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提醒,全文共8904字。爲了方便大家閱讀和記錄,我會在每十段結尾插一個數字,以便於大家結合個人實際情況分配閱讀時間。)
如果真的有人讀的話。
鄰居說,我是個臉皮薄的孩子。
自那以後每當我想哭的時候,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她說這句話的場景。自尊的嫩芽開始在幼小的心頭悄然生長,我忽然意識到,原來淚水是可以忍住的。
那個時候大家都住在一個院子裏,鄰里街坊出門就能看見,交朋友也不是什麼難事。但我是個愛哭的小孩,動不動就會流眼淚,別人說了句不好聽的話,哪怕是動了我一下,也會被我歪曲爲“打我”“罵我”。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了規律。我和夥伴們正在巷子裏玩耍,我爸下了班從旁邊路過,我看到後竟鬼使神差般流下眼淚,就連我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旁邊的同伴看到了也不敢上前,只好站在一邊愣愣地看着,而我像一隻受驚的鳥一樣不停地哭嚎,聲音越來越大,引來了父親的問詢。被領回家後眼淚就停了下來,誰也不知道我爲什麼會這樣。我也不在意自己爲什麼突然又停止哭泣了,就跑到一邊玩起玩具來。
直到後來一個健談的鄰居當着我的面對她的孩子說:“這孩子臉皮薄,你跟他玩可得小心着點。”
一股巨大的羞恥感如一柄利刃一樣,在我的內心劃開一道名爲“自尊”的豁口,無形之中在心底流了二十年的血,當我察覺到時一切都晚了。而自那以後我也再也沒有哭過。
小學時成績一直比較優秀,小升初考上了市裏面數一數二的初中。第一次期中考試上考了全班第六,全校前三十。我既沒有表現的失落或不甘,又沒有得到好成績的喜悅。學校的表彰大會上會給每個班的前五名頒優秀獎,班主任挑出五名勤奮獎,不出意外的都沒有我。頒獎典禮過後我纔有了一點失落感。回去之後我把自己的成績和排名告訴了父母,父親不爲所動,母親雲淡風輕地說了句“繼續加油”,從那之後我發覺自己不管怎麼做都無法獲得別人的認可,在學習上也沒了心思,逐漸開始擺爛。
初中。
很感謝那時的第一任班主任,在班裏是教我們英語的。一個週五下午的大課間時間,其他同學都去參加社團活動,一個老師在班裏寥寥數人中選到我去幫忙登記分數。這個任務一直做到了放學,班裏所有人都離校,我才從辦公室裏出來。班主任在和幾個課代表聊天,看到我出來問我爲什麼還沒走?我也沒有解釋,只說了句一會兒就走,然後就準備去收拾東西。
這時其中一個課代表認出了我,“你不是在辦公室幫郭老師登分嗎?”我點了點頭。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班主任問了一句。
十段
“大課間開始。”
“這都放學半個小時了,”她看了看錶,“那你怎麼不說啊?”
我被她突如其來的責問嚇得愣在原地,一句話也不敢說,仔細回想自己哪裏做錯了。
“以後做了好事一定要說,你不說誰知道你幹了什麼?”那是記憶中小時候印象最深的一次被誇獎,最重要的,這是頭一次覺得自己做的事並非毫無意義。
後來她被調到其他年級當班主任,語文老師接手了我們班。
她是個個子很高,說話很有壓迫感的人,經常把“對事不對人”掛在嘴上,自稱“處女座”最討厭做事情毛手毛腳的人。
那段時間學校裏查早戀查的很嚴,每個老師的神經都繃得很緊,就連男生走得太近都要被拉去約談。
那時的我對戀愛這種事沒有表現出絲毫興趣,認爲任何人之間無非朋友和非朋友的關係。我和我的同桌很聊得來——一個微胖女生,經常梳着單馬尾。也因此引來了不少人的關注。
已經忘了是怎樣的一天,一個男生走進班,看到我再給她講題,玩笑般的大喊起來:“我的天吶,s和h搞對象呢!”霎時間班裏面鬨堂大笑,大家都當玩笑看待,我也沒有過多在意,繼續給她講。但是很不巧,這句話傳到了一個老師的耳朵裏。
有句話說的很好:“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逐漸生根發芽,難以消除。”
二十段
從那天起我和同桌做的所有事在老師眼裏不再那麼單純,有時候上課和她共看一張卷子也會被老師點名。
“S和H你們兩個給我注意點啊。”老師當着全班的面突然說出這句話,班裏的所有人也一齊看向我們,笑了起來。笑聲尖銳地在我心裏留下無法忘記的回聲,讓我一度以爲這全是她的錯,而沒有意識到她也是受害者。這份愧疚一直留到現在。那年高考在考場外見到她,沒有過去和她道一聲歉,成了我最後悔的一件事。
事發後的第二天中午,班主任把我單獨留下,質問我是否在和她談戀愛。我極力反對這件事的存在,幾年來第一次哭泣。然而得到的回應是,班主任說我不僅沒有擔當,還謊話連篇。
回到家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父母,又在他們面前哭了一次。他們依舊像以往一樣沉默,喫着碗裏的麪條,默不作聲。
在那半個小時裏,父母的沉默包裹着嗦面的聲音,連同我小聲絕望的啜泣,一起留在那個夏天,躲進了記憶深處的一隅。
片刻後母親說出了最讓我絕望的話,這句話貫穿了我二十年中所有的家庭爭吵,成爲我現在的性格組成中,那份懦弱的源泉:
“這件事就這樣翻篇吧,咱們再也不去想了,好吧。”說完後便繼續低頭喫飯,再次歸於沉默。彷彿這一切從未發生過。
初中結束之前的一段時間,我每天會給班裏的人發糖,嘴上說着要“播撒快樂”,實際上是想不動聲色地把糖發給一個女生。爲的是一個可笑的想法——想要探索早戀的動機,想要體驗一下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一個人身上的感覺。
糖果的口味隨着那個女生的愛好而變,每天如此,直到初中的最後一天,她走過來問我:
“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啊?”
三十段
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象徵認可的期待和喜悅,那份真誠和第一個班主任囑咐我時的眼神如出一轍。
我笑了一下,不知是出於害羞還是事實。
“沒有,只是爲了能讓你們記住我。”下意識說出的這句話,讓我一時間判斷不了其真實性。我唯一能判斷的是,那個女生收起笑容失落的表情,絕對是真實的。
初中就這樣結束了。上了市裏面的一所二流私立高中。
高中三年相對平淡。多年來養成的沉默寡言的性格,倒成了老師們爲了樹立威信殺雞儆猴的最好人選。唯一值得慶幸的,我收穫了摯友Y。他和我分享他的煩惱和愛好,帶我打遊戲、認識新朋友,和我說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同學,想要向她表白。和他相處至今,上了不同的大學,聯繫卻從來沒斷過。遺憾的是,由於性格使然,我仍未完全向他放下心防,無法和他做到真正的推心置腹。
當我看到他和母親撒嬌、和父親打趣,第一次認識到,源於家庭的愛帶給一個人的正面影響是什麼樣的。他勇敢,分享欲強,知道什麼是“愛”,什麼是“喜歡”,更敢於追求愛,分辨的了事情的好壞,敢於對抗世事的不公,他的父母更會在他困難的時候站出來。
我以爲我的父母只是不善於表達,他們還是愛我的。而這就是走進自我欺騙的幻境的開始。
高中的成績依舊沒有好轉。父母們除了一次又一次的責備,就是把我扔進那個名叫“補習班”的無底洞,殊不知那個勤奮上進孩子早在初中走進了虛無主義的陷阱,一去不返。
由於家離得比較遠,小飯桌又比較貴,索性中午就選擇在教室裏度過。
那天我和另一個留在教室的同學聊天,一名門衛走進來查人。巡視一圈也沒有走,便坐下來加入了進來。他問起那名同學關於未來的話題,以一個“前輩”的姿態去評價和審視,那名同學想要學習設計,長大設計服裝的夢想。當我還在編織話語的時候,他對我留下一句:“你這樣的一看就沒什麼夢想。”後揚長而去,我只好苦笑一下,點了點頭。倒也沒錯,那時我確實沒什麼夢想。
四十段
高考前兩個月家裏收到了來自老家的噩耗,姥爺去世了。對於自幼和父母生活,每年至少回一次老家的我來說,和老家親戚之間的關係基本可以說是素不相識。父親讓我選擇,是回去參加葬禮,還是留下來準備高考。儘管當時已經發覺到高考也不會有好的結果,但還是決定留下來。原因很簡單,沒必要大費周章的,從一個陌生的環境,換到另一個陌生的環境。
這是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竟然離自己這麼近,卻沒有覺得有什麼恐懼。當時還很內疚,認爲死亡是一件很嚴肅的事,自己的決定是否有點太不近人情。跟朋友聊起這件事的時候還跟他說,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魔鬼。
產生這樣的想法並不單單來自於姥爺的去世。我第一次對死亡有比較直觀地瞭解,是父親突然有一天告訴我說大伯要堅持不住了,但當時我也在準備一個很重要的考試,也沒有回去。
我的大伯是所有親戚裏面最親近我的。據我爸所說他年輕的時候在樹上摘果子,一個沒注意摔下來,導致下身癱瘓,之後的人生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他總是親戚裏面最和藹的那個,我爸說大伯見到其他孩子都沒有見到我這麼高興。
當我聽到大伯馬上就要去世的時候,我更多是震驚,震驚於死亡原來離我不算遠。但聽到我爸問我要不要回去探望大伯的時候,我還是沒有猶豫,選擇了留下備考。到了後來沒有參加姥爺的葬禮,我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是一個不通人情的魔鬼。我爸回到家後還和我說:“大伯生前最後還在唸叨着你的名字。”
不出意料,高考沒過本科線,選擇了復讀。
復讀那年確實比以往更努力了些,第二次高考的分數也比第一次高了一百多分。
我在一個培訓機構的高考衝刺班裏面,跟着應屆生一起上課。
同宿舍的一個舍友是早年在山東上學,高考前一年回到內蒙準備參加考試。他總是在宿舍裏分享自己的經歷:用着兩百塊的進口牙膏,跟我們講述他們一家人在歐洲旅遊的事情。那時MBTI還沒在網絡上火起來,他的父母就帶着他花錢請人幫他分析,做職業規劃。當我震驚於他的生活比我們好太多的時候,他說:
“我和你們一樣都是普通人。”
五十段
我除了苦笑沒有別的話可說。
他分享欲強,說話幽默,什麼都玩,父母還支持他的愛好。性格也好,建模也好,一上大學就有女生表白,“主人公”這三個字就差寫在他臉上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女生。頭髮很長、身材很瘦、眼睛很大,笑起來眼珠會左右擺動,看起來傻里傻氣,說話大大咧咧。在學校裏爲了幫朋友出氣,在欺負她朋友的人的班門口罵了他整整兩天。(以下稱L)
L的身旁總是跟着另外兩個關係很好的女孩,她們經常聚在一起有說有笑。而單純的性格就是她最致命的弱點。
突然有一天,L走進教室身後卻沒有出現那兩個女生。過了一會兒K(班上另外一個女生)走進教室,她們則跟在她的身後。
L趴在座位上擺弄着自動鉛,我問她怎麼回事,她只是噘着嘴,裝着毫不在意地說:
“她們玩她們的,我玩我的唄。”
自那以後L總是孤身一人,班裏會和她說話的只剩下我一個。儘管我不瞭解發生了什麼,但是她臉上的笑容卻不再純粹,而是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孤獨。她會和我分享完有趣的事情後,自己在座位上偷偷地繼續傻笑;會和我抱怨父母不給她買喜歡的裙子,抱怨老師誇讚別人穿洛麗塔好看,但是她穿JK就是傷風敗俗。說完後就靠在椅背上,抱着雙手嘟起嘴,好像世界欠着她似得。
她看到我只是笑了笑後,會開玩笑地靠過來質問我:“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意思。”我只好繼續無奈地笑。
六十段
“我也覺得你挺沒意思的。”然後翻個白眼看向天花板,臉上露出惡作劇得逞後得意的笑容。我在一旁一邊翻着書,笑聲也逐漸抑制不住,越來越大聲。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初中時和我一同被懷疑早戀的女生的身影,這是自那以後第一次回憶起這件事,也是第一次感覺到愧疚。
L聽我講述完這件事後,問我:“你喜歡她嗎?”
我搖搖頭。
“那她喜歡你嗎?”
“這不重要。”
高考前的最後一個月,她連着發燒了幾天。有一個場景我這輩子都不會忘。
一天晚上自習下了課,等到所有人離開,我們從教室出來。我轉身去打水,她拖着身子晃晃悠悠地走進幽深的走廊。
忽明忽亮的廊燈將她孱弱的身體勾勒出來,濃密的長髮隨着身體有節奏的擺動,她低着頭,在狹長幽暗的走廊裏艱難地穩着步伐。
當她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時,我看到了一個真正孤獨的身影。並非人們藉着無病呻吟博取他人同情的虛僞,而是在受到冷落孤立後,精神瀕臨崩潰的具象化。後來回想起那個背影,才發覺到,那也正是我一直願意和她接觸的原因——這種滋味我再熟悉不過。
七十段
L並非是個不好的人,只是落入了小人的陷阱。
上了大學後她收穫了愛情,我們也沒再有過交流。
高考前我又收到了一份噩耗——爺爺去世了。我的選擇依舊不變,只是沒有再像以前一樣猶豫,而是果斷做出了選擇。不知是不是接受了自己本就不近人情的本性。
這次高考比第一次高了一百多分,仍然只能上個末流二本。
大學生活開始了。我也逐漸認識到,自己給自己編織的幻境,自己爲父母在心裏樹立的偉岸形象,是多麼虛僞,多麼脆弱。
宿舍裏的幾個人都很好,都不抽菸,也好說話,相處起來真的有家的感覺。
大學初期我嘗試去尋找適合自己的環境。先後嘗試了象徵快餐文化的短視頻,和社交屬性強的遊戲後,發現自己可能還無法適應這些快節奏的文化,隨後便在書本中找到了一方天地。
最開始讀了《娛樂至死》,被其中的超前思想深深地震撼到。之後讀了《月亮與六便士》、《我與地壇》、《活着》、《千隻鶴》,在讀《罪與罰》的時候不禁讚歎其中的情節與描寫之高明,當時心中就產生一個十分不實際的想法:倘若我成了一名作家,《罪與罰》就是我最想達到的高度。
後來在《蛙》中感受到時代洪流中的存在主義悲歌,在《百年孤獨》中感受到環形敘事的巧妙和宏大,在《局外人》中體會荒誕社會體系下的“局外人”的處境,又在《霍亂時期的愛情》中品鑑苦杏仁般的愛情。隨着閱讀量慢慢增加,忽然覺得世界離我並非那麼遙遠。一個涼爽的下午,我也帶着電腦,尋得空教室的一個角落,開始構建自己的世界。
學生會定期組織檢查衛生,我們宿舍裏的人總會定期處理自己的垃圾,遂不需要過多擔心。但總有出現意外的情況。
八十段
檢查衛生的人在我們這個沒有一個菸民的宿舍裏查到了一根菸頭。
學生會的名聲在學校裏早就臭名遠揚,官僚主義盛行,形式主義無處不在,絲毫沒有人文關懷。當天中午我在朋友圈發了一段話,藉此事嘲諷學生會的腐敗。晚上被副部長和一衆紀律部員圍在一間空房間問話。
進門的時候他們就收走了我的手機,還搜了我的身。圍站在一週的部員宛若一具具空殼,布料摩擦的聲音流於空洞的房間,隨着手機被扔在桌上,發出一聲驚響,坐在主位的副部長便準備揚起恩威並施的武器,開始對我降下審判。在持續二十分鐘的施威後,發現我並不喫這一套,遂提前開始餵我甜棗。F(副部長)將其餘人趕了出去,低頭抬頭間即完成了怒目換笑顏的過程,他拉着椅子向我靠近。
我也看出了他們紙老虎的屬性,在到此之前就提前做了準備,讓他們收走手機也順理成章的成了障眼法。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后我便開始順水推舟,想要儘快結束這場對話。但在無意之間看到了他和導員的聊天記錄:
“把事給我處理好了”
“張導放心,人已經給你修理的闆闆正正的。”
看到信息的那一刻萬念俱灰,彷彿一切都沒了顏色,也沒有再掙扎。
他見我敗下陣來,問了我一句:“你覺得你能成才嗎?”左上揚起的嘴角那正是嘲笑的標誌。
“我覺得不能。”我也笑着看着他。
“我也覺得。”隨後我們兩個一起笑了起來,笑聲響徹房間,久久沒有停下。
九十段
事後這場對話的錄音也被我放進了永遠不會觸碰的地方。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父母,企圖從他們那裏得到些安慰。但我還是太天真了,他們勸我不要惹事,安安靜靜即可,閉嘴永遠比多嘴好。
當時的我還以爲,他們的勸導只是基於社會身份的認知——不應去招惹權利更大的人——他們本質上是爲我着想。然而是我多慮了,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懦弱和逃避本就源於天生的基因,而非什麼社會環境。
父母看着周圍人家的孩子都陸陸續續地考上了駕照,便開始唸叨着要我儘快考下。儘管嘴上說會尊重我的個人意願,但還是總會提起這件事。就這樣和他們糾纏了一年多,終於忍受不了嘮叨,答應了下來。
駕校教練的名字很特別,少數姓氏,名叫“計生”。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就忍不住聯想到《蛙》裏面敘述的那段時代。他的臉上滿是麻子,說話的時候還會濺出口水。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在一邊跟學員炫耀自己全駕校業績第一的成績,見到我的時候他又說了一遍。我從中打斷了他的話語,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並催促儘快開始。
事情源於一天清晨。我早早的到了駕校,他讓我半個小時後到後面的練習場找他。到了地方後我開始等待。半個小時過後我卻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我開始詢問旁邊的人,一個教練又讓我等等。就這樣又是半個小時過去。實在忍受不了漫長的等待,我找去了前臺,前臺的人說他也不知道教練在哪,讓我仍在原地等待。一個小時過去,我才從另外一個教練的口中得知,後面還有一個訓練場。
我隨後走到那裏。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大吼:
“我讓你找我你去哪了?”
“誰知道你在哪個場地?”
“你剛來那天教練都帶你逛過了,你沒找見是你的事。”
一百段
“我剛來那天只見過你一個教練,我怎麼不記得你帶我看過訓練場?”
“我不管,那也是你的事,上車。”
就這樣等待兩個小時後終於碰到了方向盤。然而上車還沒過半個小時就被拉下車,說我今天的時間到了。
“你問問他們,我是不是在這裏等了你很長時間?”他指着旁邊的學員,對着我噴吐着唾液,“還說我不教,你怎麼就會血口噴人呢?”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我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我問你,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
“我管你,你今天時間到了,趕緊走。”面對無端的指控和周圍的沉默,我甚至看到了其中一個人無奈地苦笑還搖了搖頭,意識到再吵下去只會落入自證陷阱,便拿上東西離開了這裏。
回去之後我將一切事情告訴了母親,她叫我下次去的時候帶兩條煙。這一舉動再次觸碰到我的底線,展開了不知道第多少次,源於家庭的爭吵。
我憤怒地將他對我的指控擺在她面前,而她則不動聲色地看着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有節奏地敲擊划動,彷彿早就習慣了這樣的事情。以爲我宣泄累了自然會和以往一樣停下來。然而隨着我把越來越多的事情翻了出來,母親遂不耐煩地扔下一句話,徹底打破了我爲他們編織了近十年的美好幻境。
“他冤枉你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百一十段
“你說什麼?”怒火源於對希望的渴求,而在此時卻被一句厭煩地推脫澆滅,“你好好聽聽你說的話。”
“本來就是嘛,你學你的車就好了,他冤枉你跟你有什麼關係?”她這才瞥了我一眼,發現我臉上的怒顏未減,“你這是什麼眼神?你對你媽就是這個眼神?”
之前二十二年的過往開始在我腦海中閃回,一次又一次沉默的房間在我的眼前復現,碗筷敲擊、桌椅摩擦、電話中的電流聲以及那個少年的啜泣,在我的耳邊振聾發聵,提醒着我早該睜開眼去看這個世界。
我想在眼中孕育淚水,然而除了酸腫卻不見眼淚流出,彷彿那裏早已乾涸,忘記了流淚的感覺。
“他冤枉你跟你有什麼關係。”我苦笑着,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重複一遍那句話,“他冤枉你跟你有什麼關係。”
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隨後放下手機,擺正姿態。
“這件事就這樣翻篇吧,咱們再也不去想了,好吧。”
多麼熟悉的一句話啊,熟悉到我已經預料到它的出現。
“十年,”我歪着頭,沉重地說出這兩個字,“你用這句話搪塞了我整整十年。”
她一臉疑惑地看着我。
一百二十段
“你用這句話推脫了多少母親的責任。”
“我什麼時候推脫責任了?”
“從我被G冤枉早戀開始。”
“你什麼時候被冤枉早戀了?”
“初二。”我的話越來越沒了氣力。
“那麼久的事你還記得?我不是說過了嘛,這些事翻篇了,不去想了。”
我無力地攤着手臂,空洞地看着前方,聽着母親的辯解。聽着她又把鍋甩給自己的家庭,說姥爺是怎麼在家裏打壓她,她也很不容易之類的話。
“所以你就打算也這麼對我?”
“不是。”又一次陷入沉默。
她又把注意力放回手機,開始划動屏幕。
一百三十段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履行母親的責任?”我開始撕開外人看來“孝順”“乖巧”的外皮,開始質問眼前被我稱爲“母親”的人,“等我站上天台俯瞰地面?等我拿着圓珠筆抵在喉頸?等我的胳膊上出現一道道劃痕?”
“哎呀,哪至於嘛。”她終於擺了擺手讓我停止。
多年的沉默讓我學會了一套獨屬於我自己的察言觀色的本領,僅憑几個動作和說話中的習慣,就大致能判斷出對方是否是值得交往的人。而現在眼前的這個最該親近的人,我花了二十年都沒有完全看清她的底色。
她隨後露出一個熟悉的表情,左上揚起的嘴角證明了接下來說的話是何種性質。
“你有那種交心的朋友嗎?”她瞥着我,嘴角的戲謔在我的眼中變得異常尖銳。
我沒有再說話,爭吵以沉默告終。
我很喜歡冬天,在冬天感受到的一切都是溫暖的。去年冬天收到了Y的禮物,才發現自己已經過了二十二個生日。
生日的概念在我的印象裏越來越模糊。從最開始的無感,到後來越來越討厭這個日子,我開始主動逃避生日這個話題。
前段時間收到了家人的信息,他們說想看看我。而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以前的我一到父母的生日就會爲他們準備禮物和祝福。而現在卻想要回避。 最後以“在教室學習”的理由回絕了他們。
一百四十段
我曾經騙自己,我們家只是窮一些,父母並非不愛我。後來才發現,我對幸福的概念,僅停留在我的家庭相對單親家庭比較完整。二十年的自我欺騙,讓最後面對母親的辯解,癱坐在沙發上的那個我,看起來纔是那個可笑的缺愛的“小丑”。
我會想如果自己的家庭再困難一些,背上債務或是家裏有人無工作能力,我會不會更多一些盲目的勇敢,哪怕知道對方大概率是騙子,也會抱着那小概率去試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生活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就像懸在樓層中央的電梯,既不掉下去,又不往上行,唯有電梯井裏鋼纜碰撞的聲音,傳進狹小幽閉的電梯間,傳來一陣陣清醒的恐懼。
在每一個藉着洗衣服的空當,戴着耳機讓自己短暫脫離現實的日子裏,我會去思忖,如果我有多走出那一步的勇氣,事情會不會有好轉。
如果我在初二那年勇敢地和老師辯駁,H會不會走出“受害者”陰影;如果我勇敢地承認了那名女生的問詢,我是否也能收穫自己的愛;如果在那個幽深黑暗的走廊,我上前去拍一拍L的肩膀,能不能緩解她受到冷落排擠的孤獨。
如果一切回到二十年前,我再多一點勇氣,事情會不會有所好轉。
在無數次失眠的夜裏回顧自己前二十年的人生。逐漸對死亡和人際有了自己的理解。
對死亡。我認爲人這一生必要學會的三個課題:見證死亡,直面死亡,以及死亡。我人生的99%都在研究第一個,而剩下兩個都包含在人生最後的那1%。而我需要做的是,做好準備,最好在死亡前一秒就對後兩個課題有了明確的答案。
興許在日曆上那一天會提早來到,我需要提前開始研究後兩個課題。可能是疾病可能是車禍,也可能是其他意外。會不會有人爲我的離去而悲傷?會不會有人受我的離去而受到影響?而這件事發生在我身邊的人身上時,我又會有什麼樣的思考和作爲?這些都可以作爲後兩個課題很好的研究方向。
對人際。在那二十年中,我所受到的傷害均來自於手握權力之人,而身邊也不乏好人的存在,摯友Y,樂觀的L,還有很多,誠然,這些還不足以蓋棺定論。我的身邊依然有很多認真負責的老師、領導,在指引着我的道路。
至於未來還會遇到什麼樣的人,我還不得而知。但我已總結了一套自己的道理:越是覺得居心叵測的小人在人羣中佔大多數,就越要主動去相信,善良者纔是社會中的絕大部分。
全文完。
如果有人能看到這裏,那真的很感謝各位,能看得下將近九千字不是件容易事。
本來是想寫一篇關於琴柳(明日方舟中最喜歡的幹員)的文章在這天發的,結果前段時間一直循環聽xlpj的二創,那首《曾經我也想過辭了算了》(BV1wnQUYLErB),超大杯文案直接給我整破防了。
想到自己的前二十年怎麼會這麼操蛋,家庭條件不好也不壞,租的親戚的老舊小區,日常溫飽也沒問題。那就寫了一篇前二十年的回顧吧。
最後附一篇前段時間興致大發寫的詩吧,以前也沒寫過,只是忽然一個瞬間腦海裏蹦出一句,感覺還不錯,就順着寫了一下:
人間塵世不過滄海茫茫,俗聞逸事了若兩袖清風。
且放孤舟逐月影,醉攬星河枕秋霜。
市井喧闐皆作潮聲遠,浮雲聚散總關斜陽長。
莫問青衫幾回溼,但向煙霞深處踏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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