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去世了

 5月5日，姥爺在睡夢中去世。

他老人家88歲高齡，乾瘦乾瘦的，年輕有力氣時就悶頭咔咔種地，幹不動了就養狗養鴿子、上山放狗逮兔子、池塘裏頭摸魚，很酷，每次過年回去看到他，都覺得像是一個滿臉褶子的小孩兒，我有時會想着撫摸他的臉，但是又不敢，怕褶子給我手夾裏。

半年前他出了一次車禍，做檢查時卻查出來前列腺癌晚期，這件事，大家都藏在心裏，沒有一個人走漏風聲，直至他病逝，他也沒尋思過自己是癌症，只是每天都在思考“他奶奶個猴的怎麼腿這麼疼呢”，每當這時，照顧他的大舅都會一邊摸出一枚靶向藥塞他嘴裏一邊敷衍道“那骨頭都被汽車撞斷了能不疼麼”，姥爺就愁“有什麼辦法能讓骨頭好了之後結實點呢”，大舅就給他看金剛狼，我估計姥爺也看不大明白。

去世前的三四個月中，姥爺偶爾疼痛難忍，都依靠靶向藥止痛，最後礙於價格昂貴（報銷過後5k），農村家庭確實也無力負擔，只能停藥，所以我想，姥爺還是受過一段時間的罪，他一定很疼，但是他又很能熬，可能老天爺見不得人受苦，讓他喫了最後兩片藥後便永眠了，可以說走得十分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是我本人夢寐以求的人生結局。

姥爺去世的當天，我媽在鄉下老宅的門口哭的泣不成聲，哭的昏天黑地，需要我和我愛人攙扶着才能往前走兩步，最後好不容易挪進了屋裏，她整個人除了癱坐在遺體櫃前流淚，別的什麼也顧不上，大舅二舅也是跪在外頭大院的靈棚之中，精神恍惚，只是和我擺了擺手就算打過了招呼，一句話也沒多說。我想，他們應該是用盡全力來緬懷、來悲傷、來哭泣了，甚至沒有留一份力氣給自己。

今天，我作爲外甥，參與了姥爺火化後到入葬的全過程，腦子裏很混亂，只能一邊回憶着一邊寫個大概，盒友們哪天死的時候希望能夠用的上。

遺體由殯儀館的車從老宅拉去火化，我們這些親屬則是頭上戴着白色三角巾折成的方形孝帽，胸口用別針彆着白花，胳膊袖子上彆着寫有“孝”的黑底白字的袖標，雙腿的腳脖子處用兩根白色綁帶分別紮緊——這一套限定皮膚我這還是頭一次穿，不明白這裏面都有哪些寓意，只是希望第二次穿的機會能晚點再來。

火化完畢後骨灰由殯儀館的車拉回來，骨灰按照不同的身體部位分別包在各個布包裏，布包上頭也會寫上“左腿”“右臂”等等標註，這些布包統一放在一個***中。衆人在門口迎接，之後在宅院門口的村內主幹道上，弔唁的人們依次上前磕頭行禮，我則是和幾個平輩夥計人手一支長竹竿，竹竿頂上系一面靈幡，將其高高舉起，走在最前方，引着衆人前往提前挖好的墳坑處，進行下一步的下葬環節。

但是要注意，不要舉的太高，我一個哥就是舉的太高碰到了電線，人沒事，但是被他爹一頓佛，還有就是別舉太低，因爲靈幡這個東西尾部是許多長紙條或者流蘇，你舉太低拖在地上，一是不好看，二是容易被別人踩到，我這個哥就是被佛了一頓之後舉太低了，結果被我踩到，他爹又佛了他一頓。

農村裏的墳頭都是坐落在田間的，按照輩分依次排開。姥爺的墳坑在一片麥地的正中央，我站在那裏，放眼望去，四周皆是無邊無際的綠色麥浪，小麥各個都是一副兇狠的長勢，挺直了腰桿像是要去夠那天上的雲，又像是在挽留我姥爺那已經昇天的靈魂。有時候人們說“農民是土生土長的”，如今我覺得這話真對，姥爺葬在了麥田裏，被他辛勤勞動了大半輩子的土地擁入懷中，想必能在長眠之中做個美夢吧。

到了墳頭前，先把弔唁那一套重新來一遍，之後會有一輛三輪停在不遠處，將所有的花圈、靈幡、紙馬、冥幣、鞭炮外包裝、抽空的白將煙盒子、鼻涕紙......一切能燒的紙全部燒掉，希望姥爺在下頭能生活富足......你們要是真這麼想那就不要燒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呢我說？？搞的姥爺好像是下去當保潔員了。

之後抬棺隊伍會將棺材放入墳坑中，棺材內平鋪着姥爺生前的衣服，然後姥爺每個身體部位的骨灰會放到對應的衣服處撒開，最後合棺填土，打道回府。

到了最後的環節，我是有點擔心的，因爲我媽經常把我穿不下的衣服拿給我姥爺穿，搞得我看棺材裏那一身保暖衣褲有些眼熟，不知道這個環節如果出了紕漏，會對姥爺和我造成什麼影響，也沒有人研究研究麼？

結束之後，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就，我則是跟爸媽回到老宅屋裏稍作休息。

老宅是土牆木頭頂，只有地面用水泥做了硬化，家裏的傢俱和牆上的縫隙都沁滿了燒紙的氣味，偶爾會讓人覺得呼吸困難、胸口有什麼東西堵着一樣，我覺得，這種不適感和痛苦悲傷的感覺真的好像。

我有時候就會想，中國的喪葬習俗看起迷信，會不會它也有着自己的道理？這麼多繁複的環節，讓人累的腦袋發懵，也就沒有閒暇去想已逝之人的點點滴滴了，又或者說，讓你守在逝者的身邊，不停的哭不斷的哭，當你流盡最後一滴淚的時候，就是你從悲傷的泥潭中抽出腳來的那一刻。

我的任務結束了，已經開車回了單位，第二天還得上班，媽媽她還得守在老家，晚上12點之後還得去遊墳。我臨走前給媽媽留下了一盒敷眼貼，她這兩天哭得眼睛都腫了，希望眼貼能管用。

姥爺辛苦了大半輩子也該好好休息了，希望麥浪能帶着他到遠方，遠到能感受到我們的思念，但感受不到我們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