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就像春天一樣

坐地鐵時的奇思妙想

我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時間有些遲了。於是急匆匆地跑下扶手電梯，趕上了常搭的四號線地鐵。我抓住扶手，裝作玩手機，卻在不停打量擠在我周圍的人們。他們有些是斜挎公文包的上班族；有些是身着校服的學生；有些則是早起外出遊玩的老人。大家乘坐的地鐵雖然開往同一個方向，但卻駛向形形色色的人生。有時候，他們在談他們的幸福和煩惱，這時我也希望有人能跟我交談，來打發上班路上這無聊時光。

地鐵快到漢街的時候，我開始緊張起來。她通常就在那站上車。她和別人不一樣，舉止文雅，從不推推搡搡，很努力的擠到靠近門邊的位置，倚在車門上，雙手緊緊的抱着胸前的文件袋。

她穿着黑色的條紋長裙，一頭長髮剛好到胸口。頭髮的淡棕色一直延伸到微微卷起的髮梢，讓我想起了飄落的白楊樹葉。她有雙明亮的黑棕色眼睛，形狀就像杏子。她的臉蛋很好看，擦洗得乾乾淨淨，根本不需要化妝品的修飾。臉上唯一的點綴就是玫瑰色的口紅。剩下她所做的就是抓住車上的扶手，想着她自己的心事。

我總是喜歡看着她，但是又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她發現了我，怕她生氣，怕她離我而去，那樣我就沒有任何朋友了。可能她還不知道，我孤身一人待在這座城市，她是我唯一真正的朋友。我承認自己有點內向，不容易交到朋友。同伴們都是成雙成對的，他們要過自己的生活，我怎麼能插手到別人的生活裏面呢？所以大部分時間我都是一個人過的，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聽歌，一個人看書。

偶爾我會望着漆黑的地鐵管道出神，覺得城市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些蜿蜒曲折的管道就像一條條血管蔓延在這座城市身上。每個人都是紅細胞，在血管裏面奔湧，驅動着這座城市。我們既創造了城市，城市也成就了我們。想到這裏，我有點身不由己的感覺，我更喜歡慵懶的鄉下生活，但是在城市裏也許能有更好的發展，不過難免會太過孤獨。

當我坐在車廂裏，望着牆壁上的廣告牌發呆時，喜歡想象我和她是朋友。這個想法有時甚至會慫恿我去對着她微笑，很友好而不是那種輕浮的上前對跟她說些“你長得真好看”這之類的話。她也許會覺得我無聊，會厭惡我，或者裝作根本就沒看到我，彷彿我不存在。於是第二天早上，她再也不會出現在這裏，我也沒有任何人能去想了。我一直期盼或許總有一天能認識她。就那種，自然而然的。或許像這樣：她從車門進來，有人推了她一下，讓她踩到了我。

她會很快地反應過來，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就禮貌地舉起手擺了擺回答：“沒關係的”。並向她露出微笑表示我並不在意，於是她會回我一個微笑說：“今天天氣真好”

那我就說：“對啊，就像春天一樣”

然後就不再說什麼了，但到她要下車時，大概會朝我輕輕的揮了揮手說“再見”，我就再次舉手告別。

第二天早上，她進來見到我就會說“你好！”或者“早上好！”那我也給她打招呼，再給她講一些關於天氣的見解，不給她說些奇怪的情話，免得讓她把我看成是那種油腔滑調、在地鐵隨便搭訕女孩子的人。

在這之後我們就變得熟悉起來，開始談論一些關於電影、音樂的話題。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說：“你說好不好笑，我們倆天天在這聊天，卻連對方的名字不知道”我就站的筆直，清了嗓子，說：“很高興你能認識王小爲”。她也認真地說：“很榮幸你能成爲毛小怡的朋友”說完我們兩個就一起笑了起來，周圍人聽到我們的聊天也在笑，分享着我們的快樂。

大概就會這樣。或許不久後就會有一部不錯的電影上映，假如她有空，我就會建議她一起去看，她會立刻回答：“好啊，我正好也喜歡看” 然後我會早點完成工作，準時下班，到她工作的地方去接她，然後找個地方一起喫飯。喫的時候和她聊天，或許會告訴她我曾經多麼孤獨，如果那是一桌靠近窗邊的舒服位置，我還會告訴她我曾多麼地害羞。

她會雙手託着下巴，用閃亮的眼睛盯着我看。用手捋着耳邊的碎髮，讓我能聞到她頭髮上的清香，低頭輕輕地說道：“我也害羞”。然後我們就看着對方傻笑，不再說什麼，安靜地喫飯。

後面我們就一起走進電影院，看到精彩的部分，她的手也許會輕輕碰到我的手，或者我假裝拿起飲料，故意觸碰她的手背，如果她不躲開，我就緩緩地放在上面，抓着她的手。此時，在千萬人裏，我感覺不再孤獨。我和我愛的人在一起。

然後，我送她回家，她家在江的那邊，她會拉着我走在橋上，可是我走的太慢，於是她就跑到了我的前面，回頭對着我笑，催我快點走，江面飄來的風吹亂了她的頭髮。我們一直走到橋下，她說“可以啦，再走就太遠了，我不能讓你也走那麼遠的路，別擔心我，沒事的。”但我不想就這麼離開，我抓住她的肩膀，推着她：“跟我走，我要送你回家，我喜歡這邊的夜色。”我們穿行在橋下的巷子裏，穿過擁擠的人羣，不一會就到了她家樓下。她會邀請我上樓去坐坐，我會說太晚了。於是她會懇求我說：“那你得答應我這個週末一起出去喫飯。”我就答應，然後……地鐵的報站聲響起，一大羣人們在等待着上車。我渴望在人羣中發現她的身影，卻怎麼也看不到，正在心情低落的時候，發現她其實在另外一邊。她穿着一件新裙子，裙子的顏色就像幅油畫。

門一開，人們就湧了進來。

她夾在擁擠的人潮中不能動彈，猛的一下經過我身邊，踩到我的鞋子，拼命的抓住我身邊的扶手不放。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喘着氣不停地說，我雙手都被壓着不能動彈，沒有辦法做出手勢，但我禮貌的回答：“沒關係的”

站臺上的人們都已經擠進了車裏，彼此緊緊地貼在一起。

她只好繼續抓住我身邊的扶手，沒有其他任何位置了。

“今天天氣真好”她說。

地鐵正要啓動，車門關閉的急促警告，就像我瘋狂跳動的心跳聲。

“對啊，就像春天一樣。”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