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友不是我的女友,這是我剛剛發現的事情。
如果只從日常行爲判斷,我決計發現不了這個驚悚的事實——她愛喝的奶茶仍是茉莉奶綠;辛辣的食物仍是她的最愛;就連胃口也還是那麼大,拼命喫着能喫到的每一樣東西,然後大口咀嚼健胃消食片。
她只做錯了一樣,但那是無可挽回的破綻——
1
當我手指向百貨大樓裏標註着13.76元的價籤時,她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13.76元誒。”
“確實很便宜,你要買嗎?雖然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用。”她倚靠在我身上,用可愛的聲音撩撥我的心絃。
“13.76元誒。”我有些發愣,甚至將那個價錢重複了一遍。
“想買就買嘛,我又沒有攔着你。”她嘟起嘴。
就在這一瞬間,我透過她美麗的軀殼看到了更深處,那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靈魂。
在我和女友之間,13.76是一個特殊的數字,從字面上就不難判斷,它並不是紀念日、身高、體重等一系列日常數據。
它來自一個關乎尊嚴的遊戲。
多年前我們剛在一起時,她時常抱怨我記憶力差勁,終於忍無可忍的我向她回擊:“你說的那些都是很小的事情,沒人會在上面費腦筋,就像我現在遊戲裏的這麼多無效數據,沒人會在意它們到底是多少。”
我指着遊戲中的金條數對她說,“13.76,這是我現在擁有的金條數量,但它很快就會變——14、15,天知道多少,那麼我記下它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我記住了。”她氣勢洶洶地嗆回來。
“你總會忘掉的,甚至很快就會忘掉。”
“永遠不會!”
接下來的很多年裏,我們開始圍繞着這個數字開展爭鬥,我們會在對方最鬆懈的時候,暗含殺機地提出問題——
“13.76是什麼?”
到最後,當我們都明白對方不可能再忘掉這個數字時,她終於爲這愚蠢的行爲找到了一個更愚蠢的安慰說辭。
“其實也不算完全沒用,比如哪一天外星人入侵地球,它們暗中替代人類時,這個問題可以用來辨別身份。”她煞有介事地和我約定,“如果有一天我們誰對這個數字露出茫然,那他就是假的。”
“萬一我真忘了呢?”
“你會嗎,我不會。”她驕傲地昂起頭。
2
從睡夢中醒來,我用力甩了甩混沌的腦袋,夢裏我好像揭破了一個十分可怖的真相,醒來仔細回想卻全然記不清。
“叮咚!”
門鈴聲突然響起,我終於從睡意手中搶回了身體的控制權。我打開門,一個陌生男人拿着精緻的塑料袋站在門口。
“馬泰先生,這是實驗室的檢查結果,這一次沒有使用郵件派送,而是由我親手送到。”
“檢查結果?什麼東西?”
面對我的疑問,男人露出一副瞭然的表情,“馬先生,很抱歉向您宣佈結果,但這是您必須直面的事實,您的記憶正在消退。”
“記憶?消退?”
“由您的腦部共振圖譜、腦電監測等多項數據綜合分析,您的大腦受到了外界因素影響,由影響發生之日起,以24小時左右爲期限,您會喪失幾乎全部的短期記憶。”
男人聳了一下肩膀,“通俗點說,您的記憶只能保留約24小時,每天對您來說都是獨立的一天,和您的過去徹底割裂。”
爛俗的情節。如果註定有某種電影情節要發生在我身上的話,這種“一日輪迴”能排進我最厭惡的前三名。
他遞給我一個牛皮本,“接下來是我的個人建議——您有什麼重要的事最好寫下來,這個本子隨身攜帶,不然會有很多困擾。”
“等等,這沒辦法治好嗎?”
“腦部是人類最無力探索的器官,記憶則更爲玄妙,所以是的,我們無能爲力。”他看着異常冷靜的我,自己反而有些無措。
男人想了想還是安慰道:“不過科技發展的速度遠比想象中快,瑞豐醫療已經在記憶醫學上有了多項重大突破,也許你某天醒來,這將不再是無法解決的問題。”
他拍拍牛皮本,“所以好好記下重要的事,努力生活下去。”
目送着男人遠去,我似乎完全感受不到驚慌,這真奇怪。我下意識摸摸胸口——那裏似乎有什麼硬物膈應着我。我向懷裏掏去,指尖是皮革的觸感。
那是一個牛皮本,就和男人遞給我的沒兩樣。
想想也是,既然去了醫療機構做檢查,那麼我對自己的記憶消退一定有些覺察,做出應對是必然的選擇。
我想起醒來時那個無比模糊的夢,或許那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在我生活中的要事。
我隨手翻開筆記本,原以爲裏面會是備忘錄一樣的事件記載,但裏面全是資料,剪報,以及推理。
一切都由一行文字始——
熙雯,她沒有答出13.76的含義。
OK,命運是比大多數編劇更專業的創作者。大家的開頭同樣爛俗,但它非要向我展示,它能玩出什麼新花樣。
3
[記憶消退的推測]
我的記憶出現問題,大略是因爲九月那次自駕遠航。
節假日,我與熙雯去了雅加達海邊,熙雯興致勃勃地擺弄着海邊的小艇,我們便租了一艘向內海開去。
我原計劃下午四點返航,卻沒想到路上遇見了罕見雷暴,快艇所有儀表突然失靈,緊接着就是雨和巨浪,我們被搜救隊救起,隨後被送往瑞豐醫療進行全身檢查。
[剪報]
瑞豐醫療在腦部醫療領域再次斬獲尖端成果
美媒:瑞豐已成爲腦部醫療之最
瑞豐董事長之女車禍身亡
瑞豐董事長開幕式露面,憔悴身形令人擔憂
[推測]
我的記憶經常無故缺失,我的腦袋可能出了問題!
我已經聯繫了一家醫療實驗室證實想法,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它是少數幾家沒有瑞豐背景的醫療機構之一,我不信任瑞豐!
熙雯沒有答出13.76的含義,這非常不正常。爲確保萬無一失,我曾多次旁敲側擊向她詢問這個數字——她真的一無所知。
熙雯或許已經成爲了另一個人!
想要替換一個人並不簡單,一方面需要準備時間,一方面需要磨合生活習慣。熙雯和我朝夕相處,唯一的機會就是那次海上事故發生後。我的記憶消退向替代者提供了天賜良機,很多生活中的違和感都會被忘掉。
這麼說來,唯一可以施行計劃的只有瑞豐——爲我們提供醫療服務的機構。瑞豐的腦部醫療技術十分頂級,如果猜測大膽點,或許熙雯身體裏已經是另一個意識,比如瑞豐董事長那個因車禍身亡的女兒!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儘管相比更普通的人生活會優渥些,但那對揭開事實真相沒有任何幫助。瑞豐這樣的龐然大物,摁死我甚至用不上一根手指。
所以,我需要一個攻守同盟的夥伴,這個夥伴要有足夠的正義感,足夠的人脈,足夠的能力。由於記憶消退,我並不能從記憶中得到有用的信息,但或許是天意,我從報紙上找到了這個滿足我一切要求的人。
報紙上他手拿着錦旗接受褒獎——警民合作再破大案,這說明他能力出衆,相關信息表明他與王氏財團不和,這說明他有足夠的正義感。至於能力,能與王氏財團站在對立面,這本身就是一種能力的體現。
江城神探林安樂,我從他眸子裏察覺到了求知慾,他一定會對我的故事沉迷。
4
“你是說,你的女友被奪舍了?”
林安樂錯愕地看着我,茶杯一時之間都忘了放下,他的妻子站在身後,臉上盡是極力掩飾的笑容。
“我說先生,我的確是個兼職的偵探,但僅限於現實框架內的事情,這種怪力亂神的猜測,我很難幫您調查。”林安樂身子往後一靠,雙手攤開。
這是送客的徵兆,我必須在下一句話就搶回他的好奇心。
“王氏財團有瑞豐的股份,你不覺得奇怪嗎?據我所知,王氏財團從來沒有向醫療方向發展的意圖,唯一和醫療有關聯的——王德川年紀很大了,恐怕身體多少有些毛病。
“越有財有勢的人,越想多喫多佔,王德川恨不得長生不老吧。借屍還魂之類的手段,實在太合理了。”
“我仍然保留意見。”林安樂重新坐了起來,“不過我會調查的,任何罪惡,我都會揭個底朝天。”
“尤其是關於王德川的。”我得意地在心裏替他補充。
“如果一切真像你所猜測的,你女朋友被奪舍的發生地就一定在雅加達的那家瑞豐醫療中心。跨境偵查很難,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林安樂帶着我從一個個巷口穿過,最後一頭扎進一幢灰撲撲的房子,房裏散發着腐朽的氣味,還有一個披頭散髮,和氣味同樣腐朽的年輕人。
“陽仔,一個大活兒!”
被稱爲陽仔的年輕人將電競椅使勁一轉,面朝向我們,“多大?”
“雅加達的瑞豐醫療中心數據庫。我需要你找到一份九月的醫療計劃,內容不詳,但密級很高,內容非常離奇,很有可能超出我們目前的認知。”
“你提供的信息可以再模糊一點。”陽仔臉上肌肉一陣抽搐,隨後手指開始在鍵盤上跳動。
林安樂隨着鍵盤敲擊聲向我解釋起來,“你我都知道,奪舍不可能是用法術鳩佔鵲巢,終究還是需要科學的手段——手術,或者其他儀器。這麼尖端的技術必定很複雜,操作者也需要制定詳細的計劃。”
“如果你的女朋友真的被奪舍,那麼這個醫療計劃一定曾存放在雅加達瑞豐中心的數據庫內,只要找到它,就能證實你的猜測。”
“側信道攻擊,”看着陽仔熟練的攻擊手段,我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名詞,“這是一種利用功耗、電磁輻射等信息破解安全系統的非侵入式攻擊,比傳統的數學破解更爲有效。”
“你朋友挺懂行。”陽仔挑起嘴角。
林安樂驚異地看了一眼我,就連我自己也震驚無比,我印象中自己從未學習過這些東西,現在它們卻實實在在進入了我的腦海。
難道我也被人奪了舍?
“對我而言,沒有什麼可以完全刪除掉。”沉默了許久,陽仔的聲音終於傳來,“你們一定想不到我發現了什麼。”
“是什麼?”我和林安樂異口同聲問道。
“克隆人計劃。”陽仔的話讓我打了個冷顫,“人的器官會衰老、病變,這是人走向死亡的緣由。但如果有健康新鮮的適配器官以及血液,人的生命可以延續很久。更誇張一點,如果人可以不斷將意識移植到健康新鮮的肉體中,那麼人將獲得永生。”
5
“你女友是長這樣麼?”
在雅加達的街頭,林安樂丟給我一張照片,上面的女性妝容放肆樣貌跋扈,比我的女友長相成熟,但實實在在是同一個模子刻出的臉:“她是瑞豐董事長的女兒,聽說九月和本地飛車黨飆車出了車禍,同樣被送入了瑞豐中心。”
“這也太巧了。”
“爲了證實這一點,我找到了一個在瑞豐工作的救護系統人員,任何急症病人被推入搶救室都要經他們之手。”
林安樂所說的救護系統人員30來歲,禿頭,黑黑瘦瘦帶着典型的馬來人特徵。他起初緘口不言,等到林安樂將幾張美鈔壓在他的手掌下,他又突然知無不言。
“對,那天瑞豐董事長的女兒的確被送進了急症室,聽說是飆車出了車禍,全身多處創傷,加上動脈破裂,送進來的時候就基本宣判死刑了。”
“還有一個女孩,和她同一天被送進來,對嗎?”
“對,是個從中心醫院轉來的病人,一起的還有一個昏迷中的男病人,當時兩人臉上蒙着手術布被送進的醫院。”
我有些喪氣,“也就是說你沒看到他的臉?”
林安樂適時又塞過去兩張美鈔,他大喘氣的毛病立馬好了過來,“路上經過一個露臺,有那麼一瞬間,風吹起了她臉上的手術布。你猜怎麼着——那女孩子長得和董事長女兒幾乎一模一樣!”
“她們送進來的時間相隔多久?”
“兩個小時左右。”
“不可能,”林安樂一把按住他攥緊美鈔的手,“瑞豐董事長的女兒車禍嚴重,根本撐不了兩個小時。”
“真是兩個小時!”那個馬來人極力辯解,“我們有救護車入庫記錄,你不信我也可以帶你去看,甚至可能更久一點。”
“嘭嘭。”兩聲悶響迴盪在街邊小喫店的巷口,緊接着摩托疾馳而過,我忽然意識到那是消音器下的槍聲。
馬來人還想說些什麼,卻只能張嘴發出咯咯聲,突如其來的兩聲槍響送走了他,一槍貫入肺葉,一槍貫入喉管,典型的double tap射擊術,但由於殺手騎着摩托移動射擊,爆頭的那一槍略有偏移,只打到了喉管。
林安樂此時已經翻倒了好幾張桌子,整個人壓低隱蔽,就連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藏在哪張桌子後面,足足幾分鐘,他才警惕地從一張桌子後探出腦袋。
“抱歉,沒顧上你。”他自顧把桌子扶起,向老闆支付了賠償,“下次記得躲啊,那麼站着你是真不怕死。”
“這場面我哪見過,嚇到了。”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不是不躲,只是覺得沒必要,我不知道自己的自信來自哪裏。我只是個普通人,但我能知道側信道攻擊,能認出double tap射擊術,甚至在殺手的槍口噴出火焰時,我第一時間就意識到,那兩槍是瞄着馬來人而去。
我的身上正在發生我自己也不明白的變化。
6
“這件事情可能沒那麼簡單。”陰暗的出租屋裏,林安樂舉着一塊寫字板和我開起了會議,這是他不知從哪裏弄到的安全屋,他的能量真令人震驚。
“首先是馬來人被殺,這說明瑞豐醫療不想被人知道,事故當天存在兩個長相一致的女孩。但奇怪的是,我和你沒有受到追殺,這說明我們很可能是瑞豐不可以加害的目標。”
“也許是王德川救了你,他可是瑞豐的股東之一。”
“這次倒欠下他一個人情,”林安樂並未否認我的猜測,反而向我拋出一個問題,“那你呢?你又受到誰的保護?”
他的問題問住了我,我是個普通人,一直過着普通的生活,父母親是普通的打工族,我則是稍高級的打工族,在意我的人保護不了我,能保護我的人和我扯不上任何關係。
這樣想來只有一個例外,我的女友。
“能保護你的人只可能是你的女友,但她爲什麼可以調動瑞豐醫療這個龐然大物,有這個能力的必定是高層人員,比如那個董事長,以及他車禍身亡的女兒。”
林安樂在寫字板上寫下了“兩小時”三個大字。
“馬來人告訴我們,兩個女孩送進醫院的時間相隔兩小時,在這種情況下前一個女孩不可能還有救,那麼現在就出現了一個超乎我們想象的可能。”
我怔在原地,從頭到腳彷彿在過電,我已經意識到林安樂所說的那另一個可能——
“你的女友,她纔是真正的受益者。還記得陽仔闖進瑞豐數據庫找到的那份克隆人計劃麼?我們想當然以爲克隆人就是用來犧牲的,但當情況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克隆人反而可能代替本人。”
他的推理被一記破門錘的聲音塞回了嘴裏。房門轟然倒塌,兩個大漢逆着陽光出現在門口,其中一個拔出泰瑟槍,兩條細細的金屬絲急射而出,林安樂只是象徵性做出了躲避動作,隨後就和麪條一樣軟在了地板上。
這一瞬間,腦子裏無數類似的鏡頭閃過,我抱頭蹲了下來。當那個男人上前打算控制住我時,我猛地站起,前額重重撞向他的下巴,男人兩眼一翻倒在地上。另一個想要去拔腰間的泰瑟槍,卻被我以更快的速度攔腰撲入地面。
天地良心,我一直是個溫順恭儉的良好市民,但在這一刻,我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本能動作起來,並完成了一個標準的頸鎖,雙臂持續輸出壓力,那男人也失去了意識。
站在這個狼狽的出租屋裏,我發現一個可怖的現狀,比起疑似被奪舍的女友,我自己的表現反而更像一個陌生的人。
背後傳來電流聲,那是第三把泰瑟槍,我眼皮耷拉下來,耳邊漸漸安靜。
當我恢復意識,我已經出現在了自己家裏,熙雯從牀邊抬起頭來,笨手笨腳地遞上一碗銀耳蓮子羹。
“我怎麼在家?”
熙雯一臉委屈地絞着手指:“你嚇死我了,你是被醫療機空運回來的,走的急救通道,好在你沒什麼事——你不是和朋友出去玩了嗎,怎麼會搞成這樣?”
“朋友?”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麼朋友?我去了哪裏玩?”
“你真不記得了?”熙雯直直地看着我,拿出一份檢查報告,“在你家發現的。”
我逐字逐句閱讀着報告,結尾診斷語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是一個失憶症患者,有效記憶只有24小時。
7
失憶是可怕的,對任何人都是如此——它會讓你失去方向。如果你不記得過去做了什麼,接下來該幹什麼,那你並不是一個完整的人。
回到家裏的我身上只剩病號服,隨身的東西全部遺失,連一絲可能的痕跡都不剩下。如果我是一個失憶症患者,我一定會給自己留下輔助記憶的道具,或是一個電子備忘錄,或是一個保存更爲穩定的實體筆記本。
“叮鈴鈴!”
鈴聲響起,我打開房門,一個快遞員站在門口,“先生,您的航運急件。”
我看了看地址,的確是我的快遞沒錯。包裹薄薄的,四四方方,我撕開它就看到那個邏輯中一定該存在的實體筆記本。
它的內容驚悚離奇,無數記憶蜂擁而至,灌入腦海裏,我一剎那就找到了前進的方向。
順着筆記本記載的路線,我在城中村的巷道中來回穿插,尋找那幢灰撲撲的,有腐朽氣味的房子。我敲響房門,門上開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窗,一隻眼睛警覺地從小窗中現形。過了許久,裏面傳來無數拉銷滑動的聲音,一個和屋子同樣腐朽的年輕人把我拉進了屋子裏。
“林安樂呢?”那年輕人吞了口口水,“我聯繫不上他了。”
我向他展示我的檢查報告:“我記不起來。我們一起去了雅加達找人蒐集信息,提供信息的人被槍殺了,於是我提前將筆記本寄回家裏,留了一個後手。”
“我能幫你什麼?”
“查一份雅加達瑞豐醫療中心的醫療數據。”
“還是那個女孩的?”
我搖了搖頭,“不,查一箇中文名叫馬泰的患者。”
“馬泰是誰?”年輕人一臉茫然,他的手指在鍵盤上跳動,好久才緩下來,“我的天,這個叫馬泰的人接受了腦組織移植手術、點陣激光手術,毛囊重移植手術······”
“現在連腦組織都能移植了嗎?”那個年輕人眼睛瞪得溜圓,“我怎麼感覺自己在看科幻小說?”
“也就是說,有人對他進行了腦部移植,後面的手術也是爲了掩蓋移植手術而進行的?”
“對,”那年輕人點點頭,“目前看來這個馬泰身上存有很多祕密,你們的調查就是爲了這個人?”
“馬泰,是我的名字。”我的語氣平淡,“再幫我個忙,查查瑞豐董事長的座標。”
8
手刀落下,最後一名保鏢也失去了意識。我按下手中的屏蔽器,走廊的紅外報警裝置也失去了作用。我走到門前,卡片由上至下刷過,這扇防爆門緩緩移動,露出裏面的全景——古色古香的傢俱擺件,黃梨木椅子上坐着一個老人。
我在報紙上見過他,褚世明,瑞豐的執牛耳者。
“你終於來了,想想也是,無論多麼精密的計劃,始終會留下我自己察覺不到的破綻——或許我本就不該掩飾,但這種事情,文明人都會掩飾,甚至不惜終結幾條生命。”
“我的女兒,褚熙雯,原本也是個健康的孩子,她的心臟病是6歲時發現的——後天引發,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除非換心。
“你知道嗎,換心很苛刻,因爲要考慮排異反應。很多有權勢的人巧取豪奪一顆心臟,換是換上了,但也沒能延續太久生命。
“世人都知道瑞豐腦部醫療技術發達,卻不知道我們還有更尖端的技術——克隆。這項技術是爲我女兒開發的,雖然有悖倫理,但妙用無窮。我們克隆了一個叫王熙雯的嬰兒,等到她長大成人,她的心臟就可以換給我的女兒。”
我捏緊了拳頭。
“其實不限於心臟,心肝脾胃腎眼角膜等等,所有人體的部件都可以置換,就像忒修斯的船,每一片舢板都可以拆卸替換。
“依照我的意思,手下人給王熙雯辦了一張曼哈頓的身份信息,將她收養在我們全資的福利院,這樣方便隨時調用她的心臟,但僅僅幾個月後,一個良知過剩的手下帶走了王熙雯,帶她逃到了大陸,那時我們還沒有產業擴張,勢力只在北美髮展,實在是鞭長莫及。
“後來由於一些意外,克隆項目被永久叫停,我們沒能創造出另一個克隆體,直到王氏財團加入陣營,我們纔有能力重啓項目。”
“當然,時間從來不會等我,隨着女兒年齡增大,她越來越反感這種提心吊膽,不知哪天會死的生活。她開始想方設法尋找刺激,極限運動,飆車,甚至毒品。
“這真的很荒唐,一個心臟病人做了無數刺激的事,卻不是因爲心臟問題而死。她遭遇車禍身亡的那一刻,沒有東西可以救她,哪怕我還擁有着克隆人也不行。”
褚世明將茶水添滿茶具,頓了好久才繼續他的故事。
“可能上天留下了緣分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當我女兒出車禍被送往醫療中心時,調度員發現另一個醫院也接收了一個因船難受傷的女孩,長相和我女兒一模一樣——我瞬間意識到,那是我的克隆女兒。
“在船難中,王熙雯內臟受到極大損傷,沒有移植源必定會死。在那張恬靜的面孔上停留很久,我突然意識到,她也是我的女兒。所以我做了一個決定,把我女兒完好的內臟移植給她。
“命運真的諷刺,所有事情都反了過來。”
“那我呢。”我心中震動,但面上仍保持着城府,“你給我換了誰的腦子?”
9
“抱歉,這只是個意外。”老人啜飲着茶水,那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他頭上又多了幾根白髮,“我們的確給你移植了另一個人的部分腦組織,也只有我們能做到,換了任何一個醫療機構,他們都只會說:‘我們盡力了。’”
“那起船難中,你的頭部受到劇烈撞擊,部分腦組織損傷嚴重,醫院已經給你預定了死亡日期,但我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老人摩挲着桌上的相框,那是熙雯的臉,“想讓她接受我這個突如其來的父親並不容易,但如果我做了對她幫助很大的事情,也許她就會對我產生好感。比如說——我挽救了她的愛人。”
“是你命不該絕,我只是抱着試試看的想法爲你安排了腦移植手術,甚至沒有時間研究排異、神經連合等細節,但手術非常成功,你活了下來,就像一個完全健康的人。”
“我的失憶症很嚴重,褚先生。這和健康的定義可相差得有些遠。”我話語帶着刺,“而且我腦子裏多了很多我根本沒有接觸過的東西。”
“你移植的那個大腦,屬於一個商業間諜。”褚世明眼皮耷拉下來,“他來自我的競爭對手公司,以卑劣的手段獲得了我女兒的好感,藉助她盜取瑞豐的醫療機密,所以我殺了他。”
“她是你女兒的男友?”我被真相沖擊得說不出話來——我的女友移植了另一個女孩的內臟,我則移植了那女孩男友的腦組織。
“咔噠!”
那是手槍上膛的聲音,單薄的老人此時手裏握着小巧的手槍對準我。
“你要殺了我嗎?”
“不,我只是證明我能殺了你。”老人放下手槍,“所以我沒有必要騙一個生命掌握在我手裏的人,這故事太離奇了,我不奢求你相信它,但它實實在在就是真相。”
我舔了舔乾澀的嘴脣,“最後一個問題,林安樂在哪裏,他是不是已經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不,他活得好好的,王氏財團帶走了他,王德川此時就和我一樣,也在給他講另一個故事。”
10
我回到了我的城市,許久不見的熙雯緊緊抱住我,我反手環住她,淚水剎那間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回來的路上,我把最後一個猜想記錄在了筆記本上,關於那個數字——13.76。
我一直懷疑王熙雯被奪舍,是因爲她不知道13.76的含義,但在回來的飛機上,我意識到事情的真相,13.76不屬於我,它是那個間諜和褚熙雯的溫情遊戲。
本以爲熙雯是忒修斯之人,原來我纔是。
公元1世紀的時候普魯塔克提出一個問題:如果忒修斯船上的木頭被逐漸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所以,我是間諜還是馬泰,我擁抱的還是我的愛人嗎?
熙雯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
“泰,我要繼承瑞豐了,這可不是個簡單的任務,現在我不得不學好多以前根本不曾想過的東西。”
“比如?”
“比如哲學,老師向我提過一個問題——如果忒修斯船上的木頭被逐漸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我怔怔地看着她。
“我一直沒有解答出這個問題,直到剛剛抱住你的時候,我纔有了答案。”
她站在門口臺階上,將我的頭貼住她的心臟。
“船永遠是那艘船。”
-END-
作者丨Ma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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