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級時,我學會了騎自行車。此後便開始了自己騎車上下學的生活。
學校距離家雖然只有兩公里,但是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已經很遠了。我的所有生活軌跡,也都彙集在這兩個小小的村子裏。
五年級時,來了一個教語文的新班主任。因爲身材矮小,我在班級的座位比較靠前,在第一節課不經意間和她對視時,我從她臉上看到了滿滿的厭惡。她好像不是在看着一個人,更像是看着一隻滾着糞球的屎殼郎。被她這麼看着,加上對老師本能的畏懼,從那一刻起,我就特別害怕這個老師。
那時候每週都要交一份鋼筆臨摹,我們叫描紅。她習慣在自習課上改作業,第一次批改描紅時,她點名表揚了班長的描紅寫得好。我開始期待她改到我的描紅。因爲害怕她,我第一次的描紅寫得非常認真,其中有好幾個字還專門用消色靈擦掉重寫。我期待她改到我的描紅,我想要被她認可。
“陳墨,上來。”她語氣平淡點着我的名字,我心裏咯噔一下。
“你看看你寫的這什麼玩意,以後再寫成這樣你不要交給我。”我站在講臺旁邊,只感覺臉上發熱,不敢抬頭。“下去。”她把描紅放到一邊,語氣中沒有一點溫度。
描紅髮下來時,同桌說他得了“差”,我翻開自己的描紅,上面除了日期,沒有其他的批改痕跡。看着用複寫筆寫的那幾個字時,我只感覺鼻子發酸。我的字明明不比同桌的差,我想不明白。
第二次描紅,我寫了一個小時。雖然只有兩頁十幾個字,我寫了一個小時。因爲她說,寫得不好,就不要交了。我不是一個叛逆的小孩,從小到大,我都是順順貼貼,不敢犯規矩的人。讓我向東走三步,我都會一步一步地想着走到了第幾步。所以,十幾個字,我寫了一個小時。
這次描紅髮下來時,除了日期,旁邊還有一個紅筆寫的“中”。優良中差,雖然是中,但是也比同桌的差好,也是有評級了。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不記得是第幾次描紅了,我的評級幾乎都是在“中”和“差”之間。大概是在學期期中時,我再也不會得到“中”或者是“差”的評級了。
我撿起地上被她撕碎的描紅本,回到了教室最後一排。
她說了,寫得不好就不要交給她了。她說,你去新華書店重新買一本,重頭寫。她把我的描紅撕開,扔在了地上。我眼睛像是起了水霧,感覺眼前的教室在晃。我感覺像是缺了一口氣,呼吸得很不舒服。
又是一次描紅批改,我沒有交上我的描紅。
我沒有再買一本,因爲村裏沒有新華書店。
我沒有買,因爲鎮上也沒有新華書店。
鎮上的老闆娘說,新華書店,只有縣城纔有。
我沒有和爺爺說這件事,我害怕爺爺發脾氣。我沒有和奶奶說這件事,奶奶也買不來新華書店的描紅。我坐在位置上漲紅了臉,一言不發。我的鼻子很酸。
她讓我滾出教室,到門口站着。我買不到描紅,所以每次的語文課,我都會被她訓出去站着。可能是習慣了,也可能是每次都被她訓出去太丟人了,我開始在語文課上課前一分鐘自覺到門口站好。那個學期是九月份開學,12月的天特別冷,我就在門口站着,下雪時,偶爾會有幾片雪花吹到我身上。當然,有時候也會路過幾個老師,但是他們大都只是在經過時看我一眼。
因爲手上起了凍瘡,奶奶給我買了一個能夠包住每個手指頭的手套,戴上後雖然手不冷了,但是熱的時候會發癢,我就摘下來搓搓手,等涼一會再戴回去。
我描紅被撕的消息被幾個高年級的知道了,騎車回家時會在半路被他們攔住,讓我喊他們爺爺,我要是敢和大人說他們攔我,他們就告訴我爺我描紅被老師撕了。此後放學時我都會晚一些出校門,路上遇到他們的次數也會少一些。
班主任多次讓我帶家長來學校,我只是聽着她的話出神,我覺得每天站幾節課比我爺發脾氣要好一些,我害怕老師,害怕班主任,更怕我爺。班主任的體育課有個規矩,後四排的學生體育課只能在教室抄課文,只有她偶爾請假時,我纔有機會去操場和朋友玩玩遊戲。
五年級暑假時,我爺不知道聽誰說,村裏的小學要取消六年級。又經過多方打聽,我被送到了鎮上的九年制住宿學校,學費六千一年。我並不知道六千塊錢是我家種地一年攢下來的錢,我只知道,我就要擺脫這個班主任,擺脫這些攔路的了。
新學校十天回家一次,爺爺帶着我去二商場買了一個行李箱,奶奶領着我去小賣鋪買了麪包和小餅乾。這是我最快樂的時候了。
開學作爲插班生,我被分到了104宿舍,有三個舍友,他們已經在這個學校好幾年了。他們枕頭上沒有枕巾,但是有精緻的紋路,被子也不是厚重的棉被,像電視裏說的那種太空被。
我把毛圈枕巾從行李箱拿出來,鋪在枕頭上時,上鋪的舍友湊過來看了眼,撇着嘴笑:“這枕巾怎麼跟我奶奶的帕子似的?” 另外兩個舍友也跟着笑,我攥着枕巾的邊角,沒有說話。
打掃宿舍的活本來是一人一天,後來輪到我時他們說一人兩天,之後又成了一人十天,我想去和老師告狀,但是他們說他們有理,我告狀也沒用,班主任是宿舍長的親戚。
有天下晚自習回來,我牀上的枕巾不見了,我翻遍了牀上牀下,沒有找到。問了剛進門的舍友,他戲謔的看着我,朝廁所的門努努嘴。我幾乎是衝進的廁所,在拖把旁邊,躺着我的枕巾。我鼻子一酸,眼淚就點下來了,他們看着,笑得更開心了。
“破抹布似的,扔就扔了。”他們說。
我撿起枕巾,洗乾淨後掛在了宿舍外的晾衣繩上,帶回家後再也沒帶回來。
我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卻使得他們變本加厲。
某天晚上回來時,我照例坐在牀邊換鞋,手往被子上放時,一種奇異的溼熱觸及我的手心。然後就是一股腥臊氣從我手心撲向我的鼻子。我僵住了。他們回來,看到我的樣子,捂着嘴偷笑:“喲,誰晚上尿牀了啊?“。我知道是他們做的,可我不敢問,更不敢告訴老師,爺爺交學費時反覆說 “在學校要聽話,別惹事”。第二天大課間,我抱着溼被子跑到教學樓後面的空地上曬,操場的風颳得臉生疼。到了晚上,被子還是沒幹,我縮在牀角,蓋着薄薄的外套,渾身發抖。
真正讓我崩潰的那天,是個週末的晚上。他們湊在一塊喫泡麪,突然把我叫過去。“陳墨,你上次被子溼了,是不是尿牀啊?” 舍友晃着手裏的塑料叉子,宿舍燈光映在他臉上,笑得特別嚇人。我往後縮了縮,沒敢接話,他突然拽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宿舍中間拉:“不敢說?是不是下面有問題啊?讓我們看看,要是沒問題,以後就不笑你尿牀了。”
我的腦子瞬間空白,耳朵裏嗡嗡作響。“不…… 不要”,我聲音發顫,想掙開他的手,可他的力氣比我大太多,指甲幾乎嵌進我胳膊的肉裏。“你要是不照做,我們就把你被子扔出去,讓全校都知道你尿牀”。
我盯着地板上的裂縫,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要還手,我恨不得你們所有人消失,但是這種想法轉瞬即逝,我要是鬧起來,學校會不會把我開除?爺爺奶奶會怎麼想?
“你放心,我們看了之後,就再也不欺負你了。”
我咬着嘴脣,手慢慢挪到褲腰上,指尖觸到布料時,像碰到了燒紅的鐵。
宿舍裏很靜,只有他們的呼吸聲和我的心跳聲。我脫到膝蓋時,已經不敢抬頭,能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我身上, “喲,也沒什麼特別的嘛”,他們的笑聲像冰碴子,扎滿了我身上每一個毛孔。
我提褲子時,手一直在抖。那天晚上,我縮在被子裏,把臉埋進有被子裏,不敢哭出聲。被子上的腥臊早就散了,可此刻我總覺得,那股噁心的味道又回來了,繞着我的脖子,讓我喘不過氣。
週末回家時,奶奶摸着我的胳膊,問我怎麼青了一塊,我趕緊說是 “不小心撞到桌子了”。爺爺說 “天冷了,在學校多穿點”,我點點頭,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一天早上,起牀時我感覺頭疼得快炸開了,上早讀時測了體溫,發燒39°,班主任給我家人打電話。我趴在桌子上,同桌不停地催着我多喝熱水,我只記得頭很沉很重。
教室門被敲響時,我看到了裹着頭巾的奶奶,她慈愛的目光很快就在教室找到了我。然後,她讓我感覺很陌生。
就在同桌準備扶着我出教室時,奶奶一改往日的和藹,對着班級裏的同學破口大罵,她很生氣,她說了老天,雷劈,還說了一些,說得很大聲,但是我昏昏沉沉,沒有力氣,也快沒有感覺了。只記得最後是班主任扶着我出了校門。
自那之後,我換了宿舍,也遠離了之前的那批人。
初一剛開學時,副校長當我們班主任,他要成立一個小組,專門清洗餐桌抹布。沒有人想當組長,不知道是一種什麼力量,我把手舉得很高,看着他對我露出欣賞的笑,那一刻,我很開心。他教的語文,一週後他公佈的語文組長名單上,我排在第一位。後來每堂課他幾乎都要點我的名字,回答問題。哪怕是回答得不好,他也會誇讚。
“陳墨,你來把我剛剛講的東西背出來。”他剛講完一段古詩的賞析,隨即點名讓我背誦。
“一個“闊”字寫出了兩岸廣闊…”背誦一半時,我鬼使神差的拿起課本讀了起來,“只有既是順風,又是和風,帆才能夠“懸”,頷聯以小景傳大神,把平野開闊、大江直流、風平浪靜等等的大景也表現出來了。”當我讀完時,座下的同學突然議論紛紛。“你這明顯是在讀啊,讓背的”。不知道是誰的聲音有些大,我聽完意識到了錯,瞬間面紅耳赤。班主任用極其權威的聲音說道,閉嘴。
“陳墨背得很好啊,你們多向陳墨學習學習,最高只有四星級高中,陳墨能上五星級高中!”他毫不吝嗇的用優美的詞,優美的話,誇我,我開心,羞愧,開心。
自這天之後,我每天晚自習結束後都會在教室多寫一小時題,班主任看到後怕我晚上着涼,後來我就每天晚自習後我就在校長室看書寫題。第一次月考後,我第一次感受到成績進步的快樂,班主任毫不吝嗇地表揚着我,他又成立了一個語文閱讀小組,我是組長。
期中那天,午睡醒來時我有點不清醒,用涼水洗了個頭,還沒擦頭上的水,髮捲的鈴聲就響起來了,我來不及找毛巾了,用手擠了兩下頭髮就向考場跑去,鄰座的是初二的學姐,她給了我一段紙,我擦乾後就開始答題,考試很順利,除了生物考試時,隔壁的學姐偷偷指出了幾題我的錯誤。
期中考試我的名次第一次進年級前十,當我看到我的照片被貼在榮譽榜上時,我覺得我是自己的驕傲。
初二時學校換了一批老師,班主任也走了,地理生物讓新來的語文數學老師兼職教學,我從學姐那裏拿到了之前的筆記,從中獲取不少細小知識點。
初二下學期時,班主任回到了學校,他課文講得更生動傳神了。他把地理這個課程從之前語文老師手裏接了過來,只靠着一本複習指南,他卻講得完全碾壓之前所有地理老師。他手繪地圖,等高線,複雜的地理概念他一句話就講通了。地生中考我以54分通過,地理幾乎滿分。
初三時學校資金鍊斷裂,班主任回到了市區教書,我們轉到了當地的公辦學校。
雖然中考沒有像恩師說的那樣上了五星級高中,但是能夠過線二中我心滿意足。
在報志願前四中老師打來電話,答應了我一些條件,最終我被四中錄取。
高一期末,我過了市裏劃的一本線,成了四中高一的年級第一。
但是就是在我年級第一的那個月,校長的女兒轉來了我們班,年級主任直接幫他霸佔了我的座位,我被擠到了窗邊的角落。
過去的種種欺壓在我面前浮現,舊事上心頭,我難以平復心情讀書,成績迅速下滑。第二次大考時成績已經在年級50名開外了。
高二分班,遇到了新班主任,之前也是在私立學校當過校長,他經常講述社會的人情世故,經常給我們講他的曾經過往。在他一個一個故事引導下我走出了這場年級第一的笑話。
疫情封校的三個月,我把《大一輪》從頭刷了一遍,開學考試物理成績從12分的班級墊底成了年級的單科冠軍,之後又是政治單科,英語單科…
記得高三時,班主任和我說,“陳墨,你是中考第一來的我們學校,如果這個學校只有一個人能上本科,那就是你,如果只有一個人能上一本,那隻能是你!”
高考放榜,超過一本線26分,班級第一。
我時常會想起這些經歷,想起那些磕磕絆絆,我發現自己很幸運,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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