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區域被推定爲穆王西巡中的“舂山”地標所在地。
基金會內部管理部的通知:
由於該文檔所描述的異常已被證僞,現撤銷對SCP-CN-3333設立的一切收容措施。其所有異常性質與實驗記錄,均已被證明由一系列人爲造假與概率事件造成。
臨時站點Site-CN-186現被無限期封存取證,所有涉事基金會人員均已被停職調查。本文檔正由CN-3333專項調查組“偃師”評議複審中,若您希望調取當前版本,請提交“偃師”調查組身份認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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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收容措施 更新於2022/10/17:
由於SCP-CN-3333已被證僞,協議-周穆王的所有條款均已作廢。不需要維持收容措施。
描述:SCP-CN-3333是一處異常地點,位於青藏高原西北部崑崙山脈北緣一山谷中(東經██.█度, 北緯██.█度)。該地點周邊直徑約三百米的區域無法以任何手段抵達。派出的人員與探測器均因意外迷失或故障,導致探測任務無法執行,其原因多樣且無可察覺的規律。SCP-CN-3333所在山谷常年爲濃霧所覆蓋,此類霧氣未表現出異常性質。
研究人員對此異常的成因存在多種假說,包括但不限於認知干涉說、歷史起源說、概率異常說、超維擾動說、逆模因說、拓撲異常說等,但當前均因實驗條件受限無法證明。臨時站點Site-CN-186已於SCP-CN-3333所在山谷被修建,以展開後續實驗與探索工作。
發現:1999年8月,在一次對被放逐者之圖書館的資料回收任務中,基金會取得了一卷成書於西周年間的《穆天子傳》完整版本。該典籍記載了西周第五代天子「周穆王」姬滿西巡,並在崑崙以西與西王母相會的史料。基金會先秦史研究室據此史料還原了穆王西巡的路徑,並確定了傳說中旅途終點的“西王母之邦”大致方位。
一支探索小隊被隨後派出,收集史蹟並確認可能的異常存在。但該小隊在接近目標地點後全部迷失,並有多人失蹤。SCP-CN-3333的異常性質隨後被發現。
附錄3333-1:隨隊歷史學家黃竹的日誌節選
西元前九六一年,周穆王率六師從宗周出發,向西跨越一萬四千裏,完成了人類史上最爲迷霧重重的天子西征。他旅途的終點是崑崙以西的神人之國,「西王母之邦」,也即我們此行的目標。在川藏公路的土石道上顛簸了兩天兩夜,我們終於踏上了青藏高原。同隊的老韓跟老張都是藏區老兵,從來不知高原反應爲何物。但我顯然沒有那麼堅韌——嘴脣紫紺,頭痛欲裂,耳邊的嗡鳴一刻不止。若非氧氣儲備足夠,我幾乎無力提筆寫下這篇日誌。
坐在基金會的接應直升機上,旋翼轟鳴的噪音攪動着我的疑惑:今人在路網基建與重型載具的支持下進藏,尚且如此艱難。三千年前的西周天子,究竟爲何要勞師動衆萬里西征,踏入崑崙以西的化外荒服?他們又是如何翻越藏地重山,抵達直升機都難以涉足的無人禁地?學界的假說盡數荒唐可笑,但所幸我們掌握的《穆天子傳》版本,遠比《竹書紀年》中更完整,也更詳盡。我將親眼見證傳說化爲實據,屈原在《天問》中的無解苦思,將由基金會解答。
黃竹,寫於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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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霧茫茫。無論何時放眼望去,唯有迷濛霧海塗滿視野。由於無人區地貌過於複雜,直升機無法繼續深入,最後的幾十公里只得步行。這片山谷的大霧積年不散,我此刻正走在周穆王曾踏足的灘塗上。在他旅行的終點,穆天子造訪了神人之國。他與天帝的女兒,西王母飲酒唱和;我更願意相信這是一段巫山雲雨式人神戀情的委婉表達。面對西王母“將子無死,尚能復來”的猶疑挽留,穆王的答覆是“比及三年,將復而野”。
他承諾自己三年後將會復返,並刻石爲證,便乘上八駿返回了鎬京。然而西王母不知道,三載一揮又三載,穆天子再也沒有歸來。“八駿日行三萬裏,穆王何事不重來”,他的名字從此成爲了後世文人筆下負心男子的代名。然而我不認爲姬滿與西王母從此再未相見——《列子·周穆王》中如此記載,自西極之國造訪周室的“化人”乘虛觸實,一念便能移山覆海。穆王與化人神遊西極之國,看盡了人間所無的綺麗事象,“百骸六藏,悸而不凝”。
即使神歸周室後,穆王依然久久悵然若失。同樣的神人之國,同樣的西極樂土,令穆王不思國事的幻境之遊。我相信“西極化人之國”便是“西王母之邦”,穆天子在神遊中與西王母再度相逢,人間不過一宿,夢中已過百年。這一切綺麗傳說,都在我們面前的幾公里之內。我們在霧中紮營一晚,明日我將踏足西極。
黃竹,寫於一九九九年十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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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韓他們的先遣隊已經兩個小時沒有傳回消息了。越向目標深入,大霧便更重一分。此刻我伸開雙手,只能看到五指的模糊輪廓。我們的路線早已對應不上地圖,但目標理應就在我們前方——山谷中本沒有迷路的可能。大霧凝如眼翳,巖壁上集聚着成羣的飛蛾。我有一種預感——我知道那霧中有着什麼,但也許永遠也無法觸及。如果半小時後還聯繫不上前隊,我們會出發向西。
黃竹,寫於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五日
後記:1999年10月17日,搜救隊在三公里外發現了迷失的先遣隊衆人。三日後,黃竹等四人的遺體在山谷中被發現,死因爲失溫症。進一步探索揭示了SCP-CN-3333的異常性質,項目被分配編號。
一九九九年,那一年我十歲,還是個翻着缺頁《東周列國志》的孩子。那一年基金會不知道,這次平平無奇的失敗探索,是基金會史上最大騙局的開端。那個人力物力耗資巨億,矇騙基金會二十載的謊言齒輪,此刻已悄然在山谷積雪下轉動。他們說這是巧合,但沒有人逃得過。
由 偃師-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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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3333-2:實驗記錄CN-3333節選
備註:2000年5月,臨時站點Site-CN-186在SCP-CN-3333所在山谷被建立,用於對項目的異常性質展開進一步實驗。以下爲部分實驗記錄。
編號:3333-03
簡述:給予20名D級人員標準口糧包,地圖與定位系統,使其從不同方向接近SCP-CN-3333。
結果:失敗。所有D級人員均在目標附近直徑一公里範圍內迷失, 部分人員突發失聰現象。實驗對象被成功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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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號:3333-04
簡述:派出遙控多地形探索機器人“百解-6”,對SCP-CN-3333進行勘探。
結果:失敗。機器人在距目標902米處與站點失去信號連接,回收小隊僅尋獲了部分機械殘片,其上有重度犬科動物啃咬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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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號:3333-06
簡述:探索專精特遣隊MTF-壬申-9“千年觥”被派出, 空降至目標地點,攜帶便攜式斯克蘭頓現實穩定錨。
結果:失敗。特遣隊的降落路徑出現大幅偏移,伴有定位系統異常。MTF-壬申-9於16小時後自行整隊返回站點,報告了隊員中出現的失明。斯克蘭頓現實穩定錨沒有激活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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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號:3333-09
簡述:將重型盾構機運至Site-CN-186,從山體內部向目標掘進。
結果:失敗。盾構機在距目標852米處發生機械故障,更換備件後前進了16米,鑽頭再次損壞。 等待部件運輸過程中,當地發生了一次里氏4.8級地震,原因推定爲工程對山體結構的擾動。實驗被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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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號:3333-18
簡述:通過電磁彈射裝置發射載人膠囊艙,目標地點爲SCP-CN-3333。
結果:失敗。 電磁彈射機構意外充能過度,導致膠囊艙撞擊山體損毀。本次事故造成一名D級人員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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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號:3333-24
簡述:一名失明聾啞D級人員被植入電刺激裝置,並訓練其通過電信號改變行進方向。該D級人員被派出執行探索任務。
結果:失敗。該名D級人員的表現與常規D級實驗中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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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號:3333-33
簡述:低軌道定點空投裝置“天植”被啓動, 向SCP-CN-3333所在座標投放自動測繪單元。
結果: 失敗。因隔熱層意外剝落,測繪單元在進入大氣層過程中被燒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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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號:3333-52
簡述:通過奇術手段,短暫撕裂SCP-CN-3333所在區域現實連續性,以製造一直通目標內部的小型超維隧穿通道。
結果:失敗。奇術中的儀式性錯誤引發了一場不可控現實扭曲,導致一定範圍內的生物體被變爲斜紋天蛾。事故造成包括施術者在內的共計9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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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號:3333-59
簡述: 一名D級人員被以特定路線運送至Site-CN-186,以驗證傅西風博士的假說。
結果:未確定。D-23922在任務過程中失聯,並於次日被尋獲。詳見探索記錄D-23922。
········
我記得傅博士和我講起過,軌道空投裝置實驗失敗的那一天,整座站點下起了黑色的雪。燃燒殆盡的金屬碎屑從天空灑下,像是眼前西極的無聲嘲笑。他們全都抬起頭,看着那臺價值百萬的測繪單元化爲一道流火,在空中呼嘯劃過,須臾便滅。當年他們對3333的研究前景幾乎絕望——站點成了中國分部的流放地。但這都是那次D級實驗之前的事了。
由 偃師-3 編輯
附錄3333-3:D-23922的探索記錄
備註:D-23922,46歲,因銷售假藥罪、詐騙罪、運輸毒品罪被判處死刑。D-23922被給予基金會標準野外裝備,徒步朝SCP-CN-3333方向行進。受試者與站點以纜繩進行連接與信號傳輸。
任務日期:2009年7月13日
受試者:D-23922
監督人員:SCP-CN-3333研究主管,傅西風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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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開始]
傅西風博士:測試,測試,音視頻測試——23922,聽得到嗎?報告情況。
D-23922:沒問題,政府,都聽得着。我下車了,腰上繩子也結實。
傅西風博士:很好,23922。你的任務很簡單,看到包裏的終端機了?上面有定位跟方向指示,一路向西走,也就是字母W的方向。如果終端壞了,就換成指南針。
D-23922:看着了,政府。這平板還挺大呢。
傅西風博士:到達屏幕上閃爍的目標點,這次任務就完成了。不要偏離路線,有任何異常,隨時和我彙報。
D-23922:啊,是,保證完成任務!我保證戴罪立功,什麼也不多說,啥也不多問——
傅西風博士:打住,23922。繼續往前吧。
(D-23922徒步進入SCP-CN-3333區域外圍,自1822米處開始行進。前行中未見異常,D-23922報告稱地面溼滑,結滿露水,申請減速前進)
D-23922:七,七百米了,政府。這霧越往裏走就越重,一口口往肺子裏嗆……我得喘會兒。
傅西風博士:六百九十四米。批准暫時休息,你做得很好。聲音遠離進七百了……對,頭一回。還不夠,但足夠突破性了……給我準備篇草稿。
(D-23922休整片刻後繼續前進,推進了約一百五十米。對象報告觀察到霧中活動的大量飛蛾,傅西風博士確認無任何異常現象發生)
D-23922:……都好着呢。以前我背貨過關那會,喘兩口氣就下一膀子汗。
傅西風博士:保持警惕,23922。你越配合我們,減刑幅度就越大。
D-23922:配合,一定配合,政府!我知道,你們都是公益組織的善人。拿我做實驗,拿我試藥也是救人家命,我都自願。
傅西風博士:聲音遠離 五百米。……得到了初步驗證。只要他能……
D-23922:打小我就想當個科學家,治病救命,就跟咱一樣。可高考那年 聲音停頓 ,我媽病死了;沒錢讀大學,就成了個倒藥的。外國佬的藥幾萬一盒,房子喫沒了,家裏喫垮了,人也走了。仿的藥一樣效果,八百一瓶,能喫一個月(哽咽)——可我媽喫不上了——後來當了藥代,我才知道。那藥是假的,可救的人是真的——他們的手只剩骨頭,握着就像一把乾柴。(哽咽)我不想他們死,死得和我媽一樣——
傅西風博士:我不是醫生,也不是法官,23922。不要提及任務無關的內容。
D-23922:對不起,政府……可我,我真沒想過販毒。當時沒生意做,是他們,姓晉的哄了我,說是就走一趟,在包裝裏夾了海螺——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要是能重來一回……
(音頻信號出現明顯干擾。 D-23922情緒突然激動)
D-23922:要是重來一回,我窮死也不走那趟——我媽本來不用死,要是能——
傅西風博士:D-23922?你的情緒……
(信號傳輸中止。線纜發出外力損害警報,站點執行緊急回收人員預案,但纜繩末端已經斷裂。D-23922被標記爲MIA)
[記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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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23922,我在入職的頭幾年見過他。一個戴眼鏡的虛瘦中年男人,蓬亂亂的灰白鬚發,眼神總是躲躲閃閃;面相有點像個知識分子,但更像是瘋子。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瘋了一半。還能正常交流,但總是念叨着死生真假的事。我親眼見過他在白紙背面畫下一隻又一隻飛蛾;我問他,老季,你在裏面看到了什麼。他說,我成了穆天子。
由 偃師-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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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3333-4:西巡地標復現假說
備註:西巡地標復現假說,由研究主管傅西風博士於2009年提出,在相當時間內爲SCP-CN-3333的主流學說。本文檔爲其草稿節錄。
SCP基金會內部資料
Site-CN-186
[重複內容略去]
……D-23922的失聯持續了十四小時,隨後被搜救小組尋回。隊員發現目標時,他正蜷縮在距項目約八百米的一處灘塗上,體表落滿了飛蛾。恢復意識後,他在衆目睽睽下痛哭流涕。我從沒見過一個成年男人那樣痛哭——就像要把一生從淚眼中流盡。我接下來的敘述,都基於D-23922的自述。
聯絡斷開後,他繼續向西行進,直到抵達西極——SCP-CN-3333的核心所在。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一個了無遺憾的自己。失聯的十四小時中,他重新度過了二十年——那個遙不可及的夢境此刻纖毫畢現;救下自己的母親,攻讀藥學學位,治病行醫,救人萬世。他手中的假藥變作了良方,口誦的話術化爲了診斷。直到我們將他喚醒,幻覺和每個夢境一樣破碎殆盡。這與穆王遇化人時的“神遊”別無二致。
D-23922的探索實驗,是本假說的第一次成功驗證。D-23922調自西安豐鎬的Site-CN-121,是爲穆王西巡的起點,鎬京。他的運輸路線依次經過西周年間的犬戎、焉居、西夏、崑崙、赤烏、羣玉等共計十八處地理節點,最終抵達Site-CN-186,以儘可能復現周穆王的西巡路線。在D-23922的實驗記錄中,他成功抵達了距離SCP-CN-3333最近510米處,遠超此前的842米紀錄。這充分說明,復現西巡地標對SCP-CN-3333的探索有着直接的積極意義。
基於這一發現,我們認爲SCP-CN-3333很可能具有此前未探明的精神影響特性。我們對D-23922進行了重複實驗,前次的現象並未復現,這符合假說預期。如果地標考證足夠精準,我們還能再進一步。我會向基金會申請進一步實驗,以驗證SCP-CN-3333的進一步異常效應。
SCP-CN-3333研究主管 傅西風
2009年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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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四十四米,四百八十六米,三百九十米,最後到了三百零三米整。我們在那些年的成就足以被數字量化;一車又一車的D級被拉上青藏高原,被推進霧海,記錄數據,然後是下一批。我就是在那時候加入了站點,做傅主管的研究助理;一個古代文學博士,整天清點着這些數字。十八個勘定地標,四套假說體系;排除掉重複和謬誤,一共兩萬一千種可能。我們離西極的數字越推越近,可再沒有一個D級復現那場幻覺。那是個摸索前路的艱難時代,但要是問我,我會說那是最好的時代。
由 偃師-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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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3333-5:協議-周穆王
周穆王協議
4/3333級 機密
制訂:本協議由SCP-CN-3333研究團隊起草,經協議所劃條目研究團隊交叉討論,SCP基金會中國分部認證,由O5-9審議通過。
概要:基於研究主管傅西風博士提交的《先秦文化-歷史異常羣同源考察報告》,大量已收容異常項目被認定可能擁有共同起源,該起源與SCP-CN-3333高概率相關。隨着SCP-CN-2222的進一步異常性質被發現,該系列異常被認爲可能指涉着一場潛在的IK級文明崩潰事件。爲抑制K級情景風險,協議-周穆王於2014年1月1日被實施,適用於下列所有異常項目。
署名負責人:Site-143主管薛晴,Site-CN-126主管趙常,SCP-CN-1199項目主管吳塵,SCP-CN-2226項目主管鄭江羽,SCP-CN-2845項目主管何濯之,Site-CN-27主管李非,SCP-CN-3333項目主管傅西風。
協議信息:
[過期數據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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協議最終被終止的原因很簡單:不讓錯誤傳承下去。二零一三年,站點的研究走到了瓶頸。D級實驗滯在三百米外的一片模糊天塹中,經費和物資逝如流水,研究與勘察難進半寸。有太多假設被扔在故紙堆上——復原穆王西巡的天子車駕,把八匹高頭大馬抬上高原——最終成爲這座紙質雪山的積巖。傅博士曾是我的導師,他學術上的專才至今仍然讓我仰止,但才能不代表一切。他從不肯給自己一天病假,他恐懼被不見首尾的車駕拋下,整整一年的蹉跎讓他太過急於求成——一次新的突破對站點太過重要。他對自己筆下的內容深信不疑,但在數據的解讀上,他甚至引導了自己。我們早就犯下了錯,而紙包不住火。
由 偃師-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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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3333-6:Site-CN-186會議日誌
會議日期:2017年12月21日
會議提案:終止對SCP-CN-3333的精神影響性質研究。撤銷D-23922的處決豁免。
與會人員:Site-CN-186站點主管韓峯,HMCL監督員古明,高級研究員鄧燦,高級研究員餘舟,研究主管傅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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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記錄]
傅西風主管:八年。我們爲這個目標努力了八年。現在我們要把一切推倒,對着眼前的異常視而不見?我不理解,老韓。
韓峯主管:我知道你有情緒,老傅。你家屬的事……我們都很抱歉。可站點撐不下去這麼耗了。你比我清楚,一五年之後,我們就再沒有過實質進展。經費降到了當年的九分之一,可我們的實驗越來越貴——上面最近給我的信,措辭一封比一封嚴厲,我沒給你念過。人撞了南牆,得知道回頭啊。
傅西風主管:我已經排除了八成以上的變量。再給我兩個月時間,兩個月——
韓峯主管:上頭的最後期限,是在今年年內。
傅西風主管:……至少,把季█留下。站點再窮,也不至於養不起一個D級。他是唯一的實例。
鄧燦研究員:也就是說,他是孤例。孤例不證。沒有一個D級復現過他的經歷,即使在三百米上也沒有——你知道外站怎麼說我們嗎,傅主管?一個基金會站點,被一個D級耍得團團轉。
餘舟研究員:我和他聊過。他的狀態根本不能——
鄧燦研究員:不能什麼?不能騙人?他是個詐騙犯,餘舟。那個D級可沒有自己嘴裏那麼純良——他第一次入獄,根本不是做藥代;是他在給老年人賣包治百病的“蛾衣仙”,騙那些老太太的救命錢!他當真對販毒不知情嗎?消失的D級都去了哪,人人都能猜到。死刑犯爲了活命,什麼都說得出來。是我們讓他多活了整整八年,他早該罪有應得——
古明監督員:鄧燦同志。
鄧燦研究員:——對不起,監督員同志。 停頓 我維持我的觀點,D-23922應該被處決。
韓峯主管:老傅啊,小鄧雖然激動了點,但他的話有道理。壯士斷腕,全質之道也。我相信古監督員來到我們的站點,也是爲了解開這個結。
沉默。
韓峯主管:傅西風同志?
傅西風主管:去斷你們的腕吧。
[記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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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結果:提案以3:2多數票通過。
······
從他妻子意外離世開始,傅博士就變了。那是在這場投票一個月前的事。在離站假期裏,他們惡吵了一架,結果沒人知道。只知道她頂着大雪摔門而去,喝了整夜的悶酒,一頭栽倒在路旁的雪堆裏。傅博士是從報紙的認屍啓事欄上看到她的。那之後他經常站在站點檐下的雪裏,凝視着遠處的迷霧;什麼也不幹,只是怔怔看着。23922沒能逃過這次的月末處決,他被送進行刑室,推出停屍房,和別人沒什麼不一樣。那天是我第一次見傅博士喝醉。
報告裏沒有寫的是,三天之後一個冰消雪融的清晨,一具屍體從附近的無名河中順流而下,身穿一領白大褂。那是D-23922的屍體,據發現他的人說,他臉上帶着自然的微笑,好像是心滿意足而去的。我們檢查停屍房時,只發現了滿櫃的飛蛾。
由 偃師-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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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3333-7:回收自D-23922的文件
備註:2018年1月,前D-23922被處決後,基金會人員於對其房間的清理中發現了該系列寫有文字的紙張。紙張並未標註日期。
從霧裏回來以後,他們又審了一遍我;說着說着,他們老闆就進來,說要單獨採訪我,請到他的辦公室去,又是介紹又是倒茶,頭一遭喊我季先生。
傅老闆笑的很客氣,問了許多問題,身體怎麼樣呀,喫穿有沒有問題,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呀。都是排練好的,大概每個人都領進房,摸摸,問問。然後回去等結果,多想,多回憶,保持好心情。賣藥都是這麼賣,他說不定是我同行了。我也笑嘻嘻的答他,我怕他不賣藥,只打哈。他讓我多回想,有什麼新想法就來找他,我就找他賒了個本子,說,有新情況第一時間向長官報道!他笑着擺手,把我押了下去。我大概明白我要死了,只能等,寫寫字,懺悔還來得及嗎。
傅老闆來看我了,又領到他那喝茶說話,請我吸菸。中間接了個電話,說是老婆給他打來了;找了個木王的小冊子讓我回去看,我識趣的連着煙一塊順走。他當時笑的很誇張,不像之前那樣客氣。像有日子要過的人。我要是沒被抓進來,是不是也能找人過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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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夢見和臻榮,段子,吳娟,老平,還有“晉老闆”一塊喝酒。包廂不大,幾個人擠,風不停的往裏灌,想關窗戶也起不開身。好幾個紅菜,菜碼挺大,但都油膩膩的,沒什麼喫頭,多的還是喫酒。一句話一口酒,喝着喝着,也沒法醉。
這地兒挺像東北的,當時風頭緊,想着去那歇歇,到地當晚就擱個這樣的館子裏。段子是本地人,要給我接風洗塵,請了做藥的“晉老闆”坐主席;手出的闊綽,一口一個季專家,酒進的急,一個人哐哐喝。本來說好不聊生意,酒桌上卻也沒別的好聊,聊着聊着,就說到發財,就說到他的寶馬,他的別墅,他的發財,帶我一塊發財。當時我就着酒說好,這杯酒卻把我送進來了。
我這個專家是賣白麪的,他那個老闆倒是賣白粉的!夢裏他還是那副老闆派頭,身上有股草燒糊的臭味,避不開的說些發財的事情,他的八輛寶馬車,他養的狼狗,他賣的鹿茸,他的別墅大了又大,他的發財!聽着全慘白白的,像紙紮的。夢裏離不開這小包間,只能聽着,一遍又一遍。我張張口,只能再喝一口酒。看着師父攙着我媽走進來,她的臉很紅,像喝了酒,像我的一樣紅,像我小時候一樣年輕,好像比我還年輕了。
酒從窗戶裏灌進來,淹死媽,淹死師傅,淹死姓晉的,也淹死我。
起來吐了很多,反了酸水。看門的問我怎麼了,我找他借火,點了三根菸。
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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蛾子飛了很多進來,我不怕蟲子,但最近我老是想到那個夢。姓晉的,師傅,媽。
我睡不着,好像我睡着的時候也在想。我和看門的說,他們給了我兩片藥,喫着也像精白麪,沒毒沒味道。沒有夢,什麼也沒有,傅老闆沒再來看我,其他人也沒來看我。我的死期大概要到了,現在醒着也像睡着,一片空白。我怕啊,我怕死,我怕寫了這麼多,最後沒人看。誰還能念着我呢?
媽。
他們來找我了,來我命裏找我。媽,病人,抓的馬,她們一個接一個爬出來,挪過來。那包間太小,人都走了,她們就挪到以前有人的座兒上,在紅燈下討好的笑。我怕,我說不出話,她們看我不笑,也不笑了,燈還亮着,眼裏的光卻好像和嘴角一起勾走了。瘦的,黑的,渾的,一起看着我。
一個老太太撲上來,鑽進我懷裏,抱着我的手,斷斷續續的哭,“我不想死,我,我想活着,不行嗎。” 我看不清她的臉,像打了蠟的蘋果,我摸上去。那臉摸着又冷又滑,像一個薄薄的皮錢包,只有一點點的血色;我收回手,紅色的餡兒就沾上來。
我摸了多少次這樣的錢包,我爲什麼像個小偷,我不是醫生嗎,爲什麼像個小偷。
我不敢再看這些人的眼睛,好像我一看,裏面就什麼都沒有,空繭一樣看着我。我怕,我就喊,我就叫媽。她在霧裏召我去,她說:
來。來。上西南。寬寬的大路,長長的寶船。兒。兒。上西南,溜溜的駿馬,彤彤的長岸。
煙太大,看不清南,我就往左走,往西走。一直走到身上的重量沒了溫度,瞅着媽就在對岸,喊我的名字,聲音很清脆。河裏水深,我怕沉底,就把身上的衣服卸了,那股子重掉下來,是個裝滿硬幣的大塑料袋。我跳下河,水很急,很熱,洗掉了我的顏色。我爬上岸,穿着白褂,大道上站滿了一排排的人,笑着和我打招呼,我挽着媽滿是皺紋的手,從他們眼前走過去,好像我是個不傷眼睛的太陽,去了也會回來。迎面又開過來一輛寶馬,一輛又一輛,一輛還一輛,一輛追一輛,最後一輛寶馬敞着篷,駕駛座上坐着另一個我,一樣的乾淨體面。
我和他都是假的。穆王是真的。我從假裏來,到真裏去。八駿日行三萬裏,穆王何事不重來。
穆天子,我在千尋之下等你。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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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3333-8:研究主管傅西風的實驗申請
SCP基金會內部資料
Site-CN-186
尊敬的各位同僚,
請允許我就SCP-CN-3333的異常性質提出進一步調查建議。
我項目組在前期工作中發現,SCP-CN-3333的精神異常影響難以穩定復現,可能由不同個體的主觀認知差異所致。經過對D-23922記錄的複審,本人提出了項目精神異常作用機制的新理論,詳見《SCP-CN-3333西極認知轉化論》。爲此,我建議安排一次廣域實地調查實驗;以重新評估項目性質,並修訂周穆王協議中的可能漏洞。
由於實驗中主觀意識對認知進程的影響,我申請由SCP-CN-3333研究主管傅西風,也即本人擔任該實驗的主體。初步實驗方案已在附件中提交,望各位評審後給予反饋。
SCP-CN-3333研究主管 傅西風
2018年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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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風博士是我見過最強幹的研究員。從牀板裏搜出D級的自述後,他對着那幾張破爛稿紙沉默了半晌,指節攥得發白。只過一個月,那篇激進無比的報告就呈到了北京的站點。但過強則易折。就是在那段時間,他變成了一臺酗酒爲生的機器——那個月空運進站點的負載裏,有百分之二都是他消耗的酒精。八年的執念,八年的徒勞無功,早已將他繃成了一根極限邊緣的鋼弦。最終,他把自己綁上了疾馳的穆王車駕——而這根救命稻草,終究壓在了他的身上。
由 偃師-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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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3333-9:研究主管傅西風的手記
備註:該記錄回收於SCP-CN-3333前研究主管傅西風的辦公桌內,由研究員餘舟發現。
玲: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在前往西極的路上。我將渡過溫谷、攀越崑崙、自羣玉之峯一路西行,抵達西極化人之國。你總是說,完美的理論,就是最符合直覺的理論;我現在方纔理解其中真意。問題從來不在路線,形制乃至考證上:西極等待的不是駕八駿之乘的囚犯,而是穆天子。穆王復現假說的最後一道裂隙已被填平,吾願必達——而我將親眼見證。我把項目託付給了餘舟,我的助理。他是個天分驚人的年輕人,對西極的癡迷不亞於我。不必爲我哀悼,我將與穆王一同神遊。
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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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
老季死了,死得像一塊被放幹血的豬肉。他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D級,在我們站點被關了八年。讀到他的手記讓我很驚訝,我沒想過他能學會李商隱的詩。我給你讀詩的時候,你總是嚷着沒意思。這也無可厚非,你是個高能物理學博士;你的視野在永恆的轉動之中,不在那些文字裏。這些天我找採購的同事捎了幾箱酒,是你常喝的那個牌子。我想知道它爲什麼令人如此癡迷——摧肝裂膽都在所不惜。你勸過我那麼多次的濁醪妙理,現在我明白了。
酒精爲我佩上了穆天子的衣冠。我看到化人之宮構以金銀,蘭膏粉壁照夜爛爛。我看到雲端的十二白玉樓閣,化人與帝子穿行其間。崑崙以西的所在不過咫尺,彷彿探手可觸。然後我伸出手。玻璃碎片迸濺滿地。
玻璃杯挾着酒液從掌中滾落,蒼白四壁一霎間凝結成型。我在藏北無人區中的一個狹小辦公室裏,牆壁因經年潮氣爬滿了苔蘚和黴斑。一道熾熱紅斑貫穿大腦,燒灼出永不癒合的空洞。那一瞬間我成了周穆王。西王母不會再回來了。你不會再回來了。
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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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
京昆高速在下雪。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爲我拍去肩上的冰碴。那是在哈爾濱的冰燈遊園會上,你說,一看就是南方人。我回過頭,看到一張凍得發紅的笑臉。剔透冰燈照徹夜空,那一剎那世界是玻璃做的。後來我們陰差陽錯在基金會重逢,如同穆王瑤池相會。直到那一紙調令。我想過留在東北陪你,但成爲項目主管的機會也許再不會有。你伏在肩頭對我說,去吧,西風。
那年我以爲駐外站點只是人生的一段插曲。三五年時間,項目研究結束,我就會回來。那年我以爲東北到西藏就是天下最遠的距離。但現在我們相隔更遠。我在失眠的夜裏數過很多次,哈爾濱到藏北。五千一百公里。八駿日行三萬裏,穆王何事不重來。
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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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
“爲什麼我們回不去當年。”
我一直記得你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那一晚我沒有關門,清晨大雪漫過臺階白得耀眼,你沒有回來。我一直覺得你沒有死——那張報紙上的人不是你。你只是在初冬的第一場雪裏,像玻璃一樣,無聲地破碎了。
我這一生被太多爲什麼縈繞。爲什麼那個座標永遠不能到達,爲什麼實驗沒能復現,爲什麼他能接近西極,爲什麼我們回不去當年。初入基金會時,我以爲自己能解開所有疑惑,洞穿一切蓋於帷幕下的命題。一個又一個謎團在眼前解開,職稱步步高昇,心中疑慮卻日日更盛。直到我意識到每解開一個爲什麼,都會有更多爲什麼垂入我的宿命——將它盤卷,緊扣,纏成死結。我終究會遇到那個無解的爲何,孩童的好奇和青年的銳目,在歲月蹉跎中銷磨殆盡。於是我不再疑惑。
季康說,他在霧中看到了了無遺憾的自我。如果當真有如果,我知道我會作何選擇。我將走入西極,爲了你。
傅西風,周穆王,吾與汝亦幻。
穆天子,我在千尋之下等你。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
······
沒人知道傅博士最後明悟了什麼,我想連他自己也一樣。他重走了穆王的西行之路,用半個月走回了無邊霧海中。離目標三百米時,他叫停了技術支持小組,說要一個人走這段路。然後他走進了崑崙以西的迷霧,再也沒有回來。我不知道他是否抵達了西極——亦或只是永遠迷失在了西行的路上。他離開那天站點下着大雪,寒氣從山體裏氤氳升起。我看着他的影子在白幕中模糊,最後被飛揚的雪片抹去了。
由 偃師-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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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3333-10:Site-CN-186人事調動簡報,2018年6月
SCP基金會人事調動簡報
2018年6月6日
致:Site-CN-186全體員工
在此向各位研究員通報一項重要人事調動決定。
在日前的實驗事故中,SCP-CN-3333前項目組長傅西風博士不幸失蹤,現已被標記爲MIA。他是一位富有才能,勤奮強幹的科學家,一直以來引領着SCP-CN-3333的項目研究。他爲人類福祉和異常收容奉獻了自己的一生,我們對他的失蹤表示沉痛悼念。曾由傅西風博士領導的SCP-CN-3333實地研究已經完成審查,我遺憾地通知大家;經過基金會內部評估審議,這一研究方向將被終止。基金會將暫時停止接受相關實驗申請,恢復時間另行通知。
小組內現有的六名科研人員,將調往同站點的其他項目組,繼續SCP-CN-3333的研究工作。
朱沐博士、張鏡遇博士、黃傑博士被調任至協議-周穆王維護執行工作組,李帆助理、陸生灣助理被調任至收容維護工作組,餘舟博士被調任至典籍檢索交流工作組。
控制 收容 保護
SCP基金會青藏人事總部
······
附錄3333-11:研究員餘舟的實驗日誌
2018/6/15
傅博士也許能想到,他的項目終究沒能託付給我。他走後兩個月,整個研究組就宣告解散,大半都調去了風頭正勁的穆王協議——他們的文書工作永遠做不完。收拾博士的遺物時,我找到了一個雪景球。裏面是座微縮的索菲亞教堂,哈爾濱最知名的古蹟。雪景球的塑料外殼已經變脆,按下按鈕,裏面的蒼白飛絮便滿天旋舞。底座裏有張泛黃的塑封照片,是個短髮姑娘,在索菲亞廣場上笑着。
在我印象裏,博士的辦公室一向一塵不染,正如他的爲人。我從沒想過有一天,要打開他塵封的辦公桌。抽屜裏有兩冊《箋註評點李長吉歌詩》,民國香港的刻本。這是我年初託他找的,他沒能給我。書下面壓着幾張手記,是寫給“玲”的。我想那就是那個短髮姑娘,他的愛人。
傅西風博士不是最好的導師,但他作爲學者足夠優秀。他的辦公室要被改建給監督部,研究資料一箱箱被搬出書架,送進歸檔部束之高閣,從此再不會有人讀到。我忽然生出一種阻止他們的衝動——但阻止了又如何呢。老季死了,傅博士也死了。同事們各奔東西,下一個就是我了。
餘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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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21
我的新部門叫“典籍檢索與交流部”,這是我上班的第三天。在基金會,這是個難得的閒職——讀讀文獻、翻翻古籍、發發通稿、在故紙堆裏了卻餘生。最可貴的是,它的部門成員死亡率在基金會排倒數。如果剛加入基金會時,我會爲這麼一份活削尖腦袋。但現實往往就是如此戲劇性,好運只會在你不願接受時發生。
我第一次見到傅博士時,他在站點門口凝望着遠方迷霧,積雪在眼鏡沿上堆成一線。他看到我,走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霧海對我說:
“有一天我們都要到那裏去。”
我當時沒懂這話是什麼意思,後來他也沒再提起。我只記得他開口時,眼底翻湧的無窮野心,彷彿醞釀着一場暴雪。我不像傅博士那樣,有着包羅天地的野心和抱負,也沒有家室,孑然一身。我只是不願半途而廢。八年。我整個青春的八個春秋冬夏,就這麼拋擲在了崑崙以西的迷霧裏。我只是——無法接受。八年的皓首窮經,什麼也沒有換來。我們曾經走了那麼遠,到頭卻一步也沒有邁出,只是證明了它從一開始就遙不可及。唯有水泥四壁禁錮的,一成不變的生活。西極啊,我永不可至的西極。
餘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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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29
我又夢到了那片迷霧。我夢到傅博士,老季,還有峨冠博帶的西周天子。他們都頭戴天子冕旒,身着玄衣大裘。傅博士懷裏抱着一個嬰兒,我從沒見過他笑得那麼開心。老季的衣袍下垂着個聽診器,正在化驗單上奮筆疾書。我從他們身旁經過,他們視若無睹。我沿着大道一路向西,道路盡頭一名天子衣冠的男人背對着我。我搭上他的肩膀,一如每個夢境,他回過頭。那是我的面孔。
我夢到我在西極。
典籍部的日常工作分外清閒,我在工作之餘讀着那本李長吉歌詩箋註。其中有一頁被折了角,我不知是哪任藏家所爲。被折起的詩是一首《瑤華樂》。我記得這首雜言。
“穆天子,走龍媒。八轡冬瓏逐天回。鉛華之水洗君骨,與君相對作真質。”
我把那頁折角攤平,它卻沒有留下一絲摺痕。我想起老季和傅博士最後留下的話——“穆天子,我在千尋之下等你。”傅博士也許是從老季的日記裏讀到了這句話,可老季顛沛流離至此,不過是高中學歷,他如何寫得出?他們有何所待?
也許我早就知道答案。傅博士的自述壓在兩本書下,那書是留給我的。西極不可至,穆王不重來,明日不可待。我即是穆天子。
餘舟
······
附錄3333-12:事故記錄M180630-3333
[應偃師調查組要求刪除]
······
附錄3333-13:研究員餘舟的訪談記錄
備註:本次採訪發生於事故M180630-3333後。研究員餘舟自SCP-CN-3333中返回後,立刻被基金會人員控制。
日期:2018/6/30
採訪者:HMCL監督員古明
受訪者:Site-CN-186研究員餘舟
·
[開始記錄]
古明:身份檢查。你是Site-CN-186典籍檢索與交流部研究員餘舟,是否確認?
特工查驗餘舟生物識別信息,查驗通過。
餘舟:我是。我是本人。
古明:你的意識是否清晰,是否受到認知危害或精神異常影響?
餘舟:我很清醒。他們給我做過認知完整度測試了,通過率99.4%。
古明:那麼,我想請你如實說明。你爲什麼在2018年6月30日早四時,違反基金會管理規定,私自進入SCP-CN-3333異常區域?
餘舟:SCP-CN-3333?你們還在這麼叫它。我違反了條例不假,可它沒有異常。從來都沒有。
古明:闡述你的理由。
餘舟:西極的異常性質,是沒人能到達它的所在。但我已經到了,你們可以查我的衛星記錄,我帶了終端。它沒有異常。
特工上前,遞給古明監督員一份報告。古明閱讀報告,沉默片刻。
古明:我收到的數據支持你的說法。但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餘舟:我只是——在一個清晨,走出我的站點,去了我想去的地方。它在Site-CN-186以西,沒有任何異常性質。我邁開步子,於是我到了西極。
古明:我建議你配合我的訪談,同志。這是爲了你好。
餘舟:我沒說過一句假話,監督員。你可以問問外面的特工——他們的探索應該快結束了。
身着基金會制式裝備的特工進入,向古明監督員報告了探索結果。派出的三支小隊全部到達了SCP-CN-3333,未發現任何異常情況。
古明:……你無效化了SCP-CN-3333?
餘舟:我也曾經對它束手無策,請您相信。但它從來都不是異常。
古明:我暫且採信你的敘述。告訴我你的經歷。
餘舟搖頭。
餘舟:我獨自一人從站點出發,向西極走去。我的站點距離目的地有幾公里遠,我在途中休息了幾次,然後繼續向西前進。
古明:繼續。
餘舟:我向西前行,太陽緩緩從背後升起。日光把身前的霧靄渲成黎明的金色,我每走一步,濃霧就退去一步。巖壁上棲息的飛蛾,見了陽光就紛紛飛去了。
古明:繼續你的敘述。
餘舟:我看着終端機上的距離不斷縮短。五百米,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我踏足了穆王曾巡遊的土地,千年來無人涉足的灘塗。河水在我身旁潺潺流去,然後我到達了西極。
古明:你看到了什麼?
餘舟:什麼都沒有。
古明:……解釋。
餘舟:那裏沒有瑤池,沒有化人,沒有穆王留下的刻石。那裏空無一物,沒有任何東西等着我。
沉默
餘舟:那只是一片再尋常不過的山谷,我的身後天光遍灑,前方亦是坦途。我在這裏駐足,欣賞了片刻景色,就繼續前進了。
古明:你的說法和探索小隊的報告一致,但是——爲什麼?SCP-CN-3333爲什麼會失去異常性質?它究竟是什麼?
餘舟:也許它從來都沒有所謂的異常性質。只是我們認爲它不可到達——你明白嗎?西極是永不可至之地,一切破碎的夢想,錯過的機會,昔日的悔恨交疊而成的幻景。它是那個你曾驚鴻一瞥卻又失之交臂的可能,是那個曾經觸手可及而今相隔萬里的願景。它是生死疲勞織就的蓬萊,是朝暮卷積築成的阿房。它的面貌被掩藏在層層迷霧中,任由人捏造,訴說。萬般語言中有萬條道路,以至於太多人迷失了方向。但它可以到達,一如前路終究可達。
古明:……感謝你的配合,餘舟同志。給他安排看護,我需要一份調查。
[記錄結束]
後記:研究員餘舟在接受72小時監視看護後被釋放。SCP-CN-3333專項調查組隨後成立,餘舟博士被吸納入“偃師”調查組中。
······
附錄3333-14:CN-3333專項調查組早期報告
備註:該文檔於2018年11月3日提交至SCP基金會內部管理部門。
……我們發現的最初證據來自歸檔部。我們重新調取了那份完整版本的《穆天子傳》,用痕跡鑑定法,碳鏡測年法和時空溯及法三種形式確定了它的來源。這本書不是所謂的西周原典,它成於民國時期,出自一個筆名廢花齋的無名學者之手。這是本不折不扣的僞書,我們的研究一開始就是空中樓閣。
隨後的疑點就如刀斫亂麻,迎刃而開。最初的探索小隊受限於年代,他們拿到了錯誤的地圖。又因爲黃竹博士不具備充分求生技能,導致他們錯過了最佳自救時間,迷失在山谷的迷霧中。實驗的失敗均有概率原因,這可能聽來荒誕無稽;但在那個年代的高寒山地,我們的設備可靠性很差——更遑論要在站點重新組裝。錨沒有激活記錄,因爲那裏根本沒有異常。
站點主管的從中作梗,同樣是可能因素之一。D級實驗相當容易被操控,給出錯誤座標,他們自然會在山谷裏迷失。那裏的求生難度等級相當高。D-23922的經歷,186站點已經爲我們做出瞭解釋——他的謊言相當不高明。傅西風博士提出的周穆王協議經過複審,有四處數據解釋無法自洽。學術造假的壓力,愛人死亡的打擊,研究停滯的焦慮,讓他選擇了自我了結——我們在原SCP-CN-3333附近的一處長凍裂谷中發現了他的屍體。他被掩埋在雪層之下。
我們不會責備死者,但生者的責任需要被追及。若非餘舟博士撞破迷霧,基金會不知還要被矇騙多久。我們還缺乏一些關鍵證據,缺乏部分有力解釋——但我相信我們會很快取得。我們需要兩隊特遣隊,控制整個Site-CN-186。我將在上報的文件中如此描述:
SCP-CN-3333已被證僞。其所有異常性質與實驗記錄,均已被證明由一系列人爲造假與概率事件造成。此事是基金會中國分部史上最嚴重的學術造假事件,他們矇騙了整個基金會二十年。數以百億計的資源與大量人力被浪費,涉事站長已經完全失去了履行SCP基金會使命的資格。基金會絕不姑息。
控制 收容 保護
CN-3333專項調查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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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3333-15:新附件上傳完成-未命名
我總是期待着一場暴雨。一場把天空撕碎的暴烈泄洪,將我一潭死水的生活澆個粉碎,蕩盡眼前深谷的溟茫霧海。我時常望向天空,觀察積雲中有無雷鳴正在醞釀。但每一次它都讓我失望了。在藏北的無人區中,唯有夏夜蚊蟲如雨傾瀉。
我時常覺得這座站點收容的不是西極,而是我。那永不消散的迷霧即是囚牢。我渴望有什麼打破一成不變的蹉跎歲月和無果探索,打破這場無盡的循環。我渴望不可至的西極,即使那本就是個謊言。
季康是那隻攪動火焰的飛蛾。來自過去的罪愆和死亡如影隨形,令他本能撲向燈火。他渴望着萬靈藥,渴望着虛假的救贖,但燈影本就是幻象。他沒能追上穆王的車駕,謊言交構而成的過去支離破碎。在母親的呼喚中,他回到了死亡的臂彎。
但謊言亦會傳承,當自己亦深信不疑。傅西風的來路履霜涉雪,他早已被砥礪得銳如冰棱。然而霜鋒雖堅,卻同樣脆弱。昔日的承諾追逐着他,令他的驅馳一刻不止。他從沒想過欺騙基金會,他欺騙的只有自己。然而但行眼前路,失卻身後身;三尺之冰斷於基底,他的瑤池永不復返。
於是八駿失馳,車駕脫軌,冰棱墜裂滿地。他相信了已死囚徒的謊言,一場考察變成了一場朝聖,一次計劃變成了一出渴求偉大降臨的悲劇。十年功業,付與西風;他走得很遠,永遠消融在西極的積雪之底。
他們說西極是舊日之物。已失之物永不復返,西極之路有去無回。一切都消弭在幻變的道途中,只留下焦黑的迴響。如果本就是個謊言,西極從來都是幻象。然而我分明在霧隱深處看到了穆王的衣冠。老季和傅博士說他們在等待。已逝之物從來都在等待。
於是我向西而行。我並非朝聖,亦非憑弔,只願得見無形之物賦形,謊言化爲實景。我從一潭死水的生活中走出,我的步伐便是暴雨。他們的遺憾源於舊日之物,而我的追尋是西極本身。我向西極走去,於是西極向我走來。
其中空無一物。
他們說西極是個謊言,但西極不至亦是謊言。八駿十年,穆王易冠。踏足不至之地的剎那,一切謊言都將化假爲真,一切迷霧都將煙消雲散。人皆可以爲穆天子,世路茫茫,西極終至。
穆天子,我在千尋之下等你。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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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作者:Enflowerz, Undyne_Bishop
原文鏈接:http://scp-wiki-cn.wikidot.com/scp-cn-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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