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貓丨文
刷怪籠,這個在遊戲裏時常刷出怪物的地方,如今在現實中已經被賦予了新的含義。
刷怪籠一開始是MC裏的道具
任何能持續“刷新”出奇聞異事或奇人異士的地方,都會被網友冠以“刷怪籠”之名。
人們會把不斷刷出老鼠、麻雀、鼴鼠等奇妙生物的街貓機器稱爲刷怪籠;也會把頻頻出現抽象奇人的廣州動漫星城稱爲刷怪籠。
最近刷出了新鮮哥2.0
而在說唱界,其實也有着屬於自己的“刷怪籠”。
一開始,它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錄音棚。調音師歪歪負責牽頭,給那些鬱郁不得志的平凡人,提供一個錄製歌曲的場地。
這些野路子出身的“音樂奇才”,爲了名或利,又或者夢想,一同巢居在這方逼仄的空間裏,又帶着幾分自嘲,索性將自己的“巢穴”命名爲“刷怪籠”,試圖靠抽象在這個龐大的流量池裏分出一小塊田地。
偶爾,有人被時代憐憫而分得三瓜兩棗,比如去年創作了出圈說唱“神作”,並一舉將“迪士尼”搬到成都的諾米。但更多的大多數,則是淪爲了網友們消遣調侃的速食“爛梗”。
可,誰也想不到,就是這麼一個看上去三教九流混雜的“說唱刷怪籠”,卻毫無預兆地刷出了今年最爆的說唱歌曲——《莫愁鄉》。
1600萬以上的播放量、100萬以上的投幣點贊以及如野草般瘋長的二創……
當我被《莫愁鄉》的推送時,它早已從B站向外輻射擴散,觸及到互聯網的每一個暗角,成爲了名副其實的“網紅歌”。
有人盛讚它如同杜甫的詩文鍼砭時弊;有人忙着留言見證說唱“新神”的登基。
然而,網紅二字,有時候是引人的噱頭,有時候也是刻板印象。某種層面上,它幾乎跟和絃簡單、調式重複、歌詞一坨的口水歌劃上了等號。
不巧,《莫愁鄉》乍聽之下,似乎完美契合了這種刻板印象:
略顯“公鴨嗓”的唱腔、含糊不清的吐字以及不算高明的編曲。不僅疊滿了所有不利的Debuff,甚至,這首歌的Beat還因“先上車後補票”而引發過小範圍內的爭議。
所以,這難道又是一次互聯網造神的過譽嗎?
我一個臭二次元,又不是專業學音樂的,自然不能分析出一二。可能聽感上所產生的隔閡,難免會催生類似的困惑。
可,一旦將目光聚焦於他筆下流淌的詞句,就很難不被那些粗糙如礫土的外殼下湧動的生命力所牽引——
我被困在了 這片混沌 柳暗花明一村一村一村一村又一村
在原本的故事裏,柳暗花明又一村所對應的是絕境之後的希望,而這句開頭,連續幾個“一村”的疊加,不同人有着不同的解讀。在我看來,它可能預示着打工人去往的一個個城市,那裏承載着希望與期待。
可是,現實裏有這樣像世外桃源一般的“莫愁鄉”嗎?順着曲子的行進,我們得到了答案——殺死人的從來不是挫折,而是期待。
一個又一個連續不斷的期待從未被實現,又會變成什麼呢?可能是拴在驢頭頂上的胡蘿蔔?又或者是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困頓,我們似乎會永遠朝着期待奔波卻永遠沒有出路。
誕生自千禧年前後的年輕人,一定都深有感觸。
我們揹負着父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希冀,爲了大學而埋頭苦讀,爲了高薪而背井離鄉。如今,談吐間沒了鄉音,服飾也精心裝點,坐在CBD辦公室裏當個白領,看着也算得上不錯。
可得到越多,期待越多,就愈發讓沒有足夠手腕向上的自己而痛苦。
既然如此,又爲什麼不選擇躺平?因爲:
遏制住我發瘋 也沒有讓我太痛快
哦我茅塞頓開 原來是自尊心在作怪
開頭寥寥幾句,既沒有多高深的道理,也沒有多哲學的思辨,只是一個當代普通年輕人的自我陳述。
陳述什麼?陳述,現實裏並沒有莫愁鄉,而他只能在病榻上睡去——
閉上眼眼眶裏下了場雨,墜入夢鄉也弄溼了枕巾
夢把我拽到個好地方,搖搖晃晃到莫愁鄉
倏忽間,筆鋒輕轉,用炊煙、紙飛機、青磚黛瓦、門前石榴樹……他說着,我訴愁腸向莫愁鄉,把嘆息吹成地上霜,然後用這些飽蘸童年回憶的意象,悄然織就一張溫軟的網,將我們猝不及防地從冰冷喧囂的鋼鐵叢林,拽回記憶深處那個氤氳着暖光的“莫愁鄉”。
最終,“莫愁鄉”的種種意象,落到了一個具體的人身上。
幺兒你在那邊缺啥少啥,有事沒事都打個電話
幺兒你到底啥時候回家,姥姥種的石榴開花了
隔代親情的重量,就在這電波兩端簡短的嘮叨與問候中傳遞着。而這些長輩的存在,便是漂泊者心中最具象、也最溫暖的“莫愁鄉”。
然而,這個莫愁鄉也僅僅是黃粱一夢罷了。曲子行至最後,歌者用“娃兒抬頭往 姥姥在天上”作結。親人在夢中的離世,象徵着莫愁鄉的坍塌,而樂曲也戛然而止,像是從夢境中驟然驚醒。
至此,我想,再無法適應其旋律的聽衆,也能理解這場席捲互聯網的狂熱從何而起。
在前半段,他寫實般刻畫了年輕人所面對的困境,理想自我與現實自我因割裂而產生的互斥。而在後半段,他又輕描淡寫地點出了無數遊子漂泊的命題,鄉愁。
有了紮實又深刻的歌詞作底,之前看似不適配的一切,也變成了另一種意味的錦上添花。
原本樸素、輕快,與歌詞深沉意境形成反差的旋律,此刻回味,便成了“以樂景寫哀情”的巧妙設計。
而笨拙的歌聲,也如同泥土裏生長出來的那般親切、那般腳踏實地。就連有些粗製濫造的MV,也像是爲了包裹上夢核迷幻的刻意之爲。
而在人們爭相探討着歌與詞的深意,傾訴自己理解之時,歌曲不斷蔓延的熱度也在悄然間讓《莫愁鄉》這首歌的意義開始蛻變——
放聲大哭吧 這裏沒人笑話你
它不再僅僅關乎某個具體的城市或者地名,某個人或某段記憶的抽象表達,而是像曲中所寫的那樣,成爲了無數漂泊心靈的應許之地。
在這裏,有人哭訴、有人悼念、有人勸說、有人釋懷。
他們嘔出了自己的苦楚與思愁,期盼能與同病相憐的網友互相取暖。
而當這種深刻的集體共鳴在互聯網上激盪迴響,其最蓬勃的創造力便體現在了二創之上。
現下,《莫愁鄉》儼然成爲了網友們口中新時代的“詞牌名”,一個可供萬千創作者注入情緒與故事的框架。
哈基米音樂、丁真音樂,作爲B站二創的主要產區,自然是穩定發揮。前有《哈基鄉》掀起觀衆對鬼畜黃金時代的集體追憶,後有《莫抽鄉》對丁真這一人物符號的新一輪解構。
B站UP@清風晨夢
一向不會錯過任何一個熱梗的明日方舟玩家,這次也填上了最新的“出租屋蟑螂聖經”。道出無數玩家心中對現實中同好難尋的哀怨。
B站UP@埃裏克茨威格
而以章魚哥的口吻製作的二創,則聚焦在了這個人物身上。向世界宣讀一個被現實壓垮但仍舊保持清醒的理想主義者的自白。同時,也像是在爲每一個靠夢想支撐着軀體的平凡人的致敬。
這麼多二創中,以《譚談交通》這檔節目爲原點的視頻應該是最受網友們歡迎的。
UP主藉着交通路上時常會出現的情形,唱盡底層人民的衆生百態:每個人都有着自己想要前往的“二仙橋”,可我們有時會偏離成華大道,有時又會被困在街角,等不到那抹綠燈。可縱使身不由己、力有未逮,條條大路總會通向二仙橋。
不同的表達,最終在《莫愁鄉》“平民敘事”的底色下,匯成相似的嘆息:那是個體在宏大敘事縫隙中,努力刻下自身存在痕跡的嘗試;也是對“歸屬”與“被理解”的渴望。
這也難怪,網友們會稱讚《莫愁鄉》的作者,亞細亞曠世奇才,是Rapper圈裏最有文化的那一批人。
比起圈裏絕大多數rapper使用的陳詞濫調,他確實當得起“曠世奇才”的名頭。不過一時的風頭盛起,自然逃不過跟去年的封神之作《工廠》相比較。
自從《莫愁鄉》火了之後,它在立意上不如《工廠》深刻的論調一直時有出現。
但,就像許多人並不知道,這個自詡亞細亞曠世奇才的男孩,趙子彧,今年才19歲。不止是沒上過大學,甚至高中沒上完就輟學,四處打工。按照普世認知來說,應該是會被劃到不學無術的那一類人裏。
亞細亞與姥姥
自然也不知道,他的這些歌詞絕非是妙手偶得或者曇花一現,而是他的天賦,與多年複雜的經歷一同鐫刻在他血肉中的烙印。
證明他的,正是另一首更振聾發聵的歌曲,《焦作》。
在他的歌裏,焦是焦躁的焦,作是勞作的作。這座城市之於生長於此的民工,就像一層詛咒。爲了養活一家老小,四處奔波討生活,卻因爲出身被排擠、女兒抑鬱了、老婆跑了、工資被拖欠了,命運就這麼戲弄着他。
他說,有錢我的家鄉就是片淨土,沒得文化沒錢自然搞得滿身泥巴;一如《工廠》所說,我沒有熱愛這裏,我只是出生在這個地方。
所以,他懊悔,他憤怒地吶喊着:
這雞窩 壓根就飛不出金鳳凰
現實太餓 喫掉我希望
我理想的巨人 打不過腳踩錢的侏儒
你看,貼近土地脈搏的創作者,自始至終,都抱有同樣的共識,那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講述着屬於這片土地上普通人的掙扎與堅韌。
大家可能也發覺了,自去年的《工廠》開始,好像越來越多本土化的說唱開始逐漸興盛。熱度簇擁下,今年又誕生出了《莫愁鄉》這樣的作品。
回想,去年我們在介紹丁真音樂時,閒談過幾句Hiphop音樂的起源以及流派。彼時,我們講,那些流淌在黑人血液裏的叛逆與抗爭,具象化成了歌詞裏的金錢、女人、車子與槍聲。
這些異域的精神內核、技法乃至創作模式,被國內最早一批饒舌歌手如牙牙學語般模仿搬用。所以,當新鮮勁退潮之後,大衆面對這些難以共情的遙遠敘事,產生了強烈的互斥與疏離,同樣也築起了一面認知的壁壘。
好在如今,無數本土說唱歌手正默默耕耘,用方言、記憶與生活細節,一磚一瓦地構築着大衆對中文說唱新的認知與共鳴:
比如,攬佬,他的《八方來財》同樣在今年爆火卻因爲玩梗而被大衆誤解。
歌曲裏,除了標誌性的歌詞“來財”之外,還有兩廣地區集體記憶中的特殊意象,上香、掛玉牌……寥寥數筆便讓珠三角暴發戶的市儈與野心躍然紙上。
又比如,Echo,在《黃沙》這張專輯裏,他用豪放、粗獷、充滿爆發力的陝北方言,卷礫起滿天黃沙,具象出黃土高原的自然風貌與人文精神。
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個體,正用自己的表達鑄成不同階層的聲浪。
我們無法預言,之後是否還會有更偉大的作品能夠被封神。但至少,這些作品的存在,已經爲這片土壤施下養料。
-END-
更多遊戲資訊請關註:電玩幫遊戲資訊專區
電玩幫圖文攻略 www.vgove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