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款看似玩梗的遊戲，卻道出了一個行業背後的辛酸故事

這是一款老遊戲，也是讓我觸動最深的國產獨立遊戲。

當一個遊戲的成就裏滿是“明明是我先來的”“你爲什麼這麼熟練啊”這樣的白學語句，而遊戲內又不乏一些在特定的亞文化小圈子裏令人會心一笑的彩蛋，可能大部分玩家都會覺得這是一款玩梗的遊戲。但事實上，《前程似錦（Excellent Expectations）》這款獨立遊戲的內在，卻是爲玩家們講述了一個行業背後的辛酸故事。如果深入遊玩下去，玩家們甚至可能會驚訝地發現，這部作品不僅沒有侷限於玩梗，其敘事格局之宏大甚至令人感到意外。

本遊戲的成就之一

一、以“手機”爲載體，展開一段抽絲剝繭的推理體驗

在《前程似錦》中，玩家所有的操作都在一部“手機”上進行：玩家所扮演的石先生，侵入了某手遊公司老闆的手機，目的在於找出這位老闆欺騙玩家、賺取黑心錢的證據。在尋找證據的初期，會有偵探協助玩家進行調查。而玩家侵入的手機，便是由偵探根據手機主人的原機模擬出的一個系統。這樣的好處是玩家的侵入行爲不會被發現，而壞處是——玩家無法直接獲取手機中的資料和信息，只能自己在手機中摸索，一步步還原數據、尋找真相，這也便是本作的核心玩法。故事由此展開。

遊戲開始時，偵探事務所經理毛小力會告訴玩家遊戲的一些基本設定

玩家在遊戲過程中，需要根據手機中的各種細節蒐集可用的信息，再用這些信息解鎖手機中的通訊APP和相冊，調查出手機主人究竟經歷了什麼、他的動機，以及“我”——石先生所要調查的事件背後究竟還藏着什麼祕密。看似只是氪金手遊公司老闆欺騙玩家和員工，賺取黑心錢的商業事件，其背後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有哪些故事，影響事件走向的又是何方神聖，這些內容玩家都可以在遊戲過程中逐漸看到。遊戲核心玩法的邏輯並不複雜，尋找線索——獲取信息——解鎖新內容——獲取新線索，這樣循環下去，當玩家解鎖的內容達到一定程度，便可以開啓不同的結局。

遊戲的主界面。某些APP的圖標很容易看出其現實中的原型

蒐集線索需要玩家通過對手機中不同功能模塊進行觀察，從中提取出手機主人的一些個人信息，頗有幾分“社會工程學”的既視感。蒐集到的碎片化的信息往往無法直接加以利用，但玩家可以通過手機中的搜索引擎功能對信息進行搜索，找到其背後真相。由於搜索引擎只能對關鍵詞進行搜索，因此，將獲取到的信息進行歸納，提取出可供搜索引擎使用的關鍵詞也是考驗玩家的一個點。關鍵詞可能是某個社交軟件的暱稱，可能是某個在不經意間提到的人物或地點，也有可能是某句話，這就需要玩家不僅善於觀察，還要對掌握的內容進行推理。推理的過程既需要大膽聯想，又需要縝密的思維，才能從看似零散的碎片信息中找到內在的關聯。當相冊解鎖之後，還需要從圖片中提煉信息，玩法進一步豐富。玩家在一次又一次的尋找線索——獲取信息——解鎖新內容——獲取新線索的循環中不斷撥開迷霧，最終揭開真相、還原故事的來龍去脈。普通結局很容易達成，但這並沒有觸及到隱藏在最深處的祕密，達成真結局纔算是完整體驗了整個遊戲。

通過搜索引擎APP獲取信息

說到這裏，有些朋友可能會聯想到一款玩法類型但上線更早的遊戲《Replica》。誠然，兩者在玩法上的確有相似之處，但玩法並不是等於遊戲的全部，只有當玩法與遊戲所要表達的主題相交融時，玩法才撐得起整個遊戲，遊戲才具有靈魂。作者將模擬手機探索的玩法與遊戲行業不爲人知的故事相結合，講述了一個只有國內遊戲行業從業者才能講出的故事，頗具代表性的故事反映了他們的心路歷程。正如本作的steam頁面上的一條鑑賞所言——“國產的意義並不是創作者和我們碰巧出生在了一個國家，我們就要無條件支持他。而是因爲創作者和我們出生在了一個國家，所以他能做出來外國人永遠做不了的、表達我們的遊戲”，此言得之。

解鎖後的摳摳APP，其原型是什麼軟件想必大家都看得出

二、主題與玩法相輔相成，講述底層遊戲從業者的心路歷程

玩法固然是遊戲最重要的部分，但玩法只有與遊戲主題的相契合才能最大程度的發揮出作用。在《前程似錦》中，作者旨在通過手機解謎的玩法來講述一個遊戲行業底層的從業者在夢想與現實之間掙扎抗爭的故事。爲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爭議，作者抖了個機靈，將故事背景設置在美國，但由於遊戲中各種影射都比較明顯，大家很容易看出遊戲中所反映的遊戲行業的種種奇怪現狀和不良風氣都是在批判國內的遊戲行業，這種看似並不成功的隱喻反而讓本作諷刺的辛辣程度更高了。

遊戲中角色的對話

在遊戲中被玩家調查的羅司笛，起初也是一位有理想的遊戲人，對遊戲行業各種圈錢垃圾遊戲深惡痛絕，企圖依靠個人奮鬥在這個被資本操縱的遊戲行業中做出真正有價值的、尊重玩家的遊戲，但沉重的生活壓力最終讓他不得不放棄了自己的初心。遊戲中的羅司笛是不幸的，他在和整個行業的不正之風抗爭時孤立無援，最終敗給現實，爲了生活不得不成爲一個氪金垃圾遊戲的製作者；但同時他也是幸運的，因爲他在入行之初也曾爲自己的理想奮鬥過，有過自己爲之驕傲的作品，儘管後來由於在與氪金遊戲的競爭中落敗而不得不放棄項目。

另一段對話

遺憾的是，在現實中，很多遊戲行業從業者從一開始就處於身不由己的狀態，從入行開始就不得不去做自己不喜歡但投資人喜歡的氪金遊戲。在覈心玩家眼中，他們是爲了錢而不擇手段坑害玩家的無良垃圾策劃；在做3A和獨立遊戲的同行眼裏他們是業務水平低下、不得不給資本家當牛做馬的行業弱雞。

其實，他們又何嘗不想去做3A和獨立遊戲？當3A遊戲的開發者在聚光燈下享受鮮花的簇擁與媒體的追捧，當獨立遊戲作者們靠自己獨具匠心的作品享受玩家們的掌聲與讚美，這些爲了生活而不得不天天捏着鼻子做着玩家口中的垃圾氪金換皮遊戲的開發者們，他們又能享受到什麼呢？996甚至9107的可怕加班？付了房租之後就囊中羞澀的微薄工資？抑或是玩家在論壇和社交網絡上對他們的口誅筆伐?難道真的是他們不願意去做3A和獨立遊戲嗎？如果不是真的喜歡遊戲這行，誰又願意爲了在遊戲行業立足而去做這些氪金垃圾呢？曾經有人在知乎上提問，什麼時候國產遊戲能達到歐美的水準，而不再是各種氪金換皮垃圾遊戲佔絕大多數？有一個回答看似抖機靈，其實卻真實而沉重——回答者答道：當國內的房價變得正常的時候。

遊戲中的微波APP。這個應該不算劇透2333

筆者以前也玩過國產的手遊和頁遊，深知其中氪金套路的惡臭，但我不會去罵這些垃圾遊戲的開發者，大不了不開心了我就不玩了。我之所以不會去罵開發者，是因爲我知道，他們其實並不能從這些遊戲的盈利中拿到多少，他們只是爲了生活而已，他們在工作時間之外大概率都不會去玩自己開發的遊戲。真正該罵的，是手上握着鉅額資本、爲了追求最大盈利而將國內遊戲市場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那些人，但開發者們顯然只是給那些人打工而已。

三、草蛇灰線的敘事手法，大時代背景裏小人物的人生沉浮

本作通過解謎玩法將一個完整的故事以碎片的形式展現給玩家，玩家通過解謎行爲對故事進行拼接和還原。有趣的是，本作的故事除了主線的劇情，草蛇灰線的支線情節同樣精彩而深刻。筆者印象最深的便是羅司笛父親的故事。在遊戲中，玩家扮演的石先生在調查羅司笛的過程中，會讀到一些關於其父親的隻言片語，但就是這些隻言片語將一個豐滿的羅父形象展現在玩家面前。在故事中，羅父是一位正直的工人，曾經在下崗潮中挺身而出，爲工友出頭，維護工人們的利益。但不幸的是，被受僱而來的地痞流氓打傷，惡勢力還造謠羅父爲一己私利暗地裏出賣工友，直接分化瓦解了工人們的維權行動，導致工人們的利益最終受損。由於維護工人利益的行動失敗，更由於惡勢力造謠而被工友們誤解，羅司笛的父親鬱鬱寡歡，也給當時還年少的羅司笛造成了很大的震動。在遊戲中，這個故事的劇情是通過玩家的自行探索而逐漸清晰的，不是以一個連貫的形式出現在劇情中，而是通過暗線埋藏在玩家解謎的過程裏，算是玩家在解開主線劇情時獲得的意外收穫。

可樂廠往事是一段重要的支線劇情，算是從側面對主角的家庭背景進行了描寫

這種用小人物的人生沉浮來描述大時代、大變遷的手法，具有很強的時代感，讓作品的深度和厚度很明顯的上了一個臺階，讓筆者不禁想起《二手時間》這本書。這種不再是單純的講故事、而是將故事放到一個歷史大背景中去敘述。這樣的敘事手法，讓這個作品的格局一下子變得開闊。“一個人的命運，不僅取決於個人奮鬥，還要看歷史的進程”，其實說的也就是這種宏大感。一個看似玩梗的遊戲，其內在探討和敘述的內容竟如此之豐富，實在是我在體驗之初完全沒有料到的。

依然是可樂廠的往事

四、後日談

幸運的是，由於《前程似錦》當年在發售之後的精彩表現，在新作《假如我是人工智能》的開發後期迎來了一位美術小姐姐的加入，讓本來也是幾乎純靠文字來表現劇情的《假如我是人工智能》成爲了一款圖文並茂的遊戲。在音樂方面，更是吸引到業界大咖、《天涯明月刀》和《原神》的音樂製作人陳致逸的鼎力相助。《前程似錦》能爲新作《假如我是人工智能》吸引來大佬助陣，其成功可見一斑。

《假如我是人工智能》是該作者的第二部作品，質量也很高。只可惜第三部作品成了有生之年。

其實這款遊戲的背後還有很多玩家不知道的一件事——《前程似錦》的真結局在遊戲上線之後被作者暗改過一次。新版結局較之舊版溫和了不少，劇情中對於幕後黑手的挖掘也不再像舊版那樣深入和直接。這樣的改動在某種意義上反而讓這款遊戲的藝術性有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加強，只是可惜了那些被摒棄的原劇情，它們的一些殘留遺蹟依然會在遊戲中以一些偶然的方式出現，成爲了讓那些沒玩過舊版本的玩家一頭霧水的另類彩蛋。

#steam夏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