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俠傳》讓我破防了，但它真有那麼不堪嗎？

瞭解到《活俠傳》這款遊戲可以說是並不意外，因爲它的製作理念即便是在當今遊戲圈也足以稱得上是一股泥石流：醜出天際的主角、壓抑的小人物故事、與前二者形成鮮明對比的漂亮妹子立繪，乍看之下頗有一種“鮮花插在了牛糞上”的特殊美感。

不過，也正是這種劍走偏鋒的風格，使得我在遊戲發售前便對這部作品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正如我在我朋友hj之前首發的文章下留的評論所寫的那樣：

趙活醜嗎？自然是醜的，講道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醜的人（無論是遊戲裏還是現實中）。但倘若你深入瞭解他便會發現，趙活卻有着堅強的內心，縱然這世上的一切始終對他裹挾着惡意，他卻也從不自甘墮落、或者降低自己的道德底線。
而《活俠傳》立意的有趣之處便在於此：我們見過了太多天賦異稟、天命所歸的武俠故事主角所演繹的愛恨情仇，卻幾乎從沒有思考過那些天賦平平、長相普通（甚至醜陋）的江湖配角的人生百態——這些故事或許並沒有如英雄傳奇那般風雲激盪，卻總也能在無聲處撰寫下屬於酸甜苦辣的千轉百回。

（比較可惜的是，這段評論原文確實寫的不錯，但由於hj老師的原文已被黑盒刪除，而我又沒有備份評論，所以只能按照大致思路又寫了一遍，細節上還是有所出入的）

相信各位朋友也能夠從上述這段評論中感受到我對《活俠傳》的期待，而事實上，在遊戲前中期的劇情故事中，《活俠傳》也確實憑藉它優秀的文案質量，給我帶來了不可多得的劇情體驗——也正因如此，我完全可以容忍遊戲糟糕的SL機制、手感和機制都奇差的團戰玩法以及其他雜七雜八的一堆小問題。

但當我歷經萬難來到《活俠傳》故事的結局時，那充滿惡意的劇情依然擊潰了我的防線，讓我後面一整天都陷入了道心破碎、心緒難平的狀態中，而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因爲遊玩一款遊戲而最終破防（由於第二天連珠炮式地輸出相關內容，還被羣友做了梗圖）。

後續的發展也證明了，一款能夠讓我這種物抗和魔抗都超高的玩家破防的遊戲，顯然是難以受到廣大玩家們的青睞的，《活俠傳》在遊戲發售後一天，好評率甚至一度跌到了30%左右（目前在多輪緊急更改修復之後，好評率已經回升到70%上下），想要挽回餘下部分玩家的口碑，製作組所要面臨的挑戰仍然十分嚴峻。

不過今天我倒是想從另外的角度來解讀一下《活俠傳》。誠然，這部作品給我帶來了絕無法稱之爲美妙的遊戲體驗，但我也想借此機會更全面地評價作品，並簡單聊聊遊戲製作人的理念與玩家對遊戲可玩性的訴求之間的碰撞與調和。

一、天命不可違，但爲何不能人定勝天？

在遊戲發售後，《活俠傳》暴露出來的第一個問題，便是遊戲的存檔機制。

這個問題其實很有意思，去年我曾有幸接到過評測邀請的《動物迷城》，在遊戲發售初期也同樣因爲存檔機制問題被玩家們刷了一波差評，最後不得不在隨後的更新中做出“妥協”，給予了玩家全程自由SL的權限——你會發現，《活俠傳》在這個問題上的境遇，與《動物迷城》是頗爲相似的，而更早遠些來說的話，此類問題顯然更不鮮見。

那麼，爲什麼在明知道存檔機制可能會引發玩家不滿的情況下，依然有爲數不少的製作組固執地選擇了這條“對抗”之路呢？想要解答這個問題，我們不妨暫且站到製作人的視角上，來粗淺地嘗試一下理解他們製作這些作品的初衷。

《活俠傳》的steam頁面上是這樣描述它的“天命系統”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有時候能做出選擇，有時候會被無情的命運玩弄。
劇情展開分秒失控，你大可盡力掙扎，但你永遠逆料不到，老天明天會想出什麼新奇花招蹂躪你。

從這段描述裏其實就非常容易理解《活俠傳》爲何如此強調事件的隨機性，並對SL機制做出瞭如此嚴苛的限制，因爲這樣的設計確實能夠更好地突出“天命難違”的宿命感，即便你通過SL改變了其中一個關鍵節點的選項，也很難在後續選項中一樣搖出稱心如意的答案。因此，從偏向於製作組的角度出發來看這些折磨人的機制的話，《活俠傳》其實做得非常成功。

但是吧，就像那句老話說的一樣：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從製作組的初衷出發來看這些嚴苛的存檔機制問題，我們其實也並不難理解他們的用心。但問題在於，遊戲歸根結底依然是要爲“遊戲性”本身服務的——你可以嘗試加入很多自己的理念，但如果遊戲全程只能帶來負反饋，那你所想闡述的那些理念也將無人問津。

其實，給出單純的選擇便足夠了

所以，當遊戲最終落實到商品這一屬性上來時，製作組的妥協也只能成爲必然，如何把握好“藝術”與“娛樂”的平衡，始終也是遊戲製作過程中最大的挑戰。

由此我們也可以發現，《活俠傳》的初衷其實也並不是非要同玩家對着幹，製作人更想做的，是期望能夠通過這種方式與喜愛這種設計的玩家們對上電波，讓玩家理解所謂的天命對主角的“惡意”。

因此從實際結果出發來看的話，製作組多少有點“好心辦壞事”的味道，雖然初心也並沒有那麼糟糕，但遊戲最終的玩法確實不盡人意。其實吧，與其堅持貫徹“天命不可違”的固執理念，不如更多地嘗試一下“人定勝天”的激情演繹，畢竟相較於看到一個普通人在自己手下掙扎與不甘的沉淪，更多人還是更願意看到一位廢材真正逆襲吧！

二、苦情的虐戲演繹了真正的“惡意不息”

倘若說嚴苛的玩法限制尚能被玩家理解，那遊戲首發時堪稱“惡意不息”的劇情就完全無法讓玩家共情了，因爲它真的只能在玩家雷區蹦迪並將爲數不少的玩家雷得外焦裏嫩。

《活俠傳》的故事寫的好嗎？

確實寫的很好，即便它最終讓我破防了，我也必須如此承認，因爲畢竟它確實擁有能讓人破防的力量——沉浸感不好的作品可做不到這一點。

《活俠傳》真的完美地實現了製作組的初衷，在這部作品的劇情裏（尤其是一週目），玩家能夠深刻地體驗到趙活在對抗命運時的那種無力以及全世界付之於他的惡意：因爲長得醜被人嫌棄自是家常便飯，被人隨意使喚也是屢見不鮮，凡是壞事總是第一個懷疑到他，遇見好事卻還容易被人截胡……風起雲湧、豪傑輩出的江湖上，從來都不願意有人對這樣一個醜陋的小蝦米報以好臉色。

主角練的七零八落的武功也呈現了這種惡意

而穿插在趙活受盡白眼的故事當中的，則是整個唐門以及武林的沉與浮。正如我在前言中所寫的那樣，以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的視角來看待江湖大事，其實是非常有趣的角度，更何況，在不同的劇情走向裏，趙活的行動對劇情的影響總也是不同的。

在他的一切努力都無法取得進步時，他更多會是一位無力的旁觀者，目睹着唐門被千夫所指，在血戰中化爲“最後的暗器”，以悲壯的姿態爲故事劃下句點；當他的努力終於逆天改命時，他則有機會逆轉唐門所有人物的命運，踏上武林之巔，擊敗天命之子，揭開埋藏於主線故事之下的身世祕密。

需要認可的是，遊戲中這兩個最極端的故事結局的處理還是頗爲成功的，無論是超級BE所描繪的那種悲愴淒涼的赴死，還是超級HE中終是苦盡甘來的逆天改命，玩家都能在悲傷與感動中收穫相當不錯的劇情體驗。

顯然，劇情最初的問題便出現在不上不下的階段：也就是趙活確實努力進步了，但他最終的實力依然無法讓他站上武林之巔的階段。

這些修改前不盡相同的劇情結局就顯得非常惡意了：趙活心愛的小師妹會嫁給滅門唐門的對手，並在最終決戰時站到另一邊，即使她在另一個結局裏說她的婚後生活並不幸福；玩家盡了一切努力陪大師兄上刀山下火海，卻依然沒能救回大師兄，只能無力地看着反派機械降神強行劇情殺……

在這些劇情裏，趙活努力過了嗎？自然是儘自己全力嘗試過了。但他獲得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無力迴天：唐門依舊會成爲那個千夫所指的唐門、師父依然會在混戰中被偷襲倒下、大師兄還是會悲壯地逝去、二師兄又一次選擇了“叛出”唐門、甚至玩家還是可能會無力阻止小師妹的出嫁——當這一切的一切反覆呈現在玩家面前，玩家卻又不知道到底該如何選擇才能將故事導向圓滿的結局時，這惡意不息的劇情纔會真正發揮它最強大的威力。

甚至於，《活俠傳》在某種程度上還取得了metagame的效果。主角趙活在劇情中有這麼一句話：“你們很偏心，每個人都很偏心呢。”本意上，這句話應該是說給遊戲劇情中的每一個對他充滿惡意的角色，然而事實上，這句話還能延伸到遊戲之外：玩家因爲趙活的醜臉就直接對他進行攻擊，甚至於製作組也都給他安排瞭如此之多充滿了惡意的劇情與結局——無論是遊戲內還是遊戲外，無論是玩家還是製作組，一切對於趙活的惡意都是如此地不加掩飾。

不出意外，這些個剽悍到甚至足以擊穿我防線的劇情在遊戲發售後遭到了玩家們的口誅筆伐，而迫於好評率的壓力，製作組最終選擇了飛速更改了相關涉及玩家雷區的劇情（比如龍湘線和BE的小師妹劇情），這確實挽回了不少玩家的好評，但由此也讓《活俠傳》陷入了進退維谷的矛盾螺旋——

修改原先的劇情，其實這並不啻於是作者對自己筆下角色的背叛，由此衍生出來的問題也會非常明顯：蛛絲盤結的劇情很容易便會因爲沒有預案的修改而出現邏輯上的紕漏，諸多早已定了格調的角色也不得不被迫接受身份上的反轉，這種超出預期的變化會大大降低劇情本身所帶來的沉浸感。

但如果堅持“惡意不息”的劇情路線繼續與廣大玩家對抗，那顯然也絕非明智之選，畢竟《活俠傳》劇情本身的問題我也在前文論述得非常全面了，堅持不改除了繼續讓玩家破防並留下一個全新的差評，對遊戲本身而言也並沒有其他任何好處。

或許，真正難違天命的，正是這備受爭議的《活俠傳》吧。

三、《活俠傳》真的一無是處嗎？

在這一個部分，讓我們回到標題提出的問題上面來：《活俠傳》讓我破防了，但它真有那麼不堪嗎？

相信閱讀了前文的朋友，也一定能夠發現，本文提及到的關於《活俠傳》的所有缺點，其實都可以用同一個原因來解釋，那便是“用力過猛”。遊戲製作組的初衷非常好理解，他們想讓玩家在一週目切身感受到這個世界對趙活的惡意，通過悲壯的故事結局來激發玩家在二週目試圖“逆天改命”的決心。

這種思路肯定是沒有問題的，但一下子在玩法和劇情上都下料太猛的初期版本，實在很難帶來舒適的遊戲體驗。於是乎，在玩家鋪天蓋地的批評與建議下，製作組只能痛定思痛對遊戲內的各項內容做出追加與調整，而在多輪修改過後，遊戲整體的體驗也確實在製作組的理念與玩家的訴求之間尋找到了一個相對的平衡。

補丁頻率確實非常高了

所以，就目前遊戲版本而言的話，我關於標題問題的答案或許會讓讀者朋友們意外：我覺得目前的《活俠傳》遠沒有那麼糟糕，因爲本質上，在排除了絕大部分雷點之後，它確實是一個講了令人難忘的好故事的遊戲。

在我一週目的劇情故事體驗中，我真的深刻體驗到了一位江湖路人甲的辛酸人生：

作爲唐門外門弟子，趙活數十年如一日勤勤懇懇地爲宗門服務，他承包廚房、打掃練武場、砍柴挑擔、鍛器煉藥，在這些繁重的工作中，他在絕大部分時候都無法獲得同門的感謝，也始終沒有機會真正成爲內門弟子正式修習唐門祕籍。

最開始，他僅有的武學功法，也僅僅只是一本稱不上是祕密的《唐門暗器總綱》。除此以外，他最強大的武器或許只是他毒舌屬性拉滿的“嘴攻”了，其他那些在江湖裏逼格拉滿的武學祕籍從來都跟他沒有任何關聯。

但每次衝鋒陷陣他卻總被推上前線

在唐門出席的所有重要場合裏，他都只是一位跑腿打雜的看客，他的座位也總是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裏，他只能看着那些成名已久的江湖大佬，或者那些冉冉升起的天之驕子在紛雜的江湖舞臺上演繹波瀾壯闊的傳奇故事，品味屬於他們的愛恨情仇——而他自己的抱負與愛慕，始終也只能深藏在心底而無法吐露。

但即便如此，他對唐門的歸屬感也始終未曾減退，縱然唐門在一輪又一輪的江湖紛爭裏成爲了千夫所指的萬惡之首，他也願意在樹倒猢猻散的情況下血戰不退，讓自己成爲唐門最後的暗器，以微小的力量證得唐門的血性與義氣——終其一生，他岌岌無名卻受盡了惡意，他盡了一切努力、喊了無數聲“戰你孃親”，卻終是扭轉不了宗門大勢，於他而言，那唯一稱得上是慰藉的，或許便只是心愛之人沒有被捲入這場紛爭，即便離了宗門的她過得並不幸福。

通關遊戲的一週目後，我始終感覺心中壓着一塊秤砣，爲遊戲中所鮮活描繪的人物沒能得到理想的結局而哀嘆，也爲唐門樸素卻執着的理想沒能實現而惋惜。在這種淒涼的心緒下，我也真的只想開啓遊戲的二週目，盡我自己所能，在看不透緣由的命運中找出唯一圓滿的解答——《活俠傳》的一週目製作思路從來都是正確的，在拋卻了那些不必要的惡意之後，它也真的能夠讓玩家的不甘化爲開啓多周目的動力，直至讓趙活跨越一切阻礙，踏上武林之巔，尋得心中所愛。

至此，《活俠傳》可謂是又一次展現了它獨特的Meta要素：趙活終是戰勝了絕大部分的惡意，在遊戲內，他守護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家，也贏得了心愛之人的芳心，在江湖的傳奇故事中留下了最濃墨重彩的傳奇印記；在遊戲外，他也戰勝了傲慢與偏見，扭轉了本是“惡意不息”的劇情，也翻越了無數差評所構築的崇山峻嶺。

無論是遊戲本身，還是玩家們對於《活俠傳》的探討，也都從側面證明了一點：《活俠傳》所講述的故事是足夠有意義的，它所選取的立意角度也是足夠成功的，它能夠帶來足夠沉浸式的故事體驗，也同樣可以帶來一定的思考。所以即便我曾被它徹底擊碎了道心，現如今我也依然願意認可它的嘗試與改變。

我相信《活俠傳》與趙活的曲折故事，也終會隨着時間的流逝，取得一個有趣卻又公正的評判。

四、結語——趙活的江湖故事，能走到終點嗎？

我曾在評測《大俠立志傳》文章的開頭這樣寫到：

現實與幻想皆是江湖，酸甜苦辣也都是江湖滋味，自由是屬於大俠的浪漫，遺憾也終是旅途中絕不缺席的配角。對於我來說，一個充滿遺憾與錯過的江湖，纔是隨心所欲的俠義人生最真實的寫照。

如今回頭想來，用這句話映照趙活的江湖故事，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或許也是頗爲合適的。只不過，相較於註定會成爲大俠的江湖小蝦米而言，趙活的故事少了很多自由與幻想，他在絕大部分時間裏，都只能囿於生活的沉重，看着其他大俠的浪漫，獨自品味着名爲錯過的遺憾，並在繁重且惡意的生活裏儘可能抽出幾絲閒暇，做上一點點逆天改命的嘗試。

趙活的故事絕不是輕鬆的，但他的故事也真的很值得品味，這個故事確實不同於我們絕大部分時候見到的王道劇情，卻也能讓我們在跨越重重阻礙後收穫心滿意足的長嘆——而這，也正是《活俠傳》最獨特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