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走後,輪到我給妹妹講睡前故事了[cube_電牛]

人生中的最後一次搬遷,若不算後來幾次租房的輾轉,大抵便是從江南水汽氤氳的鄉下,遷進北方城裏爸媽買下的水泥格子間。

沒有了幾大間廂房,沒有了院牆外瘋長的作物要照看,行李也一簡再簡。師父留下的那些厚重木傢俱,只帶出最緊要的幾件。唯有廚房裏的傢伙什兒,幾乎一樣沒落,全跟了過來。

尤其是師父用了三十年的那柄銅勺,被仔細填上軟布頭,妥帖地塞進了行李的最深處。

基本上每次做飯都會用到它,金光燦燦的,熱氣順着鍋邊散發出來,勺柄也漸漸升溫。揭開鍋檢視一次,銅勺就在手心暖一圈。

昨夜,晚風帶着大暑過後的溫熱,從窗外溜進來。晚飯後,妹妹洗了澡,頭髮半溼地貼着小臉,抱着她的小抱枕鑽進我房裏。“哥,睡不着,”她眼睛亮亮的,帶着點慣有的耍賴,“講個故事嘛,涼快點的!”

我放下剛洗好的銅勺,拍拍牀邊讓她坐好,拿起吹風機吹着頭髮。她乖乖地等我吹完,立刻像條滑溜的小魚一樣趴在牀上。

“行,”我清了清嗓子,聲音放得低沉悠緩,“講個……帶點涼風的故事。”

廚房的銅勺在黑夜裏反着光,我想起童年時候也是如此,我們並排躺在涼蓆上,師父搖着芭蕉葉扇靠在牀邊,嘴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講着故事。

“知道嗎?大暑一過,雨水歇了腳,林子就活泛起來,藏着祕密似的。住在林子邊的叔伯嬸孃們,也變得神神祕祕。”

“爲啥?”她小聲問,往我身邊蹭了蹭。

“爲啥?”我模仿着她好奇的語調,“留心就能看到,從小河那頭起,總有人提溜着紅彤彤一兜炒花生米,或是抱着滿懷白生生、暄軟得跟天上雲似的棗子糕鑽進林子裏。”

“他們去幹嘛了?”她追問,眼睛在昏黃光線下亮得驚人。

“河邊洗衣服的、汲水的、宰魚的,看見了都一愣,然後一拍腦袋,‘哎喲!’也興沖沖跑回家去了。”

我頓了頓,學着村裏老漢的樣子,眯起眼,壓低聲音,“只留個老爺爺,在河岸石頭上‘磕磕’磕磕菸袋鍋,望望天上剛冒頭的星星,慢悠悠說:‘哎喲,七夕要到嘍!’”

“七夕!牛郎織女!”她小聲驚呼。

“嗯,”我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拍着她的背,像小時候師父哄我們午睡那樣,“七月初七,牛郎織女踏着鵲橋相會。那鵲橋啊,是不計其數的喜鵲,從不計其數的山林裏飛出來,它們在這一天被神仙點了名,有神力啦!能甩開地上那股子牽着鳥雀的勁兒,‘嗖’地一下,直衝到最高的雲霄裏搭橋!”

她聽得入神,呼吸都放輕了。

“咱們村裏的人,依着天時水土活,都懂這個理兒。所以呢,趁着鵲兒們還沒飛走,得去林子裏走走,拜訪拜訪那些長尾巴的漂亮鄰居,放下點香噴噴的紅皮花生米,再誇誇它們窩裏毛茸茸、剛破殼的小崽兒……”

“這樣就能幹嘛?”她迫不及待。

“這樣啊,”我聲音裏帶上點神祕的笑意,“興許就能在初七那晚,搭上鳥羣的順風車,也跟着飛上天去,到銀河旁邊看星星呢!”

“哇!”她低呼,彷彿已置身星河。

“所以,夏至一過,雷雨初歇,麥子快黃了,水稻剛插下,到處綠油油的,天也青得好看。到了晚上,大家夥兒就都從自家小院裏走出來啦!帶着炒好的瓜子,甜甜的桃罐頭,聚在村口曬穀子的水泥場院上,‘寒悉宰宰’地等着,熱鬧得很!”

“在等什麼?”她追問。

“當然是等喜鵲來啦!”我語氣肯定,“打頭的三五隻,像箭一樣,‘嗖’地從黑黢黢的山邊射出來!接着越來越多,嘰嘰喳喳,看着比平時更大更神氣,翅膀撲棱的聲音塞滿了耳朵!那些身手好的半大小子就按捺不住了,捋起褲管攀上高高的農用車車斗,瞅準時機一躍而下,輕飄飄落在喜鵲翅膀上了!”

我拖長聲音,“這就起飛啦!”

“村莊、稻田、曬穀場,眼見着縮成了小指蓋那麼點兒。呼呼的風,軟乎乎的雲絮,就從頭髮絲裏穿過,蹭過喜鵲的背,又溜走了。”我描述着,感覺她在我身邊也彷彿屏住了呼吸。

“有經驗的長輩可不敢馬虎,都急慌慌地招呼:‘快!用長皮筋把自己綁好嘍!人在高天上,可萬事不敢馬虎!’”

“爲啥要綁緊?”她緊張地問。

“爲啥?”我故意賣關子,“有一年,村西頭磨坊家的二小子,就貪玩鬆了手……”

“啊!”她小小驚叫。

“初八早上,大家都落地了,他還沒影兒呢!”我壓低聲音,“聽說是攥着一根晾衣裳的繩子,在風裏晃晃悠悠飄了好久才勉強蕩回來!臉被大風颳得皺巴巴!全靠他奶奶灌下去五大碗稠稠的米粥,喫得小肚子滾圓,才把皮肉又撐展了。”

妹妹咯咯的笑了兩聲。

“可自那以後,聽說他就不太靈光了,”我忍着笑接着講,“一颳大風,就得把他拴在磨盤邊的石頭上才能睡覺,不然磨坊就得關門,全家出動去找被吹跑的兒子!”妹妹笑得縮成一團。

故事講完,笑聲漸息。房間裏安靜下來,只有窗外細微的風聲蟲鳴。暖黃的燈光下,她笑過的眼睛還亮晶晶的,但長長的睫毛已開始打架,呼吸變得均勻綿長。

我輕輕拍着她的背,像師父當年哄我們那樣。那些乘着喜鵲飛翔的奇幻旅程,師父院子裏棗糕的香氣,夏夜竹蓆上看銀河的清涼,都隨着故事的尾聲,沉入了她香甜的夢境。

而我無比珍視的那些浸透了煙火氣的舊物:廚房裏的鍋碗瓢盆,彷彿與人命數相連,尤其在這舉家遷徙之後——它們便成了思鄉土,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十幾年後的今天,我從爸媽那裏把這柄銅勺要了過來。它油亮亮、金燦燦地住進了我的廚房裏,像一輪故鄉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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