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關公(微小說)

我的家鄉坐落在河南省某市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村落,只因那裏的人都是孫姓便叫孫莊村,正對着孫莊村的,是王莊村。據老一輩的村裏人說,以前的孫莊村人丁興旺,大多是土匪出身,論實力,要比王莊村強好幾倍。可自從新中國建立後,孫莊村漸漸沒落了,王莊村卻乘着改革開放的浪潮,大力搞經濟建設,截至今日,孫莊村的經濟發展已經遠遠落後於王莊村。很不幸的是,我便是這土匪窩裏的一員,是土匪的後代。跟我同一輩的有一人比我更加不幸,他不光是土匪的後代,而且在出生時臉上帶了胎記,有一大塊紅色的印記,像是被人用血塗抹上去的。因爲這個胎記,小時候大家都叫他“小關公”,等到年齡更大一點,便叫他“假關公”。

小時候“小關公”經常來我們家玩,我就和他一起在門口蹲在牆根,從家裏拿把小鏟不停地挖土。有時候會有村裏人左手拿着個陶碗,右手拿着筷子,一步一搖地經過我們家,看到我們在挖土,一扭頭便衝我們說:“倆人又在淘金呢?真淘出來金子得給我分一塊啊,你用的這鏟子可是我當年給你們家的。”我們並不理會那人,他接着一步一搖地去村裏的大路上了,那裏經常會有人一邊蹲着喫飯,一邊聊天。對於他的話我是不信的,因爲我知道,這鏟子是我和我父親親自去集上買回來的,而且就算是他給我們家的鏟子,我淘出來金子,只要不給其他人說,偷偷藏起來,誰也發現不了。但這“淘金”活動,我和“小關公”僅僅玩了一個星期就膩了,我們不光挖了我家門口的土,甚至我家鄰居,“小關公”家,“小關公”家的鄰居,我們都挖了個遍,可就是沒看見黃金。有時候在挖別人家門前的土時,還要時刻提防這戶人家的人出來,不然免不了一通謾罵,大多都是怨我們壞了他家風水。但我心裏想,現在你罵我,等我挖出來金子,一點也不會分給你,我要讓你求着我纔會施捨給你一點。於是我和“小關公”總結出了大致各戶人家的出門規律,一旦已經出了門,沒人在家時,我們就會連忙過去“淘金”,但當我們過去時,卻發現昨天挖的地方已經被填平了,害得我們不得不重新挖,當每次過去都是填平的土地時,久而久之我們也放棄了“淘金”的念頭,而將原因歸結於免費替那些人“淘金”他們卻不識抬舉,以後再也不會幫他們“淘金”了。

土地藏金的說法,其實是我父親告訴我的。我不明白爲什麼大人們需要每天下地幹活,父親告訴我,中國曆來有五行相生的說法,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每天下地幹活,就是爲了讓土地生出金子。我對這個說法深信不疑,有次“小關公”來我家時,我把父親的話告訴了他,想要和他一起“淘金”,他欣然接受,並說挖到金子一定要分他一半。看在他是我的鐵哥們兒的份上,我也答應了他,可沒曾想淘金計劃就這麼破產了。

過了幾年,村子的大路上不斷有大卡車經過,離開時總會留下一堆堆小山般的“白沙子”,過幾天又會莫名其妙地消失。我和“小關公”習慣了用黃土黃沙堆成各種各樣的建築,有時也會模仿女媧捏出一個個的小人。但我們都沒見過還有白色的沙子,這一堆堆“白沙”引起了我們的好奇。於是就在某一天,大卡車留下了“白沙山”後,我們興奮地跑到沙山面前,那沙山有兩人高,奇怪的是,我們踩在沙山上,沙山卻陷下去了一塊。這“白沙”比我們想象的要更疏鬆,更沒有實感,我們無論如何都爬不到山頂,沙山卻已經是滿是圓坑。我們索性躺在沙山上,在沙子裏打滾,用雙手把沙子揚在空中,揚在對方臉上,不過一會兒,鞋上、褲子上、衣服上、臉上、頭髮上已經全被“白沙”包裹。我們知道這樣子回家一定會被父親和母親輪流教訓,甚至會被痛揍一頓,便先用盡全力抖掉身上的沙子,抖不掉的就互相拍打,“小關公”這時就會趁機用力打我,打的我直罵他混蛋、賤種,之後當我打他時也會用盡力氣報復回來,但是他卻不起波瀾,讓我總感覺打的一點也不疼,沒有滿足我的報復心。而他甚至還會嘲笑我兩句:“哈哈!一點都不疼,你沒喫飯吧?”,這讓我更氣不打一處來,但又拿他沒辦法,也只能多罵幾句罷了。

正當我高高興興地回到家,父親一見我的模樣,問我:“去哪玩去了?”,我告訴他是在村裏大路那邊的白色沙堆。父親聽罷二話沒說一巴掌打在了我的屁股上,惡狠狠地說:“誰讓你去那兒玩的?”。沒等我辯解,把我拉到水龍頭旁,把我的手和臉反覆沖洗了幾遍,直到一點白沙的痕跡都看不見爲止,邊衝還邊問:“你就不感覺燙嗎?”我說:“不燙呀,沙子有什麼燙的?”“你傻啊,那是石灰!”我並不理解石灰到底是什麼東西,卻也沒多問,只知道不能再去“白沙山”那裏玩了。也不知道“小關公”父母見到他的樣子會是什麼反應。

在我上初中時,我離開了村子,家裏在縣城裏買了房子,把我轉到了縣城裏上初中。離開村子的前一天,“小關公”沒有來我家,於是我跑到“小關公”家,想告訴他我要走了,不巧的是,那天他沒有在家。鄰居說他和他父母一起下地幹活去了,要很晚纔會回來。我怏怏地回到家,喫了飯因爲無聊很早就上牀睡覺了。第二天臨走時我又去了一趟“小關公”家,敲了幾次門,依舊沒人開門,他的鄰居也不在家。我蹲在他家門口,想着等一會兒或許“小關公”就回來了。但“小關公”沒有等來,我的父親找到了我,催我趕緊回家,已經準備出發了。於是我在地上找了一根木棍,在他家門前地上歪歪斜斜地寫了“快來縣城找我玩!”並附上了我家的新地址和我的名字。在坐車去縣城的路上,我心裏還在擔心會不會“小關公”回來的時候,他家地上已經被人填平了,看不到我留下的字跡了。想着想着,我便睡着了,再次睜開眼,已經到了新家。

自離開村子之後,我每天都盼望着“小關公”能來我家玩,可遲遲卻沒等來,過了幾個月,也就斷了這個念頭。再次回到村子,是我上高中時,村子不久要拆遷,父親回村商量賠償款的事。正逢學校放寒假,幾年沒有見“小關公”,我便隨着父親一起回了村,爲的就是再見他一面,同他敘敘舊,也問問他當年到底有沒有看到我給他的留言。再回到村子時,村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幾乎家家都有了空調、彩電等一系列城裏的家電,村裏泥濘的大路也用水泥鋪平了,有了現代化的感覺。唯一沒有變的是,中午到村子時,依舊有人蹲在大路上,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筷,邊喫飯邊聊家長裏短。

下了車,我徑直向“小關公”家走去,走進熟悉的小巷,看到熟悉的大門,心裏按奈不住想要見到他的喜悅,不知道他這幾年過得怎麼樣,要向他多炫耀炫耀城裏的生活。敲了敲門,“小關公”的母親從門後走了出來,一見是我,連忙請我到她家裏坐一坐,我沒有推辭,跟着他的母親走進院子,走到了正房。剛進正房,我環顧房間,發現他的家裏既沒有空調,也沒有彩電,和我小時候印象中的他家一模一樣。“小關公”的母親給我找了一把凳子讓我坐下,轉身去拿水壺倒水。我問她:“小關公呢?”她說:“他和他爸爸進城裏幹活去了,估計還得一個月才能回來。”聽到這話,我的心頓時沉了下來。接過杯子,水是燙的,我輕輕抿了一口。“小關公”的母親給自己又拿了一把凳子,坐在了我旁邊。我又抿了一口水。“你找小關公有什麼事嗎?”她見我不說話,問了我一句。“沒事,我這次是跟我爸回來的,想着正好找他敘敘舊。”屋子裏很冷,我又喝了一口水。“是因爲拆遷這事吧?孩兒他爸給我說了,等拿到拆遷費,讓我去找他們,加上他爺倆這幾年掙的,夠攢出一套房子了。”“小關公”的母親拍了拍我,笑着說,“我給你他電話吧,你要是有事直接給他打電話就行。”我仰起頭,把杯中的水喝完了。“那就謝謝姨了,我先走了,我爸還在那邊等着我呢。”說罷我便起身向門外走去。“再多坐一會兒吧,晚上就在你姨家喫。”她也起身跟在我後面。“不了不了,謝謝姨,改天去城裏面找你們,到時候再一塊喫吧。”我走出了院門,穿過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大門,從那條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巷走回了家。

當我最後一次見到“小關公”,是我大學的暑假。那天從老家回來後,估摸着“小關公”沒有時間見我,又加上高中學業繁重。我並沒有給他打電話。直到後來我考上了外省一所重點大學,暑假回鄉實在無聊,想起了“小關公”,便撥通了他的電話。我們約了某天中午在一家餐館喫頓飯,順便聊聊我倆失去的這十幾年。當天中午,我先到達飯館,等了約莫半小時,他進來了,坐在了我的對面,說了句:“哎呀,工地上太忙了,讓你久等了,實在不好意思。”十幾年沒見的他,已經比我還高了,起碼有一米八,先前灰黃的膚色,現在已是全身黢黑,但唯獨臉上那塊紅依然十分明顯。體格同兒時那般瘦削,但現在多了幾分硬朗。與小時的他最大的不同時,他的眼中一片渾濁,看不到任何的光澤了。“沒事,我也是剛來。”我們二人彷彿一對第一次見面的情侶一般,客氣萬分。

隨着話題的進行,菜一口一口地喫,話一句一句地聊,漸漸地說的多了起來,熱鬧了起來。他確實沒有看到我給他的留言,印證了我小時候的猜想,再去找我玩的時候,從我家鄰居那裏聽說我去了縣城裏,他便回家也嚷嚷着想去縣城。於是他的父親答應他等他再長大一點就帶他去縣城,其實是想和他一起打工掙錢。這幾年他經常在工地來回跑,幹完了一家就換下一家,最近剛買了新房,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現在他已經結了婚,媳婦懷胎9個月了,孩子馬上出生。他們家四個人擠兩間屋子,計劃將來孩子出生後,努力攢錢貸款再買個更大一點的房子,不然將來孩子沒有地方睡了。我問他之後是不是還要接着在工地打工,他點了點頭,說:“都是爲了生活嘛……我一沒知識,二沒本領,空有一身力氣,幹嘛不做些力氣活養家餬口。”我說:“現在不是搞直播帶貨挺賺錢嗎?要不你轉行做做生意,說不定能撈筆大的。”他搖了搖頭,拿筷子指着我,說:“生意哪有那麼好乾,我一點兒知識不懂,賠了錢,誰來養活我家?哪像你,考了個好大學,將來坐在辦公室不用費力,錢就唰唰進你腰包。你到時候是土匪翻身進衙門了,我卻是個土匪關公。”我苦笑一聲,示意他接着喫,“你不知道,現在大學畢業也不好找工作了,現在大學生遍地都是。”他聽我說着,低頭夾着菜,“那是你們這些大學生太矯情,我沒上過學,這不是還好好的有工作,不行你也賣賣力氣,你不能說瞧不起我這力氣活吧?”“唉,不是瞧不起,我只是覺得我這幾年學不能白上,如果我到最後也和你一樣都賣力氣活,那我讀書上學的意義又何在呢?”聽完我說的話,他沉默了,只是低頭喫着菜。我也不知道該接着說什麼好,於是也只是喫着菜。喫的差不多了,他說這頓飯他請,將來等我掙了大錢,再請他喫好的。我倆告別時,他留下了一句:“你是被逼的,我也是被逼的。”之後,我倆分開各自消失在了黑夜中。

之後的幾個假期,我給“小關公”打電話約他見面,他總是以照顧媳婦孩子爲理由拒絕了我。我似乎明白了當時他留下的那句話,我大概再也見不到那個眼睛發光的“小關公”了,他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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