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識到我被困在米蘭“金虎餐廳”的地下室裏了。店員大都出去外面玩了，手機信號也微弱，孤立無援。
好在我並沒有幽閉空間恐懼症。我耐着性子，按照電梯門字條上的提示對着按鈕和牆壁敲敲打打。終於，這老舊電梯就像《哈利波特與密室》裏羅恩家的老車一樣，吱嘎吱嘎開始運作，喘着大氣把我送回了地面。
免費參觀的美術博物館
回到座位，本科室友笑着問：“怎麼去趟洗手間用了這麼長時間？”
我把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因爲之前結了賬，所以直接跑路，邊沿着街道散步消食邊商量下一步去哪裏。
室友和他的朋友事先做的旅遊規劃就像德國的火車班次表一樣嚴謹細緻，大到飲食與交通路線規劃，小到在國王拱廊將腳後跟在某個畫廊中央八邊形地板上的馬賽克公牛蛋（代表都靈王國徽章）旋轉三圈能祈求好運。
但我個人覺得旅行規劃沒有必要這麼細，一則太累，二則之前行程耽擱會影響到後續計劃的實現，缺乏彈性。
都靈與公牛
意大利旅遊有一個好：每個月第一個週日有很多景點免費，不僅包括衆多博物館、美術館，也包括羅馬的鬥獸場、萬神殿和聖天使堡等重量級。梵蒂岡博物館則是每個月最後一個週日免費。正好室友一行想去的當代史博物館也在此列。
當代史美術館也叫莫蘭多宮（Palazzo Morando），名字很美，雖然是用意大利語標出，但會英文的話問題不大。比如MUSEO對應museum，MILANO對應Milan，DI對應of，STORIA對應Story（也就是歷史的意思），CONTEMPORANEA對應contemporary（當代的）。
整理西方史學史考研筆記時接觸的克羅齊的那句名言開始在腦海裏迴響：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
莫蘭多宮是可以追溯到18世紀的豪宅。和工作人員確認了，今天參觀不用買門票，平時也有免費的展覽。裏面主要是油畫和雕塑，還有時尚史專題，例如歐洲婦女的服飾變遷展覽，從中世紀的貴族長裙到當代摩登風格。
意大利是文化強國，莫蘭多宮裏很多展品名只有意大利語解說。好在如剛纔所述，許多意大利語詞彙長得和英文相像，可以猜出意思。
室友看的有點懵，不時向我這個歷史愛好者發問。我也樂意充當導遊，順便展現（賣弄）學識。比如一副米蘭城市主題油畫，只能看懂牌子上的Milano和1796，但我結合年份可以推斷出內容是拿破崙在第一次意大利戰爭中“解放”米蘭，率部入城。
所以說，去國外玩最好找個歷史知識豐富的朋友，可以省導遊費。
館裏展品太多，全拍下來手機內存鐵定不夠（我在歐洲半年拍了一百多g照片，視頻也有幾十g），只能多用眼看，多用腦記，不能不加辨別地亂拍。
這尊華美的拿破崙雕像就不錯，體現了拿皇的肌肉曲線美和捍衛意大利民衆自由的崇高精神。如果你看過我往期文章的話會注意到威尼斯的海軍博物館也有拿破崙像，而我後來在羅馬還看到了以拿破崙爲主題的博物館。爲什麼身爲法國皇帝的拿破崙在意大利的存在感也這麼高呢？
我總結了以下理由。
拿破崙出生的科西嘉島曾是熱那亞共和國領土，獨立運動爆發後被深感頭疼的熱那亞人賣給法蘭西王國，而熱那亞自然是意大利的一部分。
拿破崙的波拿巴家族是沒落的意大利傳統貴族，甚至有觀點認爲拿破崙有東羅馬皇室血統。
拿破崙在第一次意大利戰爭期間擔任意大利軍團司令，以法國大革命精神改造北意大利諸城邦，後來做第一執政時也是首先率部攻入意大利驅逐奧地利勢力。意大利是他辛苦打下的地盤，多少被他視爲自己的私人領地。
拿破崙不僅是法蘭西帝國皇帝，也在1805年加冕爲意大利國王，他的養子歐仁親王也是意大利副王。
所以，與其說拿破崙是法國人，不如說他是個意大利人。在漫畫《拿破崙獅子的時代》裏，他的同窗好友兼後來的祕書布里昂也吐槽說拿破崙缺乏對法國的認同感（至少1795年是這樣的）。
拿破崙的事蹟以後在遊記外另開專題講。這幅油畫裏的貴婦人挺好看的。
歷史沉浸感拉滿的斯福爾扎堡
離開博物館，又途徑一處豪宅，進出的都是穿着時髦的青年男女，門口還有西裝革履的保安，一看就是高檔展區，說不定還得有邀請函才能入內參觀。
我準備去斯福爾扎堡，室友要去其他地方看展。分道揚鑣前我們一起等公交車，先是有個拖家帶口的中東大叔問我會不會英語（我看上去像意大利人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繼續問我這裏是不是某某車站，然後道謝。
於是三人等公交車變成了七人等公交車，等了四十分鐘還不見車來。等待時聊到這幾天的見聞，室友分享了他和朋友在北邊的都靈與科莫湖的經歷，感覺阿爾卑斯山下的科莫比米蘭好看多了。
正等待間，一位路過的高個子意大利美女突然停了下來，問我們是不是在等某某路公交車。我們說yes，她便讓我們別再等了，google地圖上的信息不準，這班車目前是停運狀態。人美心善啊。
於是改乘地鐵來到斯福爾扎堡站，出站後還要走一段距離，穿過幾個人行道，需要注意往來車輛。歐洲緯度高，天黑的早，下午五點時太陽已經開始西垂了。
與國內比，歐洲最有特色的建築就是教堂和城堡了。同爲城市的符號，斯福爾扎堡的性價比要高於米蘭大教堂。一方面，只去庭院參觀不去裏面的博物館和展覽館的話不需要花錢，分母爲零的話性價比就成了無窮大。另一方面，斯福爾扎堡無論是外部造型還是內部結構，在我此次歐洲之行遊覽的城堡中都可以排進前五。
好吧，老實說我來歐洲總共也就看了六七座城堡，所以斯福爾扎堡排進前五是理所當然的。另外幾座是匈牙利的布達城堡及漁人堡、羅馬的聖天使堡、托斯卡納的蒙特裏久尼、法國馬賽的聖約翰城堡。匈牙利的幾個城堡可見我之前的文章，後面的幾家留到以後講。
斯福爾扎堡本來是維斯孔蒂家族所建，後來斯福爾扎家族在裏面建了文藝復興式府邸，因此整個城堡是中世紀風格與文藝復興風格的混雜。
城堡總體呈現四邊形，前方有個大水池，後方是個大型公園，裏面還有考古博物館及美術館，藏着米開朗琪羅與達芬奇的真跡，雕像、油畫、手稿都有。
不過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在我的大腦裏尋找藝術細胞，還不如去撒哈拉沙漠尋找企鵝，去北極尋找駱駝，去月球上尋找大熊貓。哪怕把我放到空無一人的盧浮宮裏，我也頂多會給被玻璃保護的三大鎮館之寶（蒙娜麗莎，斷臂維納斯，勝利女神像）拍幾張照片，然後跑到幾公里外的榮軍院（法蘭西軍事博物館），對着裏面的展品出神。
回到斯福爾扎堡，它的前方是鬱鬱蔥蔥的植被，有高大的樹木，也有與人齊高的灌木叢。巨型水池是螺旋階梯型，不少遊人和市民坐在池邊休息，或者乾脆走進去戲水。
正前方的塔樓外形酷似佛羅倫薩的領主宮，也不知是誰借鑑了誰。門口坑蒙拐騙的惡棍不多，倒是有表演雜技的藝人。小喫車與店鋪整齊地排列在周圍，有飲品、冰淇淋和甜點，也有漢堡，我好不容易忍住嚥下了口水。看着繫着藍色圍裙的意大利老大爺和他身邊的“甘慄”標語，我還以爲自己回到了家鄉的南大街小喫街或滁州的夜市攤。
這城堡擱米蘭公國時期也是限制區域，就像威尼斯的總督府和佛羅倫薩的領主宮一樣。護城河早已乾涸，我無需繞過負責警戒的中世紀士兵，大搖大擺地從城門走進去，欣賞沿路風景。
除了大開大合、縱橫交錯的水泥道路外，也有鵝卵石小道和草坪。杆子上的油畫/老照片給人時空交錯感。老城堡還挺包容，遊人和市民可以推着自行車進來。城牆下有小喫店，作爲景區設施價格自然高得嚇人。城堡裏竟然還有免費的衛生間，米蘭它真的……我哭死。（埃及開羅：喜歡我咖啡店裏的衛生間還要另外收費嗎）
本地市民似乎並沒有把這裏當成什麼特殊景點，他們的狀態就像國內廣場和小公園裏跑步、打乒乓球和打牌的老頭老太，在自己的“能量場”裏幹着自己的事情，就像四周的遊客根本不存在一樣。
我似乎也被周邊人的鬆弛感傳染了。不，鬆弛這個詞已經被用爛了，變味了，說是“閒散”更爲妥當。
我是典型的做題家，補課從小學補到高中，幾乎沒有自由時間。後來讀本科也忙着刷績點、考研、法考，在南京待了四年竟然沒有去過一次夫子廟和玄武湖，明孝陵還是初中時去的，唯二的娛樂就是打遊戲和看書。因此，這種“閒散”“散漫”對我來說完全是奢侈品。
周圍的時間與空氣一同凝固了，眼前之景都成了電影裏的慢動作回放。仰望藍天白雲與綢帶般的晚霞，視線越過綠蔭地直面前方的城牆與柱狀堡壘，我不禁想起，在黑盒寫的第一篇遊戲雜談就是斯福爾扎家族，末尾用了斯福爾扎堡的圖片，今天總算親眼看到了。兩三年前擲出的迴旋鏢“啪”的一聲，輕輕拍打在我的背上。
牆壁內側懸掛着神態略顯誇張的石雕，呈現出象牙白。有的雕像附近還有英意雙語的介紹牌，很實用。
除了主城門，斯福爾扎堡還有多個城門，分佈在四面八方。這些城門大都有鐵閘門，遊覽區的開着，其他地方緊閉。進入城牆內部，細細觀察干涸的護城河上的泥巴雜草與吊橋，轉頭看城牆和塔樓，不由得想起了小時候看的歷史書的城堡剖面圖。
透過門垛與射擊孔觀察外部，頗有騎馬與砍殺第一人稱視角守城戰的感覺。想到這裏可以放置熱油，那邊可以部署一隊弓箭手並與樓頂的弩手形成交叉火力，沉浸感拉滿。
城堡深處的庭院很靜謐，池子裏還有一層淺水。走廊裏的柱子很有刺客信條的風格。我想，也許卡特琳娜·斯福爾紮在嫁給教皇的侄子前，也許正是在這個走廊裏與兄弟姐妹追逐打鬧，並坐在水池邊聽家庭教師傳授宮廷禮儀。
男女混住的青年旅館
逛累了後從城堡邊門走出，是時候去找存檔點了。我訂的青年旅店在城堡和大教堂的東邊，兩三百人民幣一晚，已經是最便宜的檔次了（除非做揹包客睡陌生人家）。包兩頓早餐，很划算。走回水池和馬路，要先坐幾站地鐵，再走上十來分鐘。青旅所在區域離洛雷託廣場不遠，墨大頭和他的情侶曾被熱情的米蘭市民吊在那裏。
走出地鐵口，就像從古典世界一下子步入現代。馬路上車來車往，到了街道的另一邊回頭看地鐵站，總覺得那個大大的紅色M標誌（metro）很像麥當勞的招牌。
路上所見都是居民區，不時看見幾家商場和餐廳，外面鮮豔的廣告牌上都是果汁和雞尾酒廣告，饞死人了。那天的晚飯我忘了是怎麼解決的，或許壓根沒喫。
這家青旅還挺難找，尤其是在夜晚。我順着地圖的指示一路前行，覺得走過頭了，只得往回，但還是沒看到它，於是又在那周邊拐了幾個彎，兜兜轉轉，總算在一處住宅樓裏發現了它。第一次經過時還以爲小門通向某個小區的地下停車場，從外觀看和周圍民宅沒有任何區別。
進了門，平緩的樓道逐漸上升。兩邊牆壁散發着淡藍色的光，廊道很狹長，氛圍既神祕又詭異，搞得像意大利兄弟會接頭的祕密據點。我走在路上時，心裏還有點小忐忑，畢竟是第一次在國外住酒店。
進去後，招待處就在顯眼的位置。準確地說，這家青旅不像其他酒店那樣有專門的櫃檯和前臺，所謂的招待處就是小餐廳的幾處桌椅，兩個年輕美麗的意大利姐姐（說不定是妹妹）坐在那裏，桌上擺着筆記本電腦和一疊卡片，牆壁上貼着“Reception”（招待處）。
我走近並說明來意，桌前的姑娘立刻微笑着歡迎我入住。她請我坐下，問了我幾個簡單的問題，如姓名、國籍等，隨後接過護照進行了登記，便把房卡遞給我，這就算辦理好了入住手續（check in），沒想到會如此簡單。
之後，意大利姑娘又和詳細我說明了房間、洗手間與娛樂室的位置、早餐時間及其他注意事項。就連寫在房卡包裝殼上的門牌號、門密碼與wifi密碼她們也不厭其煩地和我口頭說了一遍。我比較關心的是個人物品安全，她們說房間裏有儲物櫃，也可以把東西放前臺，並祝我入住開心。
整個青旅以促進青年社交爲主題，裝修風格時尚而簡約。電梯門疑似有點問題（我已經無力吐槽意大利的電梯了），刷了卡後按按鈕還是不太靈，只好走樓梯。牆紙和扶梯是藍白色，有一種回家的溫馨感。
國內的青旅中老年人通常也能入住，有的還把它當做短租的平替，但國外青旅很多隻能讓青年入住（會通過護照和身份證件查年齡），經營者（青旅老闆+工作人員）也大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只有保潔阿姨或者酒吧前臺大叔是中年人。
我的房間是304號，和本科宿舍號一樣，有種親切感。牀位在上鋪，我是第一個到的，便先把揹包和手提袋放進了保險櫃裏。國外的青旅大都是男女混住，也有專門的女生宿舍，但是價格要貴不少。
這家青旅設施挺齊全，有遮光窗簾、牀燈和空調，保險櫃帶輪盤鎖（可惜我的壞了）。地面很乾淨，牀鋪也整潔。唯一的不足之處是牀邊的插座只有一個歐標的，其他都是意標的，而我這次忘帶意標轉換器了。
沒辦法，我只好把華爲手機和充電寶放在地上充電。晚上還能邊刷蘋果手機邊發貼，邊透過窗簾縫隙看着它，睡着了以後就顧不上了。好在歐洲人不怎麼用華爲手機，所以不擔心被偷。就算真被偷了，憑藉報警反饋單還能通過保險拿一筆錢，還能換新的。
這手機還是我剛考上本科時買的，已經用了五六年了。後來雖然換了新手機，但是還要用它玩碧藍航線渠道服，所以一直沒讓它喫灰。看着屏保上大鳳老婆明媚的笑靨和翹起的蘭花指，很是安心。
衛生間是每層所有人共用的，洗澡需要排隊。這幾天我都沒睡好覺，先是在大巴車上熬了一晚，然後是威尼斯的港口石凳煎熬了兩小時，隨後是大巴上斷斷續續眯了幾十分鐘，今天總算有像樣的地方睡了，溫馨的牀鋪對我來說簡直成了天堂。
之後我把燈關上，合上門，又出去逛了一會兒，可能是去熟悉青旅的構造，可能是到周圍街區走了走，可能是去覓食。回來後，發現房間的下鋪已經多了一雙拖鞋。聽到我進來的聲音，下鋪窗簾“刷”地一聲被拉開了，一個女孩的臉探了出來。
那姑娘笑起來很好看。我們互相打了招呼，她問我介不介意她把空調溫度打低些。我本來是介意的，因爲昨天被威尼斯的海風凍成了旺旺脆冰冰。但考慮到被子很厚，又不想看她哭，稍一猶豫後說不介意。
再次上牀，很快就覺得一股睏意襲來，把我裹在其中。當時才晚上九點多，但我還是把水手帽和冰茶擱到牀板上，靠在了鬆軟的枕頭上，很快進入了夢鄉。後半夜，隱隱聽到開關門聲，說話聲（室友們素質都不錯，聲音很小）和呼嚕聲，但這些都和我無關了。我睡着後，哪管他呼嚕震天。
那晚我夢到了什麼呢？是在米蘭大教堂的穹頂進行信仰之躍，還是在斯福爾扎古堡裏被衛兵追殺？我忘了，只能推測那是一個帶着意大利麪風味和米蘭風情的夢。
公元二零二三年十月一日，意大利米蘭Porta Venezia區，夜宿奧斯特爾茲酒店（Ostelzzz Mila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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