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從陀思妥耶夫斯基到卡夫卡

近期讀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第四部第五節審訊片段時突然感到莫名熟悉,特此圍繞前面的心理刻畫寫些隨筆,權作娛樂參考。

羅佳走進警察局想要自首,他以爲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監視

“拉斯科利尼科夫是誰,是何許人?他用不安的、懷疑的目光注視着周圍、巡視着,想看看:他身邊有沒有什麼押送犯人的衛兵,有沒有什麼神祕的目光在監視他,不讓他逃跑?但是無可疑之處:他只看見那武辦事員果猥瑣瑣、滿腹心事的臉,後來他又看到一些人,但是誰也不管他:源怕他馬上就走,愛上哪上哪,也沒人管他。”

他畏懼所有人的目光,同時暗暗期盼着所有人的目光。從另一種角度來看,他又似“所有人”。

他有着房東時刻想窺探的心理;他有母親的仁慈,小心翼翼而深切的愛;他有妹妹的大義與機敏;他有朋友拉組米欣強烈的表達欲與一視同仁的熱血;他有醫生的高度冷靜與漠然;他有女僕與人交往間能既保持距離又緊密相聯的聯繫;他有那位懷疑他的警察的大智若愚與高度機警;他有索菲婭不知所措但要行動的責任感,但最後只能尋求救贖(第五部第四節的描寫極爲精彩);

而他明明擁有像索菲婭父親那樣的救贖機會:天降三千盧布鉅款,足以讓家裏擺脫貧窮的困境;妹妹杜尼婭得以擺脫虛僞的未婚夫,重獲自由;好友拉組米欣也正雄心勃勃地邀請大家一同創業,生活眼看欣欣向榮——然而,他卻驟然決定斷絕一切關係,兀自離去。

他在第一次見面時便洞穿盧仁潛在的陰暗想法,正因他完全理解這種“地下室人”般的孤傲,所以極力反對其與妹妹的親事;(當然,看到後面說這玩意“地下室人”都算抬舉他了)

他在某種程度與斯維德里蓋洛夫極爲相似,後者實質上是他理論的終點,他所有的恐懼與噁心,正是源於在斯維德里蓋洛夫身上看到了自己理論直接後果,從而促使他走向救贖。(關於這位矛盾人物可能會單獨出一篇文章隨便講講)。

他與所有人“相似”,卻與所有人“相離”,他意識到所有人的目光將他緊緊相逼,敦促着他的行動與作爲,對殺人罪行的恐怖始終籠罩在心頭,他時而萬念俱灰,時而膽戰心驚。當生活有所轉機,起色之際他便念起良心的不安,這種窘迫讓他必須有所行動,他想逃避,但他同時知曉他無法作出如此沒有責任感的行徑,於是他時常陷入停擺,正如他在原著中前四部時常如發了發熱病一樣嗜睡,將自身陷入混沌與沉淪中,試圖以此來擺脫不知何處而來的無盡疲憊。

當羅佳走進警察局辦公室時,二人的談話乖離詭誕:

《罪與罰》第四部第五節片段

“......我倒想弄到這麼一件罪證,就像二二得四一樣確鑿無疑!使它成爲直接的、無可爭辯的證據!"

這裏”二二得四“與《地下室手記》中“‘對不起,’他們會向你嚷嚷,‘反對是辦不到的:這是二二得四……’”以及淺論加繆荒誕哲學的自由,激情與反抗 - 小黑盒這篇文章中開頭引用的句子都有類似的隱喻,這裏不一一列出。

結合後文來看這段偵探“大智若愚”的博弈實在精彩非常

羅佳懷有強烈自首的目的,他以爲自己把握主動,明明告訴警察自己是兇手的真相便可直接結束一切,卻半被迫地陷入這種似與自己息息相關而天馬行空的對話裏。他聚精會神,但深感空洞,警察的話語間雖不時迴歸主題,但又立刻跳開。如同讓人處於一種想上課聽講,老師卻邊吹水邊講知識點的怪誕中,而你必須時刻聽着以免錯漏,生怕錯失”機會“。抑或者說,如同一位早已被有罪的人徒勞地等待着審判。

這種煩躁讓人坐如針氈,不由得徒生疲敝

當讀到此處,我不由得地想到了卡夫卡的《審判》裏K解僱律師那段,當K對律師產生質疑時,律師通過懲罰商人布洛克,極力地讓他心生不該失去如此看似非常珍貴的”機會“。以及《城堡》中找村長七拉八扯,以此尋求目的;誤入官員房間聽他絮絮叨叨,以此尋求道路。

《城堡》第五章片段

《城堡》第十八章片段

(舉的例子或許不夠貼切,但在涉及這種疲睏時的心理刻畫時二者之間的聯繫顯然不可輕易割裂)

從這一段我似乎讀出了二者表現手法的異曲同工之妙,這些片段彷彿形成了某種模糊而熟悉的回聲,於是我翻閱《卡夫卡日記》,在這一段似乎找到了關於二者聯繫的部分線索:

《卡夫卡日記》1914年6月12日片段

這段文字揭示了卡夫卡這兩部作品的核心,成爲我們透過這種詭譎的表現手法,去真正理解他作品內涵的重要線索。而這恰好也是我之前一篇文章稱卡夫卡作品有“他人即地獄”哲學內涵的重要原因。

“孤獨、荒誕、異化”,“病態、苦難、救贖”僅僅是理解卡夫卡與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切入點,通過閱讀陀翁的作品,我似乎尋得了對卡夫卡作品甚至其他作品新的認識:二者對生命道路的叩問人之存在意義的求索深刻地啓迪了後來的存在主義思潮(加繆,薩特等人),而對人生目的的探索與和苦修理想的意義的拷問則成爲了虛無主義探討的重要源頭。(尼采,毛姆,馬爾克斯,魯迅等人)

有人說,陀翁上承司湯達,下啓尼采。就我目前讀過的部分尼采作品,我也逐漸開始理解爲什麼尼采會喜歡他(尼采稱其爲“唯一能教我知識的心理學家”),原著中的心理刻畫與諷刺文筆實在精彩犀利,讓人讚歎不已;有些場景刻畫得讓人身臨其境,不盡的細節與修飾不僅不會喧賓奪主、只起到代入的作用,更是爲了對場景進行運用,讓你置身於人物此時的困境,感同身受。

(誠然,我個人的哲學立場更傾向於尼采的觀點,即絕不認同苦修理想,更不寄託宗教救贖;但這絲毫不妨礙我對黑塞《荒原狼》的喜愛,正如尼采對陀翁的讚美)

不過非常慚愧,司湯達的作品尚未讀過,不過對於《罪與罰》中斯維德里蓋洛夫這個角色我竟有種狄更斯《雙城記》裏西德尼的形象(或者說《吊帶襪天使》第一季裏第九集後半部分的ghost-chocola,不是在情愛與善惡,而是單純從立意上)一樣定位的無端聯想,實在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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