黑店,不仁不義,這是污染竈火!”

 

“你慣着食客瞎找茬,尖酸刻薄,真是竈神之恥!”

 

沒過多久就變成這樣——

 

“竈王爺在上,你家店遲早後廚失火!”

 

“哈哈哈不可能!我們賣的是料理包,沒有明火!”

 

小羚很少讓竈飽飽陷入這樣的爭吵。有那麼幾次,香噴噴的飯菜裏出現了不明物體,她也會一聲驚叫,氣得跺腳。但是過不了多久,工作又把她淹沒,不如意的瑣事則在忙亂中被拋到腦後。

 

雖然免去了不少麻煩,但竈飽飽始終隱隱有些擔心。醬油倒是看得開,他說人類就是這麼一回事,每天不是瞎忙,就是指使別人瞎忙。這話竈飽飽不知道怎麼回,事情看上去確實如此,但她不喜歡別人說小羚“瞎忙”

 

好在熟悉業務之後,竈飽飽漸漸得心應手,小羚的外賣也沒再出過問題。到了飯點,竈飽飽就跳到桌子上,仰起小臉,看着她打開餐盒。暖呼呼的飯菜總能驅散疲憊,讓小羚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竈飽飽就這樣守護着小羚一天之中難得的悠閒時刻。只是有些時候,想到遠在老家的竈香香他們,她心裏還是會升起一股莫名的慌張。

 


6

事實上,老家並不清楚小羚在B城的生活狀態。

 

有時,老爸老媽會突然寄來小城特有的香料和蔬果,然後在視頻電話裏嘮嘮叨叨地告訴小羚如何清洗,如何去皮,如何醃製,哪一步必須用手搓,什麼季節一定要跟什麼菜一起炒,什麼節氣一定要跟什麼肉一起燉。漫長而繁瑣的過程連竈飽飽聽了都頭痛。

 

一開始,小羚還會撒嬌耍賴,直說,“好麻煩啊!想喫現成的!”

 

“你這孩子,上學的時候可沒少喫現成的!”有一次,老爸板起臉,“但是現在你工作了,就得學會過日子。可不能像你王叔家的小孩那樣,在B城好幾年了,還是天天喫外賣,像什麼樣子……”

 

小羚扁了扁嘴,露出一個滑稽的表情。

 

從那以後,她就不再和爸媽爭辯。那些沒空處理的土產,大多也都送給了同事和鄰居。

 

“小羚爲什麼不告訴家裏她經常加班呢?”竈飽飽不懂,“如果知道她這麼累,老爸老媽就不會急着讓她學什麼‘過日子’了吧。”

 

“因爲不想讓家裏擔心吧。”醬油說,“當初是她自己堅持要來B城的,小羚也想爭口氣。”

 

竈飽飽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怕竈香香發現小羚總點外賣,然後找你算賬啊?”醬油的長鬚在空中晃啊晃,“我倒覺得人家沒那麼計較,看到小羚喫得香,她的氣就能消掉一大半了。”

 

這話不說還好,說完竈飽飽更愁了。

 

不知爲什麼,小羚最近變得有點奇怪。飯點迫近的時候,她總是抓着手機,無精打采地刷着App上的餐館列表,看來看去挑不出一家想喫的。取餐的時候也沒有了以往的期待,只是匆匆下樓,匆匆上樓,匆匆喫掉東西,平靜得像自動充電的機器人。

 

竈飽飽想起,很久以前她聽順路的其他竈小神聊過一個詞,叫“外賣倦怠症”。

 

“外賣這東西吧,乍一看花裏胡哨,喫多了就知道攏共就幾種,不是使勁放油的,就是使勁放醬的,再不然就是使勁放糖的。時間長了能不膩嗎?”

 

“也不光是外賣的問題吧。人嘛,工作壓力大到一定程度,就是會覺得喫什麼都沒勁。”

 

那兩個竈小神爭了一路,誰也沒有說服誰。竈飽飽在一邊好奇地聽着,壓根不知道小羚有朝一日也會碰上這種事。

 

說起來,小羚靠外賣解決伙食也超過一年了,忙到腳打後腦勺的狀態還是一點沒變。最近頭髮掉得厲害,臉上也長了痘痘,她都不願意和老爸老媽視頻聊天了。偶爾打打語音,就把電話放在桌上,自己悄悄在一邊看文件。

 

夜已經深了,小羚還在抱着電腦回郵件,竈飽飽則騎着醬油,去護送她點的咖啡。

 

 

7

到底是外賣有問題,還是工作有問題?

 

竈飽飽還沒有想明白,瞬息萬變的職場就替她做了決定。

 

工作郵箱裏突然出現緊急通知,說合作方拖欠回款,導致資金週轉陷入困境,公司不得不“優化人員薪酬配置”。從HR辦公室出來,小羚坐在辦公桌前,腦子裏全是飛奔的數字。

 

不過一分鐘,小羚得出結論:下個月喫不起外賣了。

 

一瞬間,她有點恍惚。爲轉正歡呼雀躍好像還是昨天的事,一轉眼她就熬過了那麼多加班的夜晚,沒熬到升職,反倒熬來了降薪。就這,HR還說她是幸運的,畢竟另一些同事面臨的是被掃地出門的命運。

 

看着小羚灰溜溜的樣子,竈飽飽也難過起來。她想起竈香香說過,關於食物的美好記憶可以讓一個人振作起來,於是攀上小羚的肩膀,在她耳邊唸叨——

 

“心慌心煩別失態,想想最愛喫的菜……”

 

原本還勉強繃得住的小羚一下子不行了,“嗚嗚嗚嗚,我想喫媽媽做的糖漬菜……”

 

同事們紛紛側目,竈飽飽嚇得吧嗒一下摔在地上,半天沒起來。

 

但小羚歸根到底是個有韌性的姑娘。快下班的時候,她已經平靜下來。降薪固然倒黴,但項目停滯也讓公司減少了大家的工作量。趁現在有空,學學做飯不是挺好的嗎?

 

週末,她起大早去了菜市場,拎回來不少戰利品,素的水靈,葷的鮮嫩,往廚房臺子上一放,還有真點排場,彷彿她不是學做飯的新手,而是即將參加廚藝節目的小當家。

 

剛要動手,門口傳來動靜,室友也拎着一大袋子菜回來了。

 

“哇,難得見你自己做飯。今天是什麼特殊日子嗎?”

 

“哈哈哈哪有,剛被降薪,喫不起外賣了。”

 

“真的假的,我也被降薪了!”

 

兩個女孩親熱地聊了起來。室友的竈小神也跳上竈臺,坐到了竈飽飽旁邊。這傢伙叫竈小甜,從南邊來,長得像個桂花糕。

 

“話說,你有把握嗎?”竈飽飽弱弱地問,“保佑外賣太久,做飯的事我都快忘光了。”

 

“我還好吧。”竈小甜說話慢條斯理,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

 

“那我就跟你學習啦。”

 

“沒問題,沒問題。你看,她們不是要切菜了嗎?這個時候就要念守護咒了,噼裏啪啦嘁哩喀喳,起刀落刀嗖嗖嗖,切丁切塊又切手……”

 

“不對吧?好像是切丁切塊不切手吧?”

 

“壞了……”

 

“啊啊啊啊啊!”

 

最後這一聲是室友發出來的。小羚趕緊衝出廚房,去拿藥水。竈飽飽已經傻掉了,竈小甜尷尬地吐了吐舌頭,“時間確實太久了……我也生疏了。”

 


8

兩個生疏的年輕人,外加兩個生疏的竈小神,爲做個飯,差點把廚房給炸了。

 

一會兒切菜切到手,一會兒火大糊了鍋,剛剛鎮定下來,把洗好的食材送下鍋,緊接着就被飛濺的油點子嚇得連連後退。小羚和室友幾乎全程大喊大叫,不知道的還以爲有人在廚房做法。

 

竈飽飽和竈小甜也沒閒着,她們在竈臺跑來跑去,從文火咒和爆炒咒的區別,一路吵到西紅柿炒雞蛋可不可以放大蔥。上躥下跳了半天啥也沒幫上,還被濃煙燻成了糊花生和黑糕點,頭髮都炸捲了。

 

折騰了幾個小時,犧牲了一口鍋,小羚和室友端出幾盤焦屍似的東西,唯一一個看上去還行的炒茄子,一嘗竟然酸溜溜的。

 

“怎麼會這樣……難道茄子壞了?”

 

“不知道哎,準備的時候還好好的。”

 

竈小甜和竈飽飽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剛纔她們吵得太激動,你追我趕間挪動了調料瓶,把醬油和醋換了位置,沒想到鬧了這麼個大烏龍。

 

“喫嗎?”室友弱弱地問。

 

“喫!”小羚一咬牙,“自己做的飯,跪着也得喫!”

 

話是這麼說,喫了幾口兩人臉都綠了。兩個竈小神急忙攀到她們耳邊吹風,求她們別難爲自己,免得搞出病來。

 

一天就這樣雞飛狗跳地過去了。小羚和室友站在陽臺上,看着渾濁的天色發起了呆,竈飽飽和竈小甜則坐在旁邊的欄杆上。

 

“她們在想什麼?”竈小甜忽然問。

 

“在想老家吧。”竈飽飽說,“不對,在想小時候。”

 

其實這幾天,小羚經常翻看以前跟老爸老媽的聊天記錄。但不管看得有多出神,一旦老家打來語音,她還是不願意說自己碰上了麻煩。難得有一次自然而然地聊到做飯,小羚剛表現出幾分學習熱情,老媽就來了這麼一句:

 

“這就對了嘛,你呀,早點學會做一手好菜,也好早點嫁出去。春節回來相親的話,說不定明年十一就可以辦酒……”

 

於是話題成功跑偏,兩代人大吵一架。從那以後,竈飽飽就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老家和B城都越來越陌生了。

 

在竈香香給的記憶裏,那座土氣卻悠然自得的小城一到飯點,家家戶戶炊煙裊裊,味道雖然沒有美食街的衝勁兒大,但能飄很遠很遠。

 

小城的竈小神進了廚房是神仙,出了廚房是精靈。他們幫大人保存祖傳香料的祕密,幫小孩尋找析出蜜糖的花朵。等人都睡了、竈也涼了,小神們就去收集小巷裏的春風、老樹上的夏露、水塔上的秋月,還有暖爐邊的冬夢。清澈的夜裏滿是竈馬蟲的叫聲,他們把晚風和四季的味道搓成小火柴,塞進竈臺邊的小盒子,點出來的竈火能讓食物充滿煙火氣的溫柔。

 

小羚小時候最喜歡跑到廚房裏搗亂,最過分的一次,不僅偷喫了供奉竈王爺的竈糖,還摳壞了他老人家畫像上的鼻子眼兒。竈香香嚇得差點背過氣去,家族總竈卻被逗樂了,還在夢裏悄悄跟小羚透露了老媽藏糖漬菜的地方。小丫頭第二天就跑去偷喫,結果被抓個正着。

 

“知不知道錯了?”

 

“嗚嗚嗚……知道了。”

 

“還敢不敢了?”

 

“嗚嗚嗚……還敢。”

 

“什麼?!”

 

“媽媽你的糖漬菜太好喫了……”小小羚哭得滿臉鼻涕,“嗚嗚嗚……我也沒辦法……”

 

前一秒還凶神惡煞的老媽頓時笑得前仰後合。

 

真的是小時候的飯菜才更香嗎?還是回憶濾鏡的作用?小羚不想下結論。但是不管怎麼說,沒學會做糖漬菜確實是個重大失誤。這樣一想,她真的有些惆悵了。

 


9

惆悵不能當飯喫,接下來怎麼辦還是個問題。

 

小羚和室友商量了一下,決定下班後去美食街找兼職。在餐飲店做事一般都是管飯的,能少一頓麻煩。更重要的是,降薪之後,她們手頭實在是過於緊張,與其一個勁地節流,倒不如找機會開開源。

 

但現實又一次潑來冷水。因爲最近裁員降薪的公司太多,外賣客戶銳減,很多餐館已經瀕臨倒閉,就連全職店員都快罩不住了。

 

在美食街溜達半天,小羚和室友一無所獲。茫然間,風吹來一張傳單,她仔細一看,竟然是那家羊雜店的招聘廣告。

 

這一回,事情出奇的順利。

 

“我們這兒的東西,不管是湯、肉、內臟還是麪食,都是當天的,絕對不用料理包,”老闆娘嚴肅地說,“一切都要嚴格遵守流程,不能害怕費時費力。”

 

小羚一邊聽,一邊忍不住去看後廚牆上貼的熬製表,那考究的步驟不斷刺激着她的好奇心。這麼麻煩的搞法,他們怎麼保證出餐呢?如果必須用當天的食材,又怎麼控制每日採購量呢?

 

沒想到下一秒,老闆娘一挑眉毛,“爲了保證質量,同時避免浪費,我們每天只做那幾鍋,賣完拉倒!絕不加班!也不漲價!啊,當然,自己人喫的那份要先留出來。”

 

小羚偷偷朝室友吐了吐舌頭,難怪這家店的外賣這麼難訂。

 

她們每天下班以後過來,喫完晚飯開始做打掃衛生、整理票據一類的雜活。一開始有些難熬,深夜到家只覺得渾身痠痛,一倒頭就能睡着,可熬過適應期,這份雜工竟然也做出了一點鬧中取靜的意思。在喧囂的夜晚,小店就像波濤中的一艘小船。小羚把自己想成夜航船上的水手,玻璃門外的燈就成了海上星光。

 

跟老闆兩口子混熟以後,她忍不住問:“我怎麼感覺這店……不怎麼掙錢啊?”

 

老闆笑笑,“是不怎麼掙錢,倒也開得下去。”

 

“聽說前幾年有個大金主想高價買下這裏,你們沒同意,是真的嗎?”

 

“哈哈哈哈,其實當時我們經營有點困難,差點就簽字了。但是臨了生意又好起來了,所以就算了。”

 

這話聽得小羚似懂非懂。

 

另外,小店有個奇怪的常客,是個慈眉善目的大叔,特別愛穿成套的運動服。小羚總覺得他面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大叔每次都卡在關店前最後一個過來,店裏也會單給他留一碗熱湯。夜色深沉,他享用完了也不着急走,而是和老闆兩口子悠閒地聊天。聽了他們的對話,小羚才知道,B城也曾是個白天有炊煙,晚上有蟲鳴的地方。老闆娘小時候美食街還不存在,附近都是小巷子,家家都會做點滷味,還會在竈王爺的畫像前供掰碎的燒餅。

 

“我家那邊是供糖塊的。”小羚忍不住加入羣聊。

 

“啊,我知道。”大叔露出一個滑稽的表情,“然後就被你偷喫了,對吧?”

 

小羚睜大了眼睛。一個猜測從心底升起,她一直不太會做飯,該不會是因爲小時候得罪過竈王爺吧?

 

但大叔又說,“做飯嘛,複雜有複雜的做法,簡單有簡單的做法。”他說了幾個看似花哨實則簡便的菜譜,小羚回去試了試,意外地還不錯。

 

那麼老家那種糖漬菜也有簡單的做法嗎?小羚很想問一問,卻遲遲沒有開口。

 


10

第一次看到竈王爺穿着運動服走進店門,竈飽飽差點打翻筷子筒。她想,該不會是竈香香嫌我沒照顧好小羚,跑到上頭告狀了吧?竈王爺不會是來收拾我的吧?

 

竈小甜也有點摸不着頭腦。只有店裏那位“燒餅”神情自若,還爬上餐桌,坐在調料瓶上看着竈王爺。

 

“放心,我就是來喫東西的,”竈王爺笑眯眯,“這家店真的不錯,用時髦的話怎麼說來着?哦對,YYDS!”

 

“和桃夢凡間比呢?”竈小甜好奇地問。

 

“我比較喜歡這家。”

 

“因爲這家更好喫嗎?”

 

“那倒不是,因爲桃夢凡間太貴了。”

 

大家都笑了。

 

喝完湯,幾個小神一起把竈王爺送到了美食街口。大叔一路上爆了好多料,比如民間祭祀武神喜歡供奉大肉,其實那幫傢伙全是碳水狂魔,尤其是關二爺,看見莜麪栲栳就走不動路。比如大家都以爲仙女們除了仙果和露水什麼也不喫,其實她們一有機會下凡就跑去涮火鍋喝大酒。最好笑的是太白金星,平時一副博古通今、高端優雅的架勢,一喫東西就搞得鬍子上全是,所以這傢伙一有活動就爭當主持人,散場了再把提前打包的美食拎回去喫個爽。

 

“其他神仙知道那家羊雜店嗎?”

 

“不知道,這是我們竈神和凡人之間的祕密。”竈王爺說,“這一家竈火之旺,世間少有,如果你們工作中遇到了麻煩,可以借一點回去,有奇效。”

 

竈飽飽想了一會兒,“如果我從老家借一點竈火,能不能讓小羚學會做家鄉菜呢?”

 

“什麼叫你從老家借一點竈火?”竈王爺露出一個憋笑的表情,“你自己不就是老家竈火的化身嗎?”

 

竈飽飽愣住了。

 

深夜,回到出租屋,竈飽飽看着熟睡的小羚,想起許多年前,竈香香也曾攀上牀頭櫃,望着童年的小羚。她本就是竈香香的分身,正如小羚是小城的孩子,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她決定抽空去找竈香香,把一切都告訴她,她們應該一起想想辦法,讓小羚放下負擔,好好跟老爸老媽聊聊,也讓老爸老媽看到小羚的成長,相信小羚的選擇。

 

也許一罐糖漬菜就能化解隔閡呢?如果不行,那就試試兩罐吧。

 

不論如何,生活都會繼續。竈飽飽也會永遠陪伴小羚,正如B城裏千千萬萬個竈小神,此刻都在替老家守護漂泊在外的孩子。


 

場外採訪

 

太白金星:你居然這麼說我!

 

竈王爺:嘿嘿嘿你就說我說沒說錯吧?你是不是一喫東西就搞得鬍子上全是?然後你還死活不願意剃,就非要起範兒!你就這樣……還這樣……

 

太白金星:行了行了說回正事。如果一定要在家庭烹飪和外賣餐飲之間選,你覺得哪個更重要?

 

竈王爺:這是陷阱題,我不跳。做飯就是做飯嘛,好好做最重要。與其說點外賣的家庭不幸福,不如說對外賣質量不負責的餐館在散播不幸福。家裏有個能做飯的人當然好,但這不能變成道德綁架,好像一個人——無論男女啊——廚藝不精就沒資格幸福了。這樣不對,本末倒置了。

 

太白金星:但家的味道一定和食物有關,竈神也一直兼具家神的特質。

 

竈王爺:這個確實。因爲一家人就是在一個鍋裏喫飯嘛。就算點外賣也是一起點吧?一起喫飯本身就是一種家庭儀式,這個是不會改變的。


-END-

作者丨喵頭鷹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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