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戰爭:戰錘3元伯個人小說《隕風之主》

元伯靜靜地跪坐着,等待着主人爲其沏茶。

他徑直從火藥之路趕來,足以證明此次的衛北列省之行相當緊急, 身穿的戰甲也因一路跋涉的污漬而顯得有失得體。

這副重型釘甲由天廷鍛造的精鋼甲片組就,層層的綠色絲綢與上等皮革之間由鉚釘固定,並鑲有金色紋飾。金屬手環上鑲嵌着由翠玉與黑玉製成的眼睛,散發着一種與裝點茶室的紙質燈籠所截然不同的 微弱光芒。分層的甲片 如同他真龍形態時的鱗翼一般由雙肩向外展開,一件長長的綠色斗篷拖在他身後的瓷磚地板上,下襬沾滿了塵土。

他的寶劍——龍牙劍則交給了南離的守門將保管。他那頂飾有精緻的護眉與獨特金色鹿角的高聳頭盔,此時正放在他身旁的地板上。

茶壺發出的聲響如同一隻在昆蘭的大瀑布上盤旋的鳴禽。

蒸汽瀰漫了整間客室,給雕刻精美的紅木嵌板蒙上了一層薄霧,也襯得燈籠的光芒更顯柔和。 黑色綢緞製成的窗簾在夜晚潮溼的空氣裏隨風飄動, 連帶着吹奏葫蘆絲、撥弄琵琶弦的樂師們所在的壁龕也 隨之若隱若現。這段旋律奔放而又不失流暢, 有着一種元伯從未聽過的韻味。特定樂器的獨奏隨着起 伏的節奏而迅速改變,其中雖然有些明顯的不諧之音,但聽來卻並不刺耳。

主人神色安詳,將還在冒泡的清水從壺中斟入蓋碗。她的莊嚴面容被蒸汽遮蔽,明亮的白色眼眸也稍顯 暗淡了些許, 正如高懸於隆冬天幕中的皓月「月陰」。

此人正是衛北列省之主,「飆龍」妙影。

她一眼未眨,便將茶壺置於桌上,端起蓋碗, 緩緩將茶水斟入茶盅。

身着長衫的飆龍盡顯宮廷貴氣。她腰間環扣着一條白銀腰帶, 其上鑲嵌着一顆巨大的紫晶寶石。她的每根手指都戴着一枚戒指,其上鑲着不同的珍貴寶石。在她的一邊手臂上,普普通通地纏着一條印花巾幗。

她將空蓋碗放回桌上,端起茶盅。動作來回之間的銜接有如行雲流水。看着她,就彷彿看着玉江緩緩地匯入大海。兩隻茶杯一個接一個地斟滿,隨後又一個接一個地倒進了桌對面的茶盂裏。 人蔘、枸杞與茉莉花的香味在氤氳的蒸氣中瀰漫開來。妙影拿起茶勺, 用一雙筷子將幹茶葉緩緩撥進 了燙過的蓋碗裏。 她再次拾起茶壺,熱水從壺嘴傾瀉而下,喚醒了杯中的茶葉。

元伯沉默地看着妙影將第一杯茶從蓋碗倒進茶盅、倒進茶杯、倒進茶盂。茶不僅是一種養料。更有助 於找尋內心的那份寧靜。

哪怕是奸奇親自殺到位於巍京的龍帝宮殿,他也不會倉促分毫。

妙影將壺中的新水倒在醒好的茶葉上,這一次合上了蓋碗,留着茶葉充分浸泡。

她用一隻細長的銀爪穩穩當當地端起蓋碗,小心翼翼地將其中的茶水倒入茶盅,然後通過茶盅斟滿了 兩隻茶杯。直到這一切結束,妙影才從茶具間抬起頭來,全神貫注地望着玉龍。

妙影生性高傲冷漠,不會輕易動怒,亦不會隨意示好。 據說只有她的生父昊天龍帝,才能逗她一笑。

如今,她對自己的兄弟並沒有展露出任何笑意。 「歡迎來到南離,玉龍。」

她雙手捧起茶杯,以端莊的禮儀向元伯敬茶。無論從年齡還是排位(對妙影而言,更多是想象中的排位)來看,都應當是讓客人先飲。

元伯用兩根手指敲了敲桌子,默默地表達了謝意, 隨後呈雙手接過了杯子。

「多謝你的歡迎與熱情款待,飆龍。」

他抿了一口茶,濃郁的花香開始在他的舌尖上匯聚, 隨後他閉上了雙眼。暖意順着他的喉嚨在胸腔中 蔓延開來。 在他看來,化身人形最大的享受,便是在涼爽的夜晚飲上一杯熱茶。

「這茶不錯。」他說道。 即便妙影依舊面如寒冰,但他此時此刻仍能感覺到妙影的欣喜。

「說吧,」她說道。

「什麼風把天廷丞相吹到這衛北列省來了?」

鴉人掠過南離的屋頂,彷彿一團黑雲被陰風吹過天空。 對於緊閉門戶、陷入熟睡的南離男女來說,他便是一道暗影,他的到來會帶來噩夢,令銀色的皓月也黯淡無光。在城廓層層疊疊的屋檐下, 一條狗在深夜中吠叫了起來。但並沒有人在意這份警告,因爲瑪瑙鴉人的到來已令人類陷入了沉眠。

鴉人從山牆邊緣降落而下,他的同伴們已經混入了裝飾着屋脊的陶俑獸雕之中。瑪瑙鴉人的身高不及震旦男子的一半,但面目卻無比猙獰怪異。他們向後彎曲的雙腿穿着黑色絲綢製成的馬褲。暗殺工具在他們的腰帶上閃閃發光。他們形似人類的上半身覆蓋着黑色的羽毛。長着既長又硬的喙。

鴉人注視着這座漸入夢境的城市,那雙扁平的黑色雙眼並沒有反射出城市的燈火。他並非人類,他所感知到的世界也並非人類的世界。他的本體是風筮波,由月後的織影者從陰系精氣之風中召喚而出。他只能看到陰系精氣之的四色陰影, 琥珀、鋼鐵、紫晶與蔚藍(注:即野獸系、金屬系,死亡系與天堂系),而他其餘的感官則對祕密與謊言格外敏感。瑪瑙鴉人便是天廷的刺客與密探。他們沒有恐懼。 他們未曾經歷出生,自然也不會死去。他們不會同情。他們沒有恐懼。他們只聽命於月後,以及她管理世俗事務的令使 玉龍。

他們會被邪惡的巫師所吸引,正如銀器會吸引喜鵲一般。

他們面前是一幢由硬木與柱子搭建而成的三層建築, 前面種着一排粉色樹葉的楓樹。瓦片屋頂稍稍傾斜,形成了上翹的屋檐。樓上窗臺的百葉窗卻在夜幕中大開。

鴉人對同伴們發出無聲的呼喚,隨後從房檐跳了下去。他張開了羽翼凌亂的雙翅,乘着精氣之風飛過了遍佈行道樹的街道,以極盡優雅的方式在空中滑翔。其他瑪瑙鴉人也跟着他一同起飛,以無比隨意的陣型肆意鳴叫着。沒有人看見。更沒有人聽見。兩名手持長槍的玉勇此時正走在街上,一股莫名的衝動迫使他們移開了目光, 因此什麼都沒看見。

鴉人收起翅膀,如同飛速從小洞裏飛出來尋找巢穴的燕子一般, 從敞開的窗戶中衝了進去。他向後一跳,拍打着羽翼尖聲嘶鳴。他已 進入了一間家居簡陋的臥室。其他的瑪瑙鴉人也跟了上來,便匆忙地將小小的房間翻了個底朝天。他們從櫃子里拉出抽屜,把裏面的東西丟得滿地都是。他們撕碎了衣服和窗簾,掀起地板,對角落裏發現的祕密物件大聲鳴叫, 用爪子將其撕成碎片,要麼就心懷不軌地將其裝進口袋,留待以後詳閱。

而在房間內,正在熟睡的主人卻一動不動。

直到鴉人把細長尖銳的爪子劃過了他的喉嚨。

他的雙眼突然大睜,驚叫聲淹沒在了瑪瑙鴉人狂熱的呼喊之中。

鴉人將頭歪向一邊,在隱約的好奇中觀看着那種他無法辨認的顏色浸染死者的被褥,陰系魔力的暗影也隨後從他靈魂中離去。

一位瑪瑙鴉人突然大叫一聲。

其他正在房間裏翻找的鴉人全都立在了原地,朝他晃着自己的喙。 方纔開口的鴉人將烏黑的眼睛轉向了剛剛感覺到的東西。瑪瑙鴉人 猛烈地拍打起了翅膀,發出了嘎嘎的叫聲。

又是一名術士。

看來,他們在南離的工作還尚未結束。

「大欺詐者奸奇的一支軍隊正從西方向南離進發,」元伯說,「我是來 助你一臂之力的。」

「我知道該怎麼保衛自己的行省,玉龍。」妙影捋了捋長衫的袖子, 端起了茶杯。她的雙眼透過氤氳的蒸汽醞釀着風暴。 「如果是手下的文吏跟我說毛筆禿了急着修尖, 我一定會給上吳的玉廷送信求援的。」

飆龍的怒火如同薄霧一般輕輕掠過元伯。

他太瞭解自己的兄弟姐妹了,並且已聽慣了天底下的各式嘲諷。唯有桀驁不馴、 穢語迭出的美猴王方能將他激怒。

「天朝之大,就沒別的地方用得上玉龍的治國良方嗎?」妙影問到。

「南方的離禱在天堂山脈已與美猴王爭鬥了千百年,由古至今。東邊來自玉海之外的精靈掠奪着沿岸的城市,至於西面,昭明的瘋癲正在逐年加劇。儘管放心吧,妙影,天朝沒有一寸土地能離得開我的治理。」

「那你來南離就是爲了喝杯茶?」

元伯將空杯放在桌上,繡花襯衣的袖口在桌邊壓成一團。「確實是好茶。」

妙影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熟練地轉移了話題,雖然元伯並不知道此舉是爲何意。「龍江茶只在文昌的昊天山脈生長。傳說中只有五行僧知道在何處採摘茶葉,以及烘培茶葉的祕訣。」

「那水呢?」元伯問到。

「是採自山隆的泉水。」

「好茶還須配好水。若無好水,即便再濃的茶葉也會索然無味。」

妙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元伯,你當改號愚龍了。」她終於開口說道。「其他龍有一座行在便已足夠, 而你有兩個卻仍不知足。既然你說是好茶,那我就姑且聽之, 畢竟在數百年的遊歷中,我至南也就止步於文昌罷了。」

「衆人皆知你是昊龍的愛女,」元伯緩和地補充到,「他向你託付的重任 絕不會委與他人。」

妙影的眼中閃過一絲奇妙的神色,隨後拾起茶壺, 開始爲二人準備第二杯茶。

永文趕着老人穿過軍營大門,將他從臺階的最高處一推而下。這位老人名爲趙合。他的頭髮編着辮子,長長的鬍子已經斑白。他穿着一件繡着金龍的暗黑色睡袍。他曾是南離的門下督,統帥城中所有的玉勇, 也是一名身經百戰的老兵。

但永文並不在乎這些。

當奸奇軍團在震旦肆意蹂躪時,一個呼呼大睡、 放任駐軍如同缺乏光照與澆灌的盆景一般凋零的傢伙,根本不配得到任何尊重。

他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看着那位白髮蒼蒼的將軍從光亮的石階上跌落。他落在了一堆同樣犯了重罪的老糊塗身上。一些被逐出的守衛方纔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急忙向雙手叉腰、站在敞開拱門下的天廷龍衛磕頭禮拜。

永文環視着街道,嚴肅的表情被龍首面甲遮得嚴嚴實實。一小羣農民聚集在要塞前,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而其他人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從樓上的窗戶裏探出頭來。有那麼一兩個人看起來似乎打算衝進大門, 永文也知道這都是緣於老者的聲譽。 看到德高望重的長者們被從牀上拽起來扔到街上,農民們自然會覺得此舉有悖於天道。

「此舉究竟是…究竟是…?」

門下督趙合已經帶着一位大將的尊嚴重新站起身來, 卻發現自己的傲慢在永文不滿的目光前不堪一擊。

他可是天廷龍衛的校尉。若對他出言不遜,幾乎就等於對龍帝本人不敬。

卑微的門下督未曾令他的目光動搖分毫,他一手輕按鑲嵌着寶石的刀柄, 另一隻手隨意一抬。「衛熙! 」他喝道。被叫到的天廷龍衛上前一步, 將一卷兩端用綠色絲帶繫上的書卷放到永文手上,隨後再次後退。

永文拆開書卷的封印,用手一揮將其抖開。

圍觀的農民中傳來了一陣竊竊私語。趙合五體投地、大聲號哭, 而永文則用響亮而清晰的聲音宣讀起了玉龍敕令。

令元伯心神不寧的,並不是那些逼近南離的惡魔。此處緊鄰次元石沙漠, 是震旦與未開化西夷的疆界,會有此事也不足爲奇。來自大地精汗國的綠皮狼騎兵四處燒殺搶掠, 東至魄魅,甚至連前往巍京的京畿路亦深受其害。 覬覦人肉與震旦黃金的食人魔時常會由哀痛山脈進入衛北列省。而奸奇的孳生物有時也會從白骨隘口方向湧入震旦, 畢竟帝國北部的疆界在長垣的護衛下堅如磐石。 但飆龍卻出現在了這座毫無防備的城市裏——這纔是困擾元伯的地方。

他耐心地等待着妙影爲他添茶。 「看來你並不在意此事嘛。」待她停下手中的動作後,他說。 「你覺得我應該在意嗎?」

「在意惡魔?那倒不是。但軍營空空如也,槍炮無人操縱、彈藥匱乏,求救的請求未能送達,鄉野之間無人看守,這些纔是你該在意的事。」他慢慢抿了一口茶。 早在幾千年前他便明白了這麼一條道理,在等待別人把茶喝完的時候, 就不那麼容易被言語所冒犯。「以及術士們在南離施行未經天廷容許的邪術。 我在意的便是此事。」

妙影一臉不屑。「依我之見,愚龍接下來該去撫州的宮府內瞧瞧了。既然他那麼想找奸奇信徒,那在德鴻臺上閉着眼睛扔塊石頭都能砸到不少。」

元伯皺起眉頭,但並未開口。

即便在市井百姓口中,妙影鄙夷衛東列省的原因起碼就有上百種傳言, 但他知道其中並無半點可信之處。即便如此,她這樣對於存在於自己行省內的威脅閃爍其詞, 還是令他覺得頗爲怪異。

「感謝你的協助,玉龍,但我並不需要。請容我謝絕。」

元伯平靜地笑了笑,喝完了最後一口茶。「那也要請飆龍原諒我的無禮了。」 低沉的鼓聲在茶室黑色的絲綢窗簾間迴盪,彷彿預示着即將來臨的 驚雷。他放下了空茶杯。「我可真沒想到你會拒絕。」

南離的軍隊已向西出征。一排又一排身穿蓑衣、頭戴竹笠的農民矛手將綠色的稻田攪成了泥濘的沼澤。弓箭手在後方跋涉前行。輕裝騎兵行進在隊伍的兩翼,戰馬正用尾巴拍打着蜻蜓。幾支玉勇和天廷龍衛的部隊在灰布與塵土間閃爍着耀眼的光芒,但這支軍隊的主體還是來自南離當地的民兵。

若是拋開兵員素質不談,玉龍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組建起如此規模的軍隊,可謂是動員的奇蹟。

由於主上缺席,統帥之職落到了玉龍的半人龍裔愛子—— 氏隆的修驗卿將軍景逸博的身上。而他也不清楚哪邊的分量更重:究竟是在玉龍麾下作戰,還是代替他發號施令。

他騎着一匹震旦戰馬,與來自上吳的戰鼓部隊一同加入戰鬥: 這是由一對披掛華麗的公牛牽引的巨型輪架。居高臨下的位置使他可以一覽無餘地看到即將成爲他們戰場的地方。水稻田一望無際, 被灌渠整齊地隔開,其中點綴着農民們的小屋。

敵人尚未出現,但景逸博的龍血能夠感知到他們正在逼近, 就如同有些動物能夠預感到暴風雨的來臨一般。要是他再看得久一些,定能發現西方地平線上那一抹虛無縹緲的藍色污跡。其中還閃爍着詭異的粉色閃電。

大戰在即。

景逸博向戰鼓的乘員們發出信號,令他們奏響組成戰線的指令。

玉龍已出色地將這支軍隊組織進了戰場。

而景逸博要做的,就只有帶領他們走向勝利。

這便是玉龍的唯一要求。

妙影並不在意擂響的戰鼓,也未曾關注幕後側室中的樂師們所奏出的不諧之音, 而是爲二人倒上了第三杯茶。茶水的顏色淡了許多, 她皺着眉頭,將蓋碗放回桌上。這是對「送客」的委婉表達, 元伯也知道自己的姐妹很不喜歡穿上長衫、扮演女主人的角色,於是也準備起身。但妙影 搶先一步,加了一撮新鮮的茶葉,然後用筷子攪拌開來。

「坐,」她說。「請坐。」她向茶杯中斟滿了深紅色的茶水。「你的茶還沒喝完。」

元伯皺起眉頭。逃避戰鬥,這可不是妙影的行事風格。扮演如此熱情的女主人更不是。 元伯並不指望南離會欣然接受他的幫助,畢竟她的姐姐太過自負,但他現在不禁覺得,她是在故意阻止他前往戰場。難道城內軍營空虛、 邪教猖獗也有她的一份功勞?他不禁暗自思忖, 除了龍子,還有誰能讓如此通都大埠在詛咒面前坐以待斃?他唯一 無法回答的問題就是,爲什麼。

妙影斟完茶後,元伯用一根手指敲了敲桌子以示感謝。 她雙手捧起自己的茶杯,舉到脣邊,一絲風暴般變幻莫測的笑意從那雙白色眼眸中閃爍而出。

元伯依舊面無表情地啜飲着自己的茶水。

起初只是有些懷疑,但現在他可以確定了。

他放下茶杯,用手指捋順了自己黑色的鬍鬚。

「你不是妙影。」

她帶着冰冷的怒火看着他,但並沒有否認,隨後張開嘴,做出苦笑的表情。 一陣彩虹色的光芒閃過,她臉上雪白冰冷的肌膚幻化成彩色的羽毛,隨後又 變了回來。「果然是因爲這煩人的茶道吧?」聲音還是妙影的聲音, 但無論是語調還是舉止,她都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披着妙影皮囊的陌生人。「是哪片茶葉放錯了位置? 還是將茶盅放回桌上的動作稍欠火候?」

元伯搖了搖頭。

「那是何故?」

「你的表演天衣無縫,但你忽略了我的動作。」元伯用食指與中指 一同敲了敲桌子。「在感謝你爲我斟第一杯茶的時候,我是這樣做的。而這樣…」他收回中指,僅用食指重複了同樣的動作,「這是我剛剛感謝你的方式。這是感謝身份低微的人爲自己斟茶時的動作。真正的南皋飆龍絕不會容許自己的尊嚴被如此踐踏。」

那個變成妙影的東西嘆了口氣。

「算了,反正我也受夠了這些裝腔作勢的禮節了。」

她大吼一聲,將滿滿一杯茶砸向元伯。

他以手擋身,喝出了一聲雄渾的音節。茶杯在擊中他之前便憑空消失, 隨後又出現在了原先的位置,只是這回飛向了相反的 方向。妙影滿不在乎地歪過腦袋,茶杯從她旁邊飛過,砸在了瓷磚地板上。樂師們停下了手中的演奏,曲目在倉促而突兀的音節中戛然而止。

「老東西還挺能打的,不過下一次,我扔的可就不是茶杯了。」

元伯靜靜地放下了自己的空杯子。當西方信奉的諸神尚在年輕之時, 南離的皇家茶具便已經歷了千年的歲月。每一件都是無價之寶。

「老也有好處,那便是更加智慧。」

妙影怒吼一聲伸出手來,從指尖迸發出一團藍色的烈焰。元伯揮手一擋,低聲念出一道咒語,便將其化爲烏有。 隨之放出一陣寒冰作爲反擊,而妙影打了個響指,便將冰晶化作了一道彩光,只留下一陣遊刃有餘的笑聲。

「看來我們的魔法造詣旗鼓相當啊。」

「那只是你看來。」

「那就看看能不能來點更有趣的東西吧。」

妙影拍了拍手,茶室的樂師們從窗簾後魚貫而出。這些男女都穿着銀藍相間的漢服,服飾的樣式與顏色都隨着他們的動作不斷變化, 在不同的光線和環境下展露出了全新的形態。他們的臉上都佩戴着金色的鳥形面具。他們所有人身上都帶有奸奇那火焰環繞的眼睛圖案, 無論是釦子、胸針、戒指,抑或是手背上的紋身。他們放下了葫蘆絲和琵琶, 掏出了短刀和勁弩。

元伯笑了笑。「你覺得這樣就能跟我打個平手?」 「我剛纔說的詞兒可是有趣。」

「也罷,」元伯向環伺周圍的信徒微微頷首,感謝他們的演奏, 然後捋順了袖子上的褶皺。「反正比起公平,你更在意的是樂子。」他倏然起身翻過桌子,如此敏捷的身手彷彿是用了魔法, 但事實是速度確實如此之快。桌子在他經過後裂成兩半、轟然倒地,整套價值連城的茶具也被他壓得粉碎, 他用戴着戒指的指節狠狠砸向了妙影的下巴。

就在她步履蹣跚之時,信徒們衝了上來。

一個女子發射了手中的勁弩。元伯迅速轉過身,用手抓住飛來的弩矢, 同時躲開了一個信徒迎頭砍來的短刀。隨後他將重心轉移到前腳的腳掌, 如同仙鶴一般優雅地轉身,將手中的弩矢刺進了一旁劍士的脖子。鮮血 從那個凡人的嘴中噴湧而出。元伯回身撞向那個持弩的女人, 一記重掌拍在她的肋骨上,將這兩人擊飛到了茶室另一端的血泊之中。另一名信徒從左邊向元伯衝來,氣勢洶洶的他突然一個踉蹌,因爲本該刺到 真龍所在的刀刃卻戳到了一片空氣。

元伯矯健地退回茶几的殘骸後方。他不慌不忙地單膝跪地,拿起自己的鹿角頭盔。他站起身,戴好了頭盔。

信徒們在四分五裂的桌子對面站成一團。他們的眼中滿是恐懼。這份恐懼理所當然,但來得似乎有些遲了。

元伯將目光轉向正在揉着下巴的妙影。對他而言,凡人們根本 不值一顧。「你是何物,惡魔?」

「難道你不認識我了嗎?」妙影張開雙臂,一條條雕花鋼環包覆住她的胸部。她的白髮變短、變黑,挽成一個髮髻。她的臉變得 飽經風霜裸露的下巴上長出了亂蓬蓬的虯髯,一直延伸到了胸甲。 「鑌龍」昭明站在了她原先的位置上,向面前的元伯張開雙臂。他的眼睛發出的光芒就如同 埋在沙坑裏的煤塊。「 你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不認識了?」

「這些把戲差不多也玩夠了吧。」

「那要怎麼稱呼你才更合適呢?」

惡魔的形態再次改變,剛剛獲得的魁梧體型再次收縮,變回了女性的身材。 她戴着一隻分爲陰陽兩部分的瓷質面具, 面具下的肌膚閃耀着水潤的光澤。她的頭髮由肩膀披在背後,以詭異的方式飄動着,就如同大河分爲了無數支流, 也正如震旦的河流那般,每一段都有着自己的長度、顏色與特點。

而最奇怪的當屬她的雙眼。

那雙冰冷的藍色眼睛沒有半點生氣。 元伯在震驚中向後退去。

他從未見過昊天龍帝與月後的真正長女, 因爲她在元伯和其他尚存於世的兄弟姐妹們降世睜眼之前便已慘遭殺害。據說她沉眠於龍江下方, 指引死者的靈魂前往由她的 先祖聖僧所掌管的沙許十宮。不過,他從民間的傳說中聽聞過她的模樣。

冥界的「魂龍」詩閻摩。

「明明應該是我,」她大聲吼到,「天廷應該是我的,而不是你的!」

元伯使勁搖了搖頭。

騙術。全是騙術。

這根本不是詩閻摩,就像之前根本不是昭明和妙影。

他雙全緊握,怒吼了一聲,藍白色的艾吉爾能量貫穿了他的肉體,隕風之力以龍帝所傳授的方式瀰漫在了他的全身。信徒們 紛紛捂住了金鳥面具上的眼洞連連向後退去,而他身上的光芒也愈發耀眼,他要讓他們看看,真龍究竟是什麼樣的。

隨着他的變形,整個茶館都隨之震顫起來。地板下陷崩塌,嘎吱作響。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壯、 越來越長,灌注了魔法的皮膚變成一層翡翠色的龍鱗, 比最上等的矮人盔甲還要堅硬。他繼續咆哮着,其聲勢之大使得茶館裏的信徒紛紛倒地,七竅流血。茶室精緻的隔牆彷彿紅木製成的火柴一般劈啪斷裂。哪怕是磚砌的外牆也沒能倖免於難,他那巨大的身體從茶館中轟然破出, 彷彿一條破殼而出的蜥蜴。

教徒們根本沒有絲毫還手之力。他們的身體被碾成了鮮血、皮肉與金飾混合而成的爛泥, 被隨意地拋到大街上,如同一起飛出去的茶館廢墟那般毫無體面可言。

元伯深吸一口氣,再次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真龍之怒在南離的屋脊間迴盪不息。

戰鬥的最前線似乎已經波及到了城市。全副武裝的凡人冠軍勇士站在長滿觸手的圓盤上,從官府的高塔間飛馳而過。狂吠不止的怒妖緊隨其後,驅趕着留守在城垛上的鶴銃手與弓箭手,興奮地撲向每一個在街道上落單的粗心農民。

無須翅膀或是法術,玉龍便可憑藉自身的魔力在天空翱翔,他在熟悉的地平線上尋找着自己的敵人。他並沒有發現任何蹤跡,在攻城的混亂中,一個能夠變身的惡魔完全可以變成任何人、 藏於任何地方。

「給我出來!」他大聲呵斥。

「我會出來的,玉龍,但只會在你最不想見到我的時候。我們還有很多樂子要玩呢。」

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元伯轉過其碩大的龍頭,如同繩索一般的綠色鬍鬚也隨之搖動。

他終於瞥見了那個匆忙間披上又消除了上百種僞裝的惡魔。在一瞬之間, 它變成了一隻咆哮的怒妖。隨後又變成一根羽毛, 隨着火焰中升騰的熱氣隨風飄搖。接下來是一股硝煙。是一顆鐵製彈丸, 隨着一陣鶴銃齊射飛向天空。最後,它終於定型成一名身着鏡面盔甲的奸奇騎士, 頭盔上的眼睛還在不斷眨動。他站到一個失去了馭手的惡魔飛盤上, 拿着一支閃耀着藍色火焰的長矛向玉龍示意。那圓盤在旋轉時喋喋不休地亂語着, 迅速地載着騎手遠離戰場而去。元伯鼓動着健壯的龍體起身想要追趕, 卻在最後一刻猶豫了。

爲何這隻惡魔如此輕易現身?難道它的目的是阻止他支援南離的防禦?讓這隻怪物跑掉會造成怎樣的麻煩尚未可知, 而南離受到的威脅則是真真切切地擺在他的眼前。

元伯最終只能以石破天驚的號角聲,召集兇悍的特使們進行追擊。瑪瑙鴉人從每一處藏身的角落、 小巷和陰影裏爬了出來,如同魔像被擲入火堆後升起的濃煙般從城中升起,響應了主人的召喚。他們卻迎來了奸奇怒妖的阻攔,這團黑雲直衝入了高聲尖嘯的怒妖羣中,但也有足夠的怒妖得以掙脫,一邊尖叫一邊拍打着破損的翅膀,追逐起了逃跑的龍馬。

玉龍深知瑪瑙鴉人無論遇到怎樣的變故,都將爲龍帝效命到最後一息。 於是他將惡魔留給鴉人的利爪與尖喙,轉身向西。

有一支軍隊還在等着他去消滅。

戰鬥結束五天後,復仇心切的妙影抵達了南離。她從蝰門關直奔而來, 留下她的軍隊在那裏與無窮無盡的匈人交戰。 她對於替自己處理政務的凡人官員怒不可遏——這個說法已經是非常剋制了。

在走過南離飽受摧殘的城門後,她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砍下首輔大臣的腦袋。 類似的命令隨後接二連三,城中一切政務機構都未能 逃脫她的怒火。若不是有元伯在那裏平息她的憤怒,此等怒火無疑會一直燒到天廷特使身上。

在她返回兩天後,無數的人頭被釘在了木樁上, 她的憤懣才稍得平息,不情願地接受了玉龍的邀請,與他一同前往戰場。

戰鬥早已結束,但景逸博將軍依然將大部分軍隊駐紮在那裏。 那些沒有回到南離的農民則被派去修理灌渠、 重耕稻田。另一些人忙着敲敲打打,建造起臨時圍欄供景逸博關押囚犯。玉勇騎兵組成的小分隊已在鄉間搜尋了幾天,圍剿惡魔大軍的殘兵敗將。

「你花了這麼久才識破這個僞物,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妙影說。這回是元伯穿上了翠綠的朝服, 而他的姐姐則剛從長垣一路奔來, 穿着飽經風霜的厚重銀甲。兩位龍子並肩走過水稻田, 向辛勤勞作的凡人頷首致意,彷彿一陣聖潔的清風吹過草地。 飆龍並不在意那些在泥濘中埋頭耕作的農民們,也並不在意兩人的華服沾滿塵土, 繼續開口說道:「我的僕從們也就算了。沒想到連你也是如此。」

「她裝得太像了。」元伯說着,以微笑回應她烏雲密佈的神情。但是,他的心中卻有着重重疑慮。那隻惡魔僞裝成龍子好幾個星期,差點就讓一座大城 淪於敵手。也差點騙過了他。在戰鬥結束以後,它逃到哪裏去了?又變成了 誰的模樣?瑪瑙鴉人追逐它的方向並非北方或是西方,而是朝向巍京, 震旦帝國的皇都心臟。元伯並不知道它是如何逃過瑪瑙鴉人的火眼金睛, 風筮波雖能識破一切謊言,卻無法編織自己的謊言。惡魔終究是逃走了。一想到它會在中央列省造成怎樣的動亂,不祥的預感便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此外,你就這麼隨隨便便,不請自來地踏進我的行省,也讓我很是不快。」妙影繼續說到。

「相信你定會原諒這小小的僭越,」元伯漫不經心地低聲說道。「正如龍帝定會原諒這場差點令南離毀於一旦的災禍。」他微笑着向她轉過身。「只消向天廷獻上些 薄禮以表悔過,此事定能就此平息。」

妙影不滿地噘起嘴,但這一次,她很聰明地選擇了沉默。

「畢竟,你可是他的心頭肉嘛。」

終於,他們來到了景逸博在稻田上建起的木質堡壘。將軍與他的天廷龍衛站在外面, 親眼看着將一批新抓到的俘虜收監。 一羣吵鬧的瑪瑙鴉人在牆上觀看着這一切。死,他們彷彿在嘶鳴着, 這種語言只有深得月後信任的元伯能夠聽到和理解。死。死。死。被擊敗的人們雙手被麻繩捆住,栓成一排。雖然玉勇騎兵盡力扒下了他們的頭盔與護手, 但大部分人依然身着骯髒的盔甲。元伯知道, 奸奇冠軍勇士中的強者往往都與自己的盔甲融爲一體。這倒 更好。哪怕是混沌最卑賤的僕從,那些奇形怪狀的各色身體也足夠讓人噁心的了。

在兩位龍子走近時,景逸博與天廷龍衛紛紛跪拜行禮。 玉勇們抓住綁着俘虜繩子的兩端,僅僅行了注目禮,因爲他們 必須站在原地。瑪瑙鴉人則拍打着翅膀,嘎嘎叫着。

元伯朝着牆上頷首致謝。

妙影看着這羣被擊敗的混沌勇士,臉上寫滿了不屑。

不朽的巨龍們以仁政統治着這片繁榮的沃土, 實在難以理解爲什麼會有人被黑暗諸神所誘惑。

「我們是要審問——」

一團紅色的血霧濺到了她的臉上。

元伯的雙刃劍——龍牙劍在電光火石之間斬了下來。誰都沒看見劍是何時出鞘的, 尤其是那位剛剛身首異處的奸奇僕從。玉勇與天廷龍衛相繼衝向被俘的混沌勇士, 用刀槍劍戟將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處決。元伯即是龍帝的攝政,乃是強大且易怒的龍子之長, 但也同時擔當着龍帝劊子的職責。他的劍所落之處,便代表着昊天龍帝的意志, 所有犯了愚行的僕從都將面臨相同的命運。

這一點也同樣適合用來提醒他的兄弟姐妹:時不時來視察的不僅有他本人, 還有他的龍牙劍。

「獻上些薄禮以表悔過,」他提醒道。「可別忘了。」

妙影向他低下頭,臉上還留着未曾拂去的血跡。畢竟,收拾梳洗這種事兒只有人類纔會幹。

「好的,玉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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