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哥…”
“別哭啦,喫糖。”
前一天晚上才認識的她,剝了顆草莓味的糖塞我嘴裏。
甜,又帶點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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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葬禮是嗆人的煙,是紛紛揚揚的灰,是麻木的我冰冷的我。
我上學,家人瞞着爺爺肝癌晚期的消息,兩年。
此時,距離我爺爺真正去世還有十七小時,我被老師叫出。
一個小時後,我從學校到了老家。
路上,媽媽握着我的手,全盤托出。
開玩笑的吧…
怎麼可能…
多老套的劇情啊…
“他原本不想讓你回來的”
媽媽握着我的手更緊了。
“怕耽誤你學習”
呵,呵呵。
悲哀啊…
看到爺爺時,他躺在一張鋪滿乾草的,蓋有被褥的牀上。
他閉着眼。
我一滴淚沒流,周圍人都看着我,我就拿起了爺爺的手,
硬。
冷。
像一根乾枯的秸稈。
家人叫我再喊喊我爺爺,我伏在爺爺耳邊,使勁叫着,爺爺乾裂的脣皮上下抖了幾下,嗓子中咳出幾口悶氣,睜開了眼。
那是怎樣的眼?混濁,無神,卻又讓我看了後心裏感覺缺了一塊。
我要失去我爺爺了。
我想着。
爺爺…
爺爺。
爺爺在凌晨一點多離開了。
第二天六點,我和直系親屬們披麻戴孝,去拜了當地的土地廟,我走在隊伍最前面,和我爸並行,麻木又顫抖。
天氣好冷。
這一整天我都渾渾噩噩地度過。
傍晚,家人給我點錢,讓我去旁邊超市買點沖泡奶茶,給客人暖暖身子。
我又買了些火腿腸,將奶茶給客人沖泡好後,我給家人分了些火腿,自己拿着幾根出門喫。
家門正對面,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姑娘蹲在地上逗着一隻小狗。小姑娘我不認識,但她媽我認識——是我們村的一個啞巴,嫁給我叔,育有一女一子。她常被家暴。
小姑娘很活潑,她跑來跑去,時而叫小黃狗到這到那,時而看着她媽的手語和她媽開心地說着什麼。
我站在馬路邊喫着火腿腸,看着這小姑娘,那隻小黃狗看見我朝我搖尾巴,我彎腰擺了擺火腿,示意小狗過來。
小姑娘眼睛好尖,她看見我擺着手中的火腿腸,以爲我是喊她的,趕緊衝了過來。小狗還在原地歪頭吐舌頭。
我一愣,但還是拿了兩根給她,她有點靦腆地站在我面前,輕輕地說:
“謝謝哥哥。”
“沒事”,我彎腰笑了下。
“你哥呢?沒來嗎”我問。
按理說,我爺爺葬禮,他該來。
“他呀,他沒有回來,他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小姑娘撅了撅嘴。
“我和你說,我超級超級看不起我哥,他和我爸一個德行,老是動不動打我嫂子”她說到這明顯是有點生氣的,跺了跺腳。
“我嫂子可好啦!她老是偷偷給我買好喫的零食!”她抬頭,雙手握緊在胸前。
“有次我看見她被打,我去攔我哥,他一腳把我踢倒了。”
“我不喜歡我哥哥,我不喜歡我爸爸,但我喜歡我媽媽。”
“你那手語,是自己學的嗎?”我有點好奇。
“對!”她開心地笑着。
“別人看不懂媽媽說什麼,那我就自己學,我當媽媽的翻譯,這樣媽媽就和正常人一樣了!”她說,眼裏沒有對媽媽的嫌棄,只有…愛。
而我記得,他哥以前上學時,不准他媽去學校看他。
“對了,”小丫頭突然壓低聲音說。
“今天死掉的那個爺爺,他可好了!”
小姑娘不知道是我爺爺去世,我一愣,頓了頓,問道:
“爲什麼呢?”
“他老是帶零食給我,說我命不好,”
“這句話糾正一下,我命可好了!我有愛我的嫂子和媽媽!”
“媽媽每次被打時,這個爺爺老是攔住我爸,我爸不敢違逆他,我媽少捱了好多打。”
“爲什麼這些好人都這麼早就死了呢。”
我有點惘然。
我轉頭看了看家,爺爺的被關在棺材裏,那裏也是他最後的家。
我沒有告訴她那是我爺爺。
我伯祖父(我爺爺的哥哥)和他老伴正在給客人們打地鋪,他們今晚要在地面上睡一宿。
看到我和丫頭在聊天,他把我們喊過去,他讓我幫幫忙,然後他看向小姑娘,笑到:“來來來,丫頭,給二大爺瞧瞧。”說着就上前要摸摸頭。
她明顯是不認識我伯祖父的,聽見叫她,她趕緊後退一步,雙手叉腰,身體前傾:
“滾!!”
說完就跑了,沒有忘記說一聲“哥哥再見!”
伯祖父和他老伴,還有我都一愣,緊接着我先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們兩個等到反應過來後,也都笑的停不下來了,我們笑了好長時間,伯祖父說:“這丫頭,沒大沒小的”語氣中沒有生氣,只有喜愛。
“這丫頭這麼潑辣呀!”我心裏想着。
可能是因爲家庭原因吧,小姑娘自我保護意識很強。
看着小姑娘回去和她媽媽聊天,我又有點心疼。
第二天,我三點多就被我爸喊醒:
“該送爺爺上路啦。”他語氣沉悶。
爸爸是個老實人,他表達愛的方式向來很隱晦,這次葬禮,他停了半個月工。
“以後我和你媽也會老死,沒必要慌張。”
爸爸聲音悶悶的。
“你該有自己一個人處理事情的能力了,做事要冷靜,知道嗎。”
我沉默。
我點了點頭。
送爺爺上殯儀館前,我最後一次見了爺爺,他一身黑色壽衣,戴着一頂帽子,表情很安詳。
家人叫我圍着棺材轉一圈,再與爺爺握一下手,我照做了。
爺爺的手僵硬地像是一塊木頭,輕輕彎曲着,我兩隻手緊握,試圖再次把他溫暖。
嗩吶吹起來了。
家人們把我拉上車。
我坐在一個叔叔車上,裏面還有幾個人,他們聊着天,我聽到了各家的苦難:
開車的叔叔得了癌症,原本都要放棄了,家裏添了對孫子孫女,他撐下來了。
另一個坐副駕駛的叔叔,家裏的17歲兒子,也就是我的哥哥,今年剛因肺部的一個罕見病而死。
男人有苦不輕訴,只是未到開懷時。
就在叔叔們的閒聊中,我們來到了殯儀館。
這邊已經有別家的幾堆人羣了,都神情低沉着。
在殯儀館裏,工作人員把爺爺的棺材推到一個大廳中,接着開始對我爸報價:
“我們這有普通,豪華,至尊三個檔次,”他理了理領口,做出公式化的笑容。
“請問您要哪個套餐?”
看着那一串串驚人的數字,我爸艱難地嚥了口水,用顫抖的手,指向了豪華套餐。
於是幾個穿着藍白色衣服的樂團出來演奏了一曲,主持人也說了幾句話。
就走了。
我們被請到了豪華套餐的包間裏坐着,一個叔叔開始教育我,他說的東西很有用,但我不想聽。
我敷衍着點頭。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
我聽見包間外面推車熙熙攘攘的來回走動,但這一次停在了包間門口。
推車進來了,上面放着一個大鐵盤,裏面有一堆白骨,我看着那人拿起一個小錘子開始敲打。
一下,兩下…
我的心被敲得粉碎。
他又拿起一個工具將敲碎的骨灰碾碎。
他拿起一個鏟子。
他把骨灰,
裝進了一個小小的***。
我嗓子突然難受我呼吸困難我鼻子發酸我背過身我抱膝蹲下來我把頭悶進膝蓋裏我 ,
我哭了。
歇斯底里地哭了。
積壓了這麼久,我哭的不遺餘力,我感到頭腦發暈,接着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我頭疼着醒了,我坐在一輛車裏,還是那個叔叔的車。
見我醒來他鬆了一口氣,打了個電話給我爸媽報了聲平安,我便坐着他車回了家。
到家之後,我坐在家門口,爸媽要我等他們回來,一起去爺爺墳墓,把骨灰放進去。
回憶往事,悲從中來,我再一次沒有忍住,坐在門口嚎啕大哭。
“哥!”
“哥…”
“別哭啦,喫糖。”
前一天晚上才認識的她,剛來到我家門口就看到我哭,於是她剝了顆草莓味的糖塞我嘴裏。
甜,又帶點酸。
“謝謝。”
我看了看她,摸了摸她的頭。
“哥哥這麼大了不要哭鼻子了喲。”
她雙手握拳,作鼓勵狀,然後摸了摸我的頭。
“嗯!你也加油!”
我一愣,接着展顏一笑。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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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去世是兩年前。
小姑娘爸媽去年離了婚,她嫂子也緊跟着離了婚,現在父子倆都是光棍。
送我去殯儀館的叔叔抗癌成功,家裏的孫子孫女健康長大。
另一個叔叔又生下一子,他家對這個孩子愛護至極。
物是人非。
(本篇lz自己寫的真實故事,是關於lz爺爺的去世和一個在葬禮上遇到的小女孩的,還有生活裏的苦澀與微甜。文字有點長,希望能給你帶來一點不一樣的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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