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9

那年在Q城，幾個黑人兄弟過來要合影，猜測應該是留學生。他們T恤後背全汗透了，布料黏在皮膚上，洇出深色的汗漬，像兩片被雨水打溼的瀝青。陽光太毒，他們身上飄着止汗露混着孜然的味道，濃烈得幾乎具象化，在熱浪裏凝成一道無形的牆。我站中間，比他們矮半個頭，不得不微微仰着臉，陽光從他們肩膀的縫隙刺過來，晃得我眯起眼，睫毛在強光下抖得厲害。

有個哥們兒手機殼印着"我愛濟南"，塑膠邊緣已經翹起，拍照時他胳膊壓在我肩上，沉甸甸的，帶着體溫和汗液的潮氣，像一塊曬透的石頭。背景裏泉水汩汩響着，但完全被遊客的喧鬧蓋了過去。快門按下的瞬間，我嘴角抽了抽——那笑容後來在照片裏顯得很僵，像是被人用鉤子吊起來的。他們倒挺自然，白牙亮得刺眼，襯得我像張褪色的舊報紙。

拍完他們用帶口音的英語說"謝謝"，音節黏連，像含着一口蜂蜜。我回了句"Welcome to Jinan"，嗓子被曬得發乾。穿紅馬甲的志願者在不遠處盯着我們，喇叭裏的女聲機械地重複："請勿隨意與外國人合影……"後半句被泉邊突然爆發的一陣笑聲切碎了。我低頭看照片，發現他們的影子投在我身上，把我整個人吞進一團更深的黑裏。

他們走後，我站在泉邊沒動。泉水清得能看見底，幾片柳葉漂在水面打轉，偶爾能瞥見池底躺着幾枚泛綠的硬幣。這一帶留學生真不少，剛纔就聽見身後兩個中東模樣的男生用帶着口音的英語爭論着什麼，捲舌音在熱空氣裏格外明顯。樹蔭下幾個韓國留學生正輪流以泉水爲背景自拍，揹包上彆着Q大的校徽。

暑氣蒸得人發暈，連噴湧的泉水都帶着些許溫熱。欄杆是新刷的，但已經有不少地方被遊客蹭掉了漆。記得前幾年這裏還常見推着小車賣煮玉米的攤販，現在雖然規範多了，但石縫裏偶爾還是能發現幾個菸頭。穿汗衫的老頭搖着蒲扇踱過來，看了眼我的相機說："這兩年管得嚴了，亂扔垃圾的少多了。"他指了指不遠處的清潔工，"不過週末人多的時候，還是免不了。"

我正擦着汗，忽然看見剛纔合影的黑人兄弟又折了回來。那個"我愛濟南"手機殼在陽光下反着光，他比劃着問我趵突泉怎麼走。我指路時，他同伴突然彎腰撩了把泉水洗臉，驚得池邊幾個拍照的遊客直躲。老頭笑着搖頭："這些外國孩子，倒是比本地人還愛玩水。"清潔工遠遠地往這邊瞥了一眼，又繼續低頭清掃石板路上的落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