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突然提起今年去的红山动物园。
这句话像把钥匙,旋开了记忆深处某间尘封的屋子。第一次去是八岁,那时对于只有雪糕棍那么高的我跟妹妹而言,红山动物园在我心里就是童话里的藏宝窟,是现实世界最接近《动物世界》的地方。
那可是动物园啊,等于央视九台,等于赵忠祥老师醇厚的嗓音,等于每天傍晚准时响起的《海尔兄弟》主题曲。为此我们兴奋得好几晚没睡踏实,觉得这比幼儿园组织的春游要隆重得多。
妹妹仰着脸问我:“哥哥,我们真的能去红山动物园吗?”她满含期待的眼睛亮晶晶的。我蹲下来平视着她:“真的,不骗你。我和师父都陪你去。”
那是2006年的春天。爷爷从单位借了辆桑塔纳和司机,没有导航,我们举着一本绿色封面的地图册就出发了。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车子在颠簸的乡道上走走停停,每到一个岔路口都要摇下车窗问路。等开到南京鼓楼医院时,已是中午。
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和妹妹挤在贴满白色瓷砖的走廊里,蹲在冰凉的地面上。妹妹小声问爷爷:“我们什么时候去动物园呀?”爷爷摸摸她的头:“再等一会儿,等师父看完病就去。”
“可能是癌症”——大人们低声交谈的这个词,但没人告诉我们具体发生了什么。下午,车子还是拐进了动物园。师父走得很慢,妹妹因为晕车一直蔫蔫的,我们其实没走多远,既没看到熊猫,也没见到老虎大象。
最后我们在一个小广场的熊猫雕塑前合影。春天的风吹过草地,别的孩子在奔跑嬉笑。而我们一家紧紧挨着站在一起,用“生”的借口来掩盖“死”的迫近。
回程的车上,妹妹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脖颈。我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在生命中的在场——它不在远处,就藏在春天的阳光里,藏在妹妹天真的笑容后,藏在我们一家人紧紧相靠的体温中。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个春天的下午,我们看的不仅是动物,还在学习如何与生命中的死亡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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