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一隻克蘇魯以後

1.

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個孩子。

那年的我們不知道天空的顏色。櫛比鱗次的高樓遮蓋了一切自然景觀,頭頂覆蓋着空中公路和連接各個大樓的天橋。抬頭望去,滿目都是金屬製成的冰冷天穹,只有在很偶然的情況下,才能從公路與天橋的縫隙中看到一塊分辨不出是灰是白的光。

腳上的高跟鞋小了一號,走起路來有種難以言說的痠痛感。路邊的全息廣告正在賣力介紹新款的膠囊車,可我沒有一點興趣。我緊緊抱着懷裏的書,想趕在宵禁前回到家。書是《一個女人生命中的二十四小時》,一部中篇小說。作者的姓名已經消散於名爲時間的長河,只有故事流傳至今,如同河底篩出的金沙。

再買下去,可能真的連飯都喫不起了,我這麼想着。

電梯裏空無一人,我兩下甩掉了高跟鞋,彎腰揉了揉早已僵硬的腳,長舒了一口氣。

趁電梯上行的功夫,我調整了下拿書的姿勢——只用一隻胳膊艱難地夾起書,兩根手指勾起高跟鞋,另一隻手將散掉的頭髮撩到耳後——爲了準備一會兒開門。如果電梯裏有其他人在,大概會覺得這個女孩真是狼狽。

那時候我以爲命運的轉折點一定是雄偉宏大的。兩人相遇,在那一瞬間你覺得雷電火焰在身旁交織,身後光芒萬丈,你在命運的牽引下踏入完全不同的道路。但後來我才發現,很多時候人生的轉折點是像日常一樣平淡的,在很多天甚至很多年以後你纔會發現那一刻改變了你的一生。

那個時刻,我遇見了那個孩子。

電梯門開了,我看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正趴在我家門上,踮起腳尖好奇地打量着貓眼。黑色的燕尾服十分貼身,腳上的皮鞋擦得鋥亮,長長的劉海垂到額間,從側顏可以看出面容十分秀氣。不過最吸引我視線的的是他頭上頂着的那堆錐子形狀的……黑色果凍?

我走到男孩身邊,彎下腰:“小朋友,你找我?”

“沒,沒。就隨便看看……嗯,隨便看看的。”他偏過頭去,好像不太好意思直視我。

是鄰居家的小孩?我想。

“你叫什麼名字?”

“克蘇魯。” 他說話時帶有一種幽幽的底音,聽起來很讓人舒心。

我從沒聽過類似的人名,是他誤解了我的問題嗎?

我微微搖了搖頭,繼續問道:“你住這棟樓嗎?姐姐送你回家吧。”

“我不住這裏。拉萊耶,我住在拉萊耶。”

這回他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可和“克蘇魯”一樣,“拉萊耶”這個名字我也從未聽說過。

不是這附近的孩子嗎?那……

忽然,機械合成音在整個街區響起,宵禁即將開始。自我有記憶以來,這個聲音就每天都會響起,從未中斷過。

我思考了一下,打開了門鎖,然後拉起他的手帶他走進家門。

"馬上就要宵禁了,你在我這兒住一晚吧。明天一早姐姐帶你回家。"

我把書放好,安頓他在餐桌旁坐下,自己則去冰箱翻翻還有什麼喝的。

冰箱裏東西不多,我一個人住,家裏也很久沒有其他人來了。上層胡亂擺放着幾塊可以充當正餐的能量塊,中層放着我DIY的面膜。

我拉開下層的抽屜,好在下層還有幾瓶之前順手下單的可樂,和小半袋怪味提神糖躺在一起。

“喝可樂可以嗎?”我轉身舉起兩個不同顏色的瓶子,“有紅的和藍的,要喝哪個?”

不知爲什麼,他猶豫了很久才伸出小手,點了點我左手拿着的藍色瓶子。

“我去拿杯子。”我關上冰箱門,隨手把可樂放在一旁,打開了櫥櫃。

“可樂就放桌上可以嗎?”我背後傳來了聲音。

“可以。”我隨口答道。

我轉過身,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發出“啪啦,啪啦”兩聲脆響。

在我面前,男孩頭上的果凍已伸展開來,變得足有兩三米長,如同叢林中滑行的黑色蟒蛇在我眼前擦過,卷着那瓶可樂往餐桌送去。

在男孩慌亂的解釋與小雞啄米般的“對不起”中,我終於知道了男孩出現在我家門口的原因。

2.

男孩雙手半握在一起,低着頭,“果凍”乖順地貼在頭髮上,一副等候發落的模樣。

“讓我總結一下,你叫克蘇魯,是舊日支配者,平時居住於深海之下的古城拉萊耶。是20世紀小說家H·P·洛夫克拉夫特筆下的神明,沒錯吧?”

男孩點了點頭。

“本來你該安然待在海底睡覺,等待羣星歸位,那時你將於深海甦醒,帶給人們叫喊,殺戮,狂歡與享樂。”

“嗯。”

“可是現在羣星尚未歸位,你卻可以進出自由了,說明人們已經忘記了羣星歸位的設定,所以你想出來看看如今的世界,對嗎?”

他的神情忽然落寞起來,低聲說:“大體沒錯啦,但我不是因爲想出來纔出來的。”

“我是回不去了……”他的聲音越發低微。

“回不去了?”我忽然感覺溼氣在房間內氤氳開來,帶着大海特有的味道,鹹鹹的,像是眼淚。

“那天我醒來發現拉萊耶消失了。原本組成城市的巨石都不見了,只有我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海牀上,四周安靜到聽不見一點聲音。”

他的聲音微微發顫:“我知道這是因爲人們連拉萊耶也忘記了,忘了那座由蠻石堆成的城市,忘了那違背幾何原理的線條,忘了那是我的沉眠之地。所以我想出來看看,看看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我留下的痕跡,看看還有沒有人……記得我。”

多悲傷啊,一個人住在海底,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身邊陪伴他的只有那座由巨石堆成的城市。寂寞的時候他會在每塊石頭下徘徊,對着溼滑的石塊說話吧,他會獨自走遍城市的每個角落吧,他會……很孤獨吧。

而現在他就連這樣一座城市也失去了,舉目望去只有漫無邊際的海水。他來到人類生活的世界,人羣接踵而過行色匆匆,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再也沒有人會誦唸他曾聽過無數次的祭文。

我想,如果我那時候撩起他的頭髮,一定會看見他眼裏蓄滿了淚水。

我決定相信他的故事,不是因爲他那幾根伸縮自如的“果凍”,而是因爲他是如此悲傷。

我相信這種悲傷是無法僞裝的。

“小克別哭啦,我相信你。”我抽了兩張紙巾遞給他,“在我這兒住着吧,明天我帶你出門逛逛。”

“你你你!”他破涕爲笑,“我不姓克的啦!不過你喜歡就這麼叫吧。”

小克接過紙巾擦掉眼淚,繼續說道:“謝謝姐姐,我不會打擾你太久的。”

“你餓不餓?咱們邊喫邊聊吧,喫能量塊可以嗎?”說完我捏了捏他的小臉,肉嘟嘟的。

3.

我擰開瓶蓋,給我們各倒了一杯可樂。小克看着泡沫緩緩到達杯口,發出“哦——”的讚歎聲。

“我去熱能量塊。”看着他一臉陶醉地喝着可樂,我不禁笑了出來,“慢點喝,還有好多呢。”

我取出兩塊能量塊,放入微波爐中。其實能量塊本身沒有食用溫度的要求,熱一下也不會好喫多少,但我還是習慣加熱一下再喫,畢竟是從冰箱裏拿出來的。

等我坐回餐桌前,那杯可樂已經空了,他正眼巴巴地望着我,等着那杯不時浮現氣泡的黑色飲品再度注滿他的杯子。

我又給他倒了一杯,連能量塊一起推給他。

我只看見他頭上的“果凍”微微閃了一下,下一秒“果凍”就卷着可樂送到他的脣邊了。

“要不要這麼誇張啊?”我笑了笑,“說起來,20世紀的神話和我想象的差別好大啊,神話裏的神居然是這麼可愛的男孩子,頭上還頂着果凍。”

“什麼果凍!這是觸手啦觸手!到底要怎樣纔會看成果凍啊!”小克微微擺動頭上的觸手錶示抗議,“摸摸看吧。”

他雙手撐在桌上,身子儘量向我這邊傾斜。

我先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兩下觸手,見沒什麼事後就抓了上去。入手的第一感覺是很涼,涼到像在燒。觸手上覆蓋着薄薄一層黏液,讓觸手摸起來很滑。鬆開手時手上依然乾乾淨淨,沒沾上半點黏液,有點像我小時候喫過的一種叫三不沾的食物。

小克坐了回去,繼續說道:“在洛夫克拉夫特生活的20世紀我的形體有些像巨型章魚,面部長滿觸手,生着巨爪與狹長的翅膀,被我影響的人會轉變成我的信徒,可後來瞭解這種形象的人越來越少了。我現在的樣子要歸功於21世紀的克蘇魯娘化圖,形象好壞暫且不論,起碼克蘇魯神話體系在當時是迎來再一春了。”

“娘化?所以你是女孩子嗎?”我驚訝地問。

“男孩子啦!貨!真!價!實!”他頭上的觸手忽然像呆毛一樣彈了起來,小臉變得紅撲撲的。

“好,好,男孩子。”我笑着答應,切下一小塊能量塊往嘴裏送去,甜絲絲的。

眼前的小克面容清秀,衣裝齊整,如果忽略掉頭上的觸手完完全全就是個正常的男孩子,我不禁感慨道:“形象變化真大啊,真是沒法想象你以前那麼大隻,還有巨爪和翅膀。”

“其實翅膀還在,只是藏在衣服裏了。”小可嚥下嘴裏的能量塊,站起身就要脫衣服,“翅膀是黑……”

“停!”我連忙制止了他在餐桌旁脫衣服的舉動,切下一小塊我盤子裏的能量塊遞給他,“嚐嚐我的這份。”

“嗯。”小克乖乖坐了回去,叉起能量塊仔細品嚐起來。

“有《雪國列車》的感覺呢,列車在無盡的軌道上飛馳,窗外是滿天的飛雪,車上載着永動機和世界上僅存的人類。”小克晃了晃手中的能量塊,補充道,“如果《雪國列車》是真實的,裏面的能量塊嚐起來應該就是這種味道吧。”

我有些驚訝:“你還看過《雪國列車》啊?真厲害!這電影很老很老了。”

“夢到的啦。”小克笑了笑,“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這是我的信徒在祭典上吟誦的祭文,翻譯過來大概是‘在拉萊耶祂的宮殿中,沉睡的克蘇魯等候做夢’,在夢裏我懂了很多東西的。”

“這樣啊。”我把瓶裏最後一點可樂倒給了他。

“謝謝姐!”他端起杯子一口氣把可樂喝完,繼續說道,“《雪國列車》拍得很棒呢,我看到電影裏能量塊是用蟑螂做的時候真的大喫一驚。那段很好地體現了……”

說着說着他的聲音小了下去,看着盤裏的能量塊不說話了。

“沒事,名字一樣而已,原料完全不同。”我這麼安慰他。不過看着簡直可以說是電影周邊的能量塊,我也沒了繼續喫的想法。

“不想喫就不用喫的。”我帶他離開餐廳,“我買點水果,然後咱們看看網上有沒有關於你的信息。”

4.

我們倆在沙發上坐定,我輕敲了幾下扶手,對面牆上就浮現出了超市的購物界面。我思考了一下,選了荔枝。

一分鐘後,扶手旁的牆壁開啓,露出後面的管道。一個荔枝罐頭從管道里被傳送了出來,還附帶兩把叉子。現在購物就這點好處,雖然我只能買得起罐頭裝的水果,但是貨物通過管道運輸,送得飛快。每每我在書中讀到寄封信要花一個月的時候,總是想象不出那是怎樣的場景。

我把罐頭和叉子遞給他,然後點開了一個app。

推薦頁裏來回滾動的頭圖上放着“荔枝的99種做法”,下方則是荔枝園的廣告,美食博主的餐廳避雷還有水果的保存方法。我已經不看這類避雷文章很久了,這些博主整天避雷來避雷去,就是不去推薦餐廳,也不知道爲什麼還叫“美食博主”。

“姐姐你對美食很有研究嗎?”小克在荔枝上插好叉子,連罐頭一起端給我,“推薦都是有關食物的。”

“不是啦,”我搖了搖頭,咬了一口荔枝,汁水很足,“這個app是我才下載的,都沒有打開過。我想是因爲剛剛買的荔枝吧,大數據推送的。”

我敲了敲荔枝罐頭,一聲悶響。

“本來以爲他們能用大數據做些很棒的事,像《銀河帝國》裏的心理史學那樣預測未來什麼的,結果現在卻只用來推送這些。”我輕聲說。

嚼着嚼着,我忽然覺得嘴裏的荔枝有些發苦。

我點擊搜索框,輸入了“克蘇魯 神話”這兩個關鍵詞。

進度條一閃而過,只檢索到了三條結果。

後兩條瀏覽量很低,看標題是兩篇推書的文章,介紹瞭解各大神話應該看的書。第一條標題是《揭祕神話騙局——六十年前編造的產物如何矇蔽我們》,瀏覽量10w+,贊數1w+,配圖是人首蛇身的女媧,騎着八足天馬的奧丁以及一隻伸出海面的觸手,作者是個頗有些粉絲的大V。

我感到有些尷尬,我身邊這孩子光睡覺可能都睡了不止六十年。我跳過了第一篇文章,點開了第二、三篇。

文章裏羅列了一些神話書籍,我把罐頭還給小克,讓他邊喫邊看。

“《死靈之書》!”他用叉子指了指屏幕,“這本我有印象!”他的語速比之前快了不少,嘴角還溢出了荔枝的汁水,顯然十分激動。

我打開了圖書館的官網,鍵入死靈之書四個字,果然找到了相關信息。書籍沒有電子版,只能現場去看,我做了明天的預約。

“預約好了,兩個人,明天下午我們一起去。”

“嗯嗯。”小克一邊答應着,一邊喝掉了罐頭裏最後一口糖水,好像十分高興。

等等,他剛剛喝了什麼?

“小克,我好像忘了跟你說,就是……荔枝罐頭裏的糖水不是用來喝的。”

“欸?!!”罐頭“咣噹”一聲掉在地上,裏面已經完全空了。

5.

“今晚你就睡我房間吧,只有薄被子了但我拿了兩牀應該沒問題。”我抱着被子走進房間。

小克半躺在牀上,藉着燈光翻看我下午買回來的《一個女人生命中的二十四小時》。

“姐姐你也喜歡茨威格啊!”他抬起頭望着我,感嘆道。

“茨……威格?是一本書的名字嗎?”我有些不明白。

他用觸手指了指放在膝蓋上的書,說道:“是書的作者啦!”

“作者原來叫茨威格嗎?”我頓時來了興趣,坐在他的旁邊。

“嗯,他是20世紀很有名望的作家,詩歌傳記小說戲劇都寫過不少,不過流傳最廣的還是他的小說,像《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看不見的珍藏》《一顆不安的心》都是他寫的。”

“原來這些都是他寫的嗎?”

“嗯嗯,對了還有我特別喜歡的一篇《感情的混亂》也是他的作品。”

“哇,那篇也是嗎?”

“嗯嗯是的,還有還有……”

那天晚上,小克告訴了我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自我出生以來,我從沒有和人一次說過這麼多的話。後來我回憶起那個晚上,覺得那晚的時間過得實在太快太快,但每個細節都長到怎麼也說不完。

等我們聊完,夜已經深了。

小克忽然跟我說他想看看夜景,我帶他在臥室的桌旁坐下。只要把牆的透明度調低,就是一扇落地窗了。

大面的夜景映入眼簾。家家戶戶的燈已經熄了大半,但頭頂的天橋與公路還亮着燈,縱橫交錯,光一直延伸到天邊,好像一張無形的網罩住了我們所有人。

“和拉萊耶差別好大啊。”小克感嘆道,“姐姐,你知道嗎,我們那裏的石柱好像直通天際一樣,一眼望不到頭,從一根石柱走到另一個要走很遠,是一座雄偉但空曠的城市。”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離開那裏,到有輪船駛過的海面,到道路四通八達的大城市,我想我會由此獲得幸福。”

小克望着無數光點組成的“網”,嘆了口氣:“現在拉萊耶沒有了,我真的來到了道路四通八達的大城市。可是看着那些高架橋,那些密集的街道和建築,我感覺自己很小,又感覺自己像被什麼東西鎖住了。我在街上徘徊,可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來來往往的行人臉上都是同一個表情,我甚至……有點害怕。現在我很想念拉萊耶。”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他,只好摸了摸他的頭。

“姐你知道克蘇魯神話風行的原因嗎?”他突然換了個話題。

“啊?抱歉,我不太清楚。”

“沒必要道歉的啦。”他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因爲恐懼,未知和想象力。”

“恐懼來源於未知,而想象力能帶來未知。在很久以前,人類的足跡還未遍佈全球,他們沿着大道,鐵路建立新的城市,建成一個個村落來報團取暖。那時的人們還會想象,想象無人的荒原上有生物在低語;想象在八大行星之外,太陽系之內還有一顆不爲人知的星球;想象人羣中有和人類一模一樣的異類在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小克把手伸向窗外的夜空,好像想抓住什麼看不見的東西。

“那時的科學不甚發達,但那時的人們有無盡的想象力。他們想象以太,想象燃素,然後他們會去證實自己的想象。他們的想象可能會被否定,但同時他們會想象些新的東西,科學就是這樣在想象中進步的。”

“可是現在這種想象力沒有了,人們沉浸於現狀,麻木於現實,他們不願意再去探索未知。網上的內容都是經過大數據挑選的,每個人都活在信息繭房裏。KOL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因爲KOL只會說那些和他們認知相符的話。”

“他們甚至不願意看書了。你看的那些書沒有再版,連作者是誰都不知道了,因爲看書的人越來越少,買書的人也越來越少。那些書買一本少一本,所以你得花好多好多錢才能買到。”

“從這點上來說,我們是一樣的啊。姐姐,我們都是這世界的異類呢,我之所以在你的房門外徘徊,是因爲我感覺到這裏有股讓人安心的氣息。”

“人類已經觸到了已知的邊界,卻喪失了探索未知的可能。時至今日你們也沒有再登上月球,不是嗎?”他一字一句地說,“這樣的世界,是容不下克蘇魯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明天不用太費心,隨便帶我轉轉就好,下午我們一起去看《死靈之書》。”

然後他身體向前傾,也摸了摸我的頭。

“晚安,姐姐。謝謝你收留我。”說完,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注視着他熟睡的面龐良久,期間想了很多很多,卻沒有得到一個答案。最後我站起身,將被子輕輕蓋在他的身上。

“晚安。”我最後望了一眼他,然後熄了燈。

6.

第二天上午,我們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乘着租來的膠囊車逛遍了整座城市。他啜飲着山楂果凍望着窗外,眼裏閃動着複雜的光。期間我握着他的手,傳遞着我掌心的溫度。

“終究還是有點不捨啊,畢竟夢想了這麼久。”在我牽着他的手踏上圖書館的99級臺階時,他忽然用很輕很輕的聲音這麼說。

圖書館是一座很高大的建築,玻璃做的幕牆直衝雲霄,是這座城市裏最醒目的地標。高架橋不約而同地避開了這座歷史悠久的建築,使得圖書館的門口能有那麼一小片撒下來的光。

據說在很久以前,圖書館裏的藏書有千萬冊之巨。如今圖書館和博物館合併,書籍存量大不如前,玻璃幕牆也因爲疏於清理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但依然難掩曾經的輝煌。

圖書館的大叔很和藹地接待了我們,說很久沒有人來看這本書了。他帶我們進了一個很小的單間,桌上擺着用玻璃罩着的《死靈之書》,旁邊還有老書專用的自動翻頁機。

“嗯,就是這本。”小克的手在玻璃上摩挲,像見到一個老朋友。

小克對書中的故事爛熟於心,他對我娓娓道來書中的故事,就像跟我介紹他的舊友。

那放出不詳紫色輝光的電子機器、覆蓋整個房間的不真實幻想、那不可名狀的恐怖生物,在我腦海中漸漸成型,我逐漸理解了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講解完畢,小克按下按鈕,合上了書——因爲書缺了頁,所以講得比較快。

“合上書時有種大幕落下的感覺啊。”他說。

“嗯,好像合上了一個世界。”

“那麼,我該走了,姐姐。”他轉過頭望着我,眼裏有種悲傷的色彩。

“你再住幾天也沒關係的,我們可以一起看書,聊天,不會很無聊的,我保證。”我想要挽留他。

“我最親愛的姐姐,我說的走可不是離開這座城市的意思啊。”他把我散開的頭髮撩到耳後,“注意到了嗎?那本《死靈之書》是缺了頁的,而且恰好缺的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一篇。”

“哪一篇?”我聲音有些顫抖,感覺有什麼悲傷的事即將發生。

“《克蘇魯的呼喚》。”

這話一出,我瞬間明白了。

小克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點了點頭,說道:“對於被人遺忘的生物,結局當然只有一個——消失。”他的語調沉重,好像必定成真的讖言。

說完,他倒在了我的懷裏。

“我帶你去醫院。”我帶他衝出了房間,可世上哪兒會有治療克蘇魯的醫院呢?

“不用麻煩啦。”在我衝出圖書館大門的時候,小克叫停了我。

“你看,下雨了。”他的手直指向天空。

是啊,下雨了。無數雨滴從天而降,落在這一塊小小的地方,意圖滋潤整座城市。

“真好啊。”我聽見他幽幽的感嘆。

手中重量忽然一輕,等我低下頭,他已經不見了,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就像一場大夢方醒。

7.

經過繁瑣的手續,我從圖書館把那本《死靈之書》借了回來。我開始動筆,想寫一個關於克蘇魯的故事——以小克爲原型。我依照記憶畫出了小克的樣貌,貼在桌前,這樣每天都可以看到。

我更頻繁地去起了圖書館,看完書我會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望着那片半灰半白的天空很久。

我屯了更多的書,在家裏堆成了一座小山。我開始試着在公司裏和同事們聊我讀過的書,雖然總體來說感興趣的人很少,但我也找到了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

這個世界很大,人們的時間卻很少。很多人選擇接受快節奏的生活,用碎片填滿自己的人生。但我想雖然新的娛樂方式很多,可總要有人呼喚克蘇魯。

我很想有一天,羣星能各歸其位,克蘇魯再度降臨世間,帶給人們希望,想象力與光明的未來。

我很想再見到他的笑臉,那時我們將並肩漫步在陽光燦爛的街頭,看人類直抵羣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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