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的一次抉擇

給小友們講個故事。

那是很多年前一個晚上，十點多吧，樓道里突然很亂，拖拽的腳步聲裏，夾雜着一個女人帶着哭腔的聲音：“你別拽我，我沒多，告訴你，不離。”緊接着是一陣壓抑的嗚咽。男人一直在重複：“回家吧。”聲音一次比一次小，最後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後來，從“奶奶圈”傳出來的消息，瞭解個大概：樓上那戶朝鮮族人家在鬧離婚，男人外面有人了。他們的大女兒已經上高中。大家都暗暗替這一家人捏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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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不長，又一次，我和愛人晚飯後散步歸來，在樓道里撞見了他們。那個女人，膀大腰圓、一張臉，黑黢黢的，正奮力掙脫男人的拖拽。看樣子是她要離開，而他不讓。兩人正撕扯着，我們的出現按下了暫停鍵，他們瞬間達成默契，同時放手，讓出了過道。

然而，我剛關上門，外面的拉扯聲又窸窣響起。緊接着，一句清晰的話隱約穿透門板：“孩子，我也能生。”

輕飄飄的幾個字，帶着千金之力，像一記重錘，讓我愣在原地。

過了半年，變化悄然發生。女人的臉上開始有了笑模樣，肚子也一點點隆起。她每天忙得團團轉，男人也準時回家。一切看似重歸正軌，風平浪靜。

後來才知道，真相遠比想象殘酷。男人不僅出軌，對方還有了孩子。他鬧離婚，是爲了給那對母子名分。而女人，選擇相信了丈夫“只是想要個兒子”的藉口。爲了保住這個婚姻，她找來中間人說和，在一張飯桌上達成了協議：她再生一個，他就不離。

我無法理解這個抉擇。那年，她43歲，已是高齡產婦。這哪裏是協議，分明是一場以生命爲籌碼的婚姻保衛戰。

幸運似乎眷顧了她，她順利生下一個男孩。幾年後，我常看見那個少年在小區裏遛一隻柴犬。少年長得俊美，像塊美玉，臉型清晰，看你的眼神清澈見底。他與柴犬追逐的身影，很拉風，成了小區裏一道亮麗的風景。

好景不長。隨着孩子長大，男人在小區裏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少年上高中後，他們在外陪讀，偶爾回來，也只見母子二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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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結束後，男人再也沒回來。小道消息說，他去了韓國，和大女兒在一起。消息真假難辨，但女人進進出出形單影隻，卻是真的。

她在郊區弄了塊地，說是親戚家的，種着玩。可哪是玩，她簡直是“長”在了地裏。每次遇見，她大都揹着一個沉重的袋子，風吹日曬，遮陽帽也擋不住歲月的痕跡。她灰頭土臉，完全成了“地裏人”的模樣。她從不提那個男人。

突然有一天，我在樓下看見了那個男人。歲月讓他老去，面相還算滋潤。據說會在家呆一段日子。那段時間，女人的臉奇蹟般地紅潤起來，見人也願多說些話。

如今，女人快70歲了，仍舊種地。能讓她容光煥發的，只有談起兒子的時候。她最盼望的，就是孩子大學畢業，找份順心的工作，娶妻生子，說是她一生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我一直在心裏追問：這樣，值得嗎？

直到有一次，我看見她望向兒子的眼神，那裏面盛滿了毫不掩飾的疼惜與驕傲。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或許，在她的世界裏，這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