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到央視找來金龜子做的一次訪談視頻。
她看起來還是像小時候那樣，說自己至今還會被曾經的小觀衆認出、喊自己“金龜子”，他們都已經長大了。
而下一句，讓包括我在內的大批00後網友集體破防：
“我只想問問，你們現在過得還好嗎？”
“是不是壓力很大？有自己的開心和不如意？”
底下大批年輕人崩潰大哭，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傾訴口般吐露：
“是，壓力好大，我過得……沒有小時候想象的那麼好。”
直到這兩天，依舊有許多像我一樣比較晚刷到這則訪談的網友，猝不及防地被惹哭落淚。
甚至一時很難說清楚突然破防的原因：
或許是因爲那一句“過的好不好、是不是壓力很大”在成人世界裏太稀缺。
它無關名利，無關你是否出人頭地，只關心是不是太累；
或許是因爲，金龜子一出現，就會瞬間把那些吹着電風扇看電視、窗戶照進的陽光裏有灰塵上下浮動的夏天帶回來。
當你最後一次把電視臺切到少兒頻道的時候，“你甚至沒有意識到那是最後一次”，童年就匆匆地結束了。
我帶着回訪故地的目的，重新點開了少兒頻道，原本是想平復心緒。
結果反而有了一個更讓人破防的發現：
一代人曾經熟悉的動畫夢工廠、銀河劇場、動畫樂翻天、芝麻開門等等節目，早已在2019年集體停播。
原來95後的集體記憶，早就涼在了四年之前。
01
“刀我別用少兒頻道”
據我觀察，金龜子掀起的這波童年回憶殺堪稱無差別攻擊。
不論你日常活躍於哪個社交平臺，是在評論區無所畏懼的抖人，還是小紅書少女抑或虎撲老哥。
也不論你處在什麼處境，是尚奔赴在考研考公的道路，還是已埋頭於無盡的工作蹉跎，都毫不意外地無聲落淚。
或許是因爲，在成爲如今的模樣，揹負着不同的身份標籤與隔閡、在互聯網上針鋒相對之前。
95後曾經共享着一個身份——
“電視機前的小朋友們。”
很多人至今還記得少兒頻道一些經典欄目的播出時間點。
記得自己在晚上七點《新聞聯播》開始、各臺開始轉播後，急匆匆地按着遙控器換到中央十四臺少兒頻道，那時《動畫夢工廠》會開播。
而主持人小鹿姐姐，則會與身旁的跳跳龍一起喊出節目的經典口號：“卡通歡樂島，快樂少不了。”
小孩子被允許不那麼關注社會新聞、國家大事，對小觀衆們來說，少兒頻道彷彿是一片成人規則無法闖入的禁地。
《動畫夢工廠》的定位是國產動畫欄目。
而一代人耳熟能詳的《虹貓藍兔七俠傳》《神兵小將》《哪吒傳奇》《中華小子》《神廚小福貴》《東方神娃》《十二生肖總動員》等等，都曾在這個時間段播出。
這麼說起來，《七俠傳》裏虹貓一度武功盡失、藍兔失憶，《小福貴》裏爺爺慘死宮中、老太醫被殺、小飛碟復仇失敗出走，《東方神娃》結局主角二人雙雙犧牲。
終歸是中國動畫，最懂如何給中國孩子發刀子。
如果你的記憶停留在2009年之前，那《動畫夢工廠》結束後，七點半時會播出《智慧樹》。
這檔節目的受衆偏向學齡前兒童，紅果果與綠泡泡帶着一羣孩子做手工、玩遊戲、表演魔術，有時還會製作或介紹一些美食。
當時獨愛動畫片的我其實對《智慧樹》並不感興趣，但卻依舊記住了那句：
“請你跟我這樣做~我就跟你這樣做！”
相對應的，如果你在2009年之後還在看少兒頻道，對七點半欄目的印象大概率會變成《大風車》。
2009年9月底，原本在央視一套播出的《大風車》被移到了少兒頻道。
它是中國第一個雜誌型少兒欄目，幾乎彙集了所有的少兒電視形態，動畫、益智遊戲、幽默劇……五花八門讓人眼花繚亂。
這檔節目爲95後留下的最大遺產，一定是那首絕對所有人都會唱的歌：
“大風車吱呀吱喲喲地轉，這裏的風景呀真好看，天好看、地好看，還有一羣快樂的小夥伴。”
直到今天，《大風車》在網易雲音樂上的最高贊熱評，依舊是網友在2015年寫下、獲得了20萬點讚的一句：
“我死後，葬禮就用這首歌吧。”
評論裏有人說，還記得小學語文課文裏有一篇是《風》：
“你沒見過風，我也沒見過風。
你看樹枝在點頭，那是風兒在樹林裏走”
老師讓大家回憶在生活中能感受到風的時刻，而自己脫口而出的便是“吱呀吱喲喲地轉”，那是風的形狀與聲音。
“風車王”董浩和大風車家族
半小時後，《銀河劇場》準時於晚八點開始。
向全國的青少年徵集他們喜歡的角色和故事，然後由主持人們編排成情景劇演出來，相當於讓你最喜歡的明星去演你寫的小說。
也是在這，95後熟知的少兒頻道姐姐天團集體出道。
《銀河劇場》模仿着偶像女團，把主持人小鹿、周州、小時、月亮等主持人包裝成了“姐姐組合”。
電視機前的小朋友們直接被美暈過去。
以上回憶的只是夜間黃金時間段幾個經典欄目，也是大部分95後在喫完飯寫完作業後，打開電視時能看到的幾個。
如果你是放學到家就被允許看電視的幸運兒，傍晚五點左右，還會看過《動畫城》《動畫樂翻天》與《芝麻開門》等節目。
頂着爆炸頭、圓眼鏡的芝麻哥哥，扮演着科學怪人的角色。
電視行業普遍把夜間視爲收視率最高的時間段，但其實對少兒頻道來說，隱藏的真正黃金時間段其實是午間。
而午間播出的是擁有少兒頻道最高收視率的節目——《動漫世界》
你看過的大多數外國動畫片都大概率來源於此，包括但不限於《飛天小女警》《成龍歷險記》《雙子星公主》《馬丁的早晨》等等。
現在回憶起來，午間簡直是專屬於小孩子們的寶藏樂園。
在這個時間段裏，揹負着柴米油鹽重任的大人們忙着炒菜做飯、刷鍋洗碗，然後爭分奪秒地小憩片刻，下午再匆匆上班。
只有孩子們，從離家近的學校回家後可以端着飯碗看電視，看完一集後還能午睡一會再去上課。
無憂無慮，悠閒自在，但也無處消耗精力。
午間的兩小時對大人來說不夠忙的，顧不上陪小孩玩，而對小孩來說又好漫長、好無趣。
小時候看《動漫世界》時不覺得它有什麼稀奇，如今成爲了一個媒體行業從業者後再回頭看，會不免驚奇於這一決策的獨到之處。
它背離了傳統的行業規律，大膽地把一批頂尖外國動畫放在本不被看好的時間段播出。
我不得而知當初這個決策具體如何敲定，但最早提出它的，一定是一個很關注孩子們的人吧。
不然怎麼能敏銳地注意到，在午間，忙碌睏倦的家長們背後，躲着一個個無所事事、無人陪伴的孩子們。
02
一代頂流
逃不過消失
多神奇，那時候少兒頻道的欄目時長其實很短，大多隻有半個小時。
只夠今天的人們刷上十幾個短視頻、只夠如今的國產劇演上小半集。
可如今回憶小時候，卻覺得曾經當時的一切漫長而又朦朧，連着看上幾個節目，就像是連着穿梭了幾個夢幻世界。
覺得少兒頻道的節目會這麼日復一日地播下去，就像那些主持人年復一年青春美貌一樣，永遠沒有盡頭。
直到長大後有一天你偶然翻到少兒頻道，發現曾經的人或事竟然早已無聲離去。
亦如童年。
在95後不再把電視轉到中央十四臺、乃至不再打開電視的這些年間，少兒頻道經歷了許多次改版與變化。
很多熟悉的欄目都換了片頭，變得更高端大氣上檔次，畫面更精美、效果更精良。
但一看就會瞬間意識到，這個欄目早已不是記憶中的那個。
新版的《動畫夢工廠》片頭用特效做出了色彩斑斕的流水線，對應欄目名“夢工廠”，生產出的動畫球映照着畫風完全改變的新版大頭兒子。
而老版的片頭裏，由於當年技術有限、做不出什麼工廠模型，主要畫面是跳跳龍駕駛着大風車的飛船，在卡通島上穿梭。
島上播放的電視畫面，是《大鬧天宮》《小鯉魚歷險記》《天上掉下個豬八戒》《哪吒傳奇》。
新版《銀河劇場》片頭，同樣是高技術力的幼態3D畫風，其實都看不出與《動畫夢工廠》的定位差別。
而老版《銀河劇場》的片頭，是少男少女們扮成千奇古怪的樣子，象徵着穿梭古今、遨遊想象。
因爲欄目本就是爲青少年們設立的，徵集他們青春期時各種奇妙的腦洞、關注少年心緒。
2019年，隨着下半年新學期的開始，央視少兒頻道進行了一次巨大的改版。
9月20日，《智慧樹》《動漫世界》《大手牽小手》宣佈暫時不播。
黃金檔的《動畫夢工廠》被改到週六早上7點播出，《銀河劇場》的重播時間延後爲工作日的夜間8點55分。
對小孩子來說，一個變成了要週末早起才能看的，一個變成了上課時晚睡才能看的。
好消息是，這樣的離譜時間段安排並未持續很久。
壞消息是，諸多欄目等來的消息是直接停播。
9月25日，《綠野尋蹤》停播；
9月28日，《銀河劇場》《動畫樂翻天》停播；
10月6日，《動畫夢工廠》停播；
10月7日，《動畫劇場》《芝麻開門》停播。
儘管後來宣佈，《動畫樂翻天》《銀河劇場》《動畫夢工廠》《動畫劇場》名義上併入《動畫大放映》。
可對觀衆而言，這基本是名存實亡的狀態。
也是在這一年，少兒頻道再一次更換了Logo。
早年從經典大風車換成了構圖配色相似的四片樹葉，2019年又從四片樹葉換成了如下圖案。
同時，依照着新logo設計了四款不同顏色的吉祥物。
怎麼說呢，2019年新換的這個圖案或許確實更符合當下審美大潮的偏好，更簡潔化、更扁平化，顏色還降低了飽和度。
你看着它，會聯想到智能手機裏的APP圖標、極爲簡單。
但偏偏，不會聯想到它是曾經的大風車。
有人把2019年最後一期《芝麻開門》上傳到了網絡，大家發現，裏面主持的芝麻哥哥聲音出現了很明顯的沙啞。
併爲此猜測，是不是因爲最後一期有些感傷。
節目最後，他依舊笑着揮手說小朋友們再見。
但現在我們已然知道，《芝麻開門》關上了門，那聲再見是再也難相見。
03
95後最夢幻的記憶載體
如果讓我提名，我會把2000到2010之間這千禧十年，提名爲少兒頻道最耀眼的時期。
許多人說，這也是他們人生中最追憶的十年。
“我們那時候實在太年幼了，不知道當時習以爲常的每一天，竟然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2003年少兒頻道正式改版組建，把動畫城、大風車、七巧板等欄目從綜合頻道獨立出來、正式移到少兒頻道。
2006年的大年初一，它把一部暢銷海外的動畫片引進國內，爲之取名《海綿寶寶》。
只是十七年前我們第一次看時，以爲自己是樂呵呵、天馬行空的海綿寶寶。
如今才知道，自己是頹廢社畜章魚哥。
也是這年國慶，少兒頻道推出了長達6個小時的編排，進行精選動畫片的超長大放送。
在那個沒有調休的黃金週，全國孩子都看了個爽。
2007年暑假，節假日特別節目動畫大巴開播，同時開播的“快樂搜友大行動”開始在全國各地送啪啪圈。
許多孩子是在這個活動中，第一次在線下見到少兒頻道的主持人們。
然而隨着2010年動畫城宣佈停播，少兒頻道似乎就走向了兜兜轉轉、不斷改版的道路。
各種欄目的檔期頻繁更換，一些播出的動畫片尚未完結便匆忙結束。
一個標誌性的時間節點是2013年寒假，那年，央視少兒頻道最後一次舉辦了自己的少兒春晚。
少兒春晚上沒有《難忘今宵》，小孩子不懂天涯海角的遙遠，他們唱的是《明天會更好》。
“唱出你的熱情，伸出你雙手，讓我擁抱着你的夢，讓我擁有你真心的面孔。”
“讓我們的笑容，充滿着清楚你的驕傲，讓我們期待，明天會更好。”
但就是這場晚會後，少兒春晚停辦。
從2014年開始，少兒頻道改爲每年除夕並機直播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
不再會有金龜子、毛毛蟲、月亮姐姐們，爲新的孩子編排只屬於他們的節日慶祝方式。
其實不用說大家也能想到，少兒頻道的衰落本質是電視行業的衰落。
但它的象徵意義又遠不止於一個普通的電視頻道，而更像是一代人對千禧年的記憶載體。
那時整個社會對少年成長的要求相對寬鬆，至少在初中之前，升學的壓力與競爭的氛圍不會過早地找上孩子們。
大家可以就這麼懵懵懂懂地跳着皮筋、踢着毽子，坐在電視機前長大，擁有相對完整的童年，直到青春期真正來臨。
這也是爲什麼，過去少兒頻道的定位可以是16歲以下，有面向學齡前的《智慧樹》，也有面向青少年的《英雄出少年》。
那時的少年少女被允許在少兒頻道里獲得簡單的快樂，獲得無關世俗的妄想空間。
與迪士尼合作的《小神龍俱樂部》裏，尼爾叔叔主持的《藝術創想》就是面向大年齡孩子、需要一定手工技巧的欄目。
而當下幼兒園階段要卷雙語教育，小學階段要卷才藝證書與奧數競賽；
初中階段要卷着去一個好高中，而高中從新生入學那天開始展示高考倒計時。
所有人都被迫地進入一個翻騰不休的狀態。
家長們不得已開始比拼起誰能更早地剝離孩子們的童年，讓他們更早地熟悉競爭、開啓內卷。
在這樣的大環境背景之下，少兒頻道只能選擇降低受衆用戶年齡層，也就出現近些年被詬病的幼態化問題，彷彿變成了“嬰幼兒”“學齡前頻道。”
然而事實就是，如今被允許需要少兒頻道、暫時不必加入東亞式無休人生的，也只有幼齡兒童。
說到底，對許多當下初入社會的年輕人來說，千禧十年是目前曾擁有的最快樂時光。
或許對許多其他年齡層的人來說，這個時代也是最快樂的，那時他們處在高中、大學、風起雲湧的市場職場。
以不同的方式，享受着世紀初獨有的爛漫活力、如夢似幻。
只是對95後、00後一代來說，這十年自己正處在童年，而少兒頻道成爲了那個日子漫長、快樂純粹、變化奇幻時期的載體。
董浩到了退休年齡，董浩暢想過徹底撒手，卻發現自己閒不下來。
他曾經跑了7所大學做講座，好好的講座卻總是變成“探親”一般，能聊上三個半小時，和大學生們流着淚一起唱《大風車》
年輕人們把所有的問題向他傾訴，包括談戀愛等等、不肯放他走，每次都是排着長隊要過來和他擁抱。
就像小時候在電視上看到的，小朋友們圍坐在董浩叔叔身邊聊天那樣。
董浩曾經覺得，少兒頻道主持人天然被託付了教化育人的使命。
但其實現在看來，當年的小觀衆們是在成長過程中，逐漸向記憶中的少兒頻道託付了整個童年。
到最後，少兒頻道、童年彷彿成了一塊凝成琥珀的糖塊。
生活不如意時靠着舔舐它，獲得麻痹生活、短暫愉悅的養料。
在失去的所有事物當中，你最懷念的其實未必是某個具體的主持人或欄目。
而是那個夏天，茶几上攤着沒寫完的暑假作業，坐在小馬紮上看少兒頻道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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