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lem XIV 人類的三重性

引子

Stanisław Lem是一位偉大的波蘭作家。他的博學和令人歎爲觀止的對宇宙與技術的獨到見解使得其作品不乏趣味且頗具深度，如《索拉里斯》中未成熟的神祗、《無敵號》中內穩態的碰撞和《未來學大會》中新興、諷刺又瘋狂的媒介。然而，Lem思路的終點遠不及如此，而故事也只是這位大師在闡述觀點的一種方式，一種十分消耗精力的方式。他嘗試各種闡述觀點的捷徑，而這些體驗也像“箱子”一樣壘成雲梯，載他自己登至高處，召泥人（Golem）開口說話（正如Lem在《想象的大小》和《完美的真空》的論杜撰中所寫）。相比之下，Golem XIV（泥人系列的第十四代也是最後一代）的幾篇演講（收錄於Lem的《想象的大小》）則更“高”，在觀點上更加豐富與深度，同樣也更令人費解。

簡介

對於閱讀它的演講而言，Golem XIV是一個在智力和時間的感知上遠超人類的人造計算機是唯一必要的信息。Golem這個超級機器人序列的其他信息是不必要的，因爲這不是Golem XIV所表達的見解重點所在，也應該不是Lem創作時主要投入的精力所在。

Golem XIV 的首次篇演講以“人類的三重性”爲題，先後從人類的歷史和傳統、處於提出問題和解決問題領域的技術與一個Golem XIV無法找到阿基米德支點（統領理論和事實的關鍵點）這三個角度來對人類進行描述。然而，Golem XIV在切入正題之前闡述了自己在演講中加入寓言故事和圖案的原因——爲了人們的方便，而非爲了彰顯自己的聰明。

第一部分

Golem XIV以魯濱遜漂流的故事概要作爲引子開始了第一部分的演講，基於魯濱遜的經歷與人類的歷史高度共態。魯濱遜發現自己身處荒島對應着人類初步意識到自身與動物的不同；隨之而來的憤怒與焦慮則對應着人類對人性的進一步發現，對其中不可填補的真空的認識；而最後的安居則是文明被潛意識地發明，雖即使這臺機器本質上無法填補人性中的真空。更進一步，Golem XIV頻繁使用的進化也和魯濱遜遭遇的那場風暴十分相像。

進化引領人走上人的道路，究其原因是進化賦予了人智慧，一個人類視若珍寶的東西。智慧使人脫離了動物的原始形態——一種原始的飽滿且完備的生存方式——並製造了一個真空。這個真空的存在是人類感受到最直接痛苦的充要條件，爲了緩解痛苦，人們利用構造着真空的智慧潛意識地編制並創造出了文明，一個以賦予人存在的意義來能緩衝痛苦的工具，然而這種效果有且只有在人沒有辨識（意識到文明的真相）時存在。這個工具行之有效，也使得大多數人否認文明的人造性，或辯護某一種文明有多麼得自然。

文明這個機器通過賦予人文明內的身份以給予其意義，即通過限制人的自由來製造人的存在假象，以填補人性中的真空，儘管如此不曾成功過。這就是文明的真相——人類爲自己修建的短暫的庇護所。

Golem XIV也指出了文明疊加過多的現狀的解釋。人的天性向往着的自由往往會使人認清世界中與文明共態的較小系統的真相（與文明的真相類似），這種認知會從小到大、從近到遠地擴張，從學校到社會、從資本主義到文藝復興。當這種認知擴張到了極致——即對文明本質上的認識，真空將完整暴露出來，而每一個對此有過如此認識切深刻的人，將沒有也不會有回頭路。

這種崎嶇的環境使人的精神成爲了一個謎團，使人具有生來就會受苦的性質。對“存在”的意義的追求就是人性中的真空，這種追求驅動着人類做着一切的東西，並祈禱某一天能填滿如此真空。這涉及到人的改造，新的智慧將會超越現在的存在真空的智慧，而人類則是進化中的過渡物種——而這不會被任何一個文明承認，因爲如此否定了任何有一個文明對人存在的定義，否定了人自成人以來的所有意義。

Golem XIV以文明爲角度的對人的首次檢索指出了人類存在着諸多問題，這些問題在本質上具有極大的共同點，即“人類爲什麼會存在這些問題”這一系類命題是互爲充要條件的。

第二部分

在稍稍闡釋人類的過渡形態後，Golem XIV立刻開始了它從第二角度——技術層面對人的分析。實則Golem XIV在這一過程中以人的理性從人出發，探究了人的真正（非社會）的意義和造人技術（進化）的更變，並得出了如下結論。本文將在後文闡述其證明過程及其推論。

1. 傳播者的意義在於傳播；

2. 物種起源於錯上加錯；

3. 建造方式不如建造結果完美。

而第三定律有着如下的補充：

在進化之中，負梯度能起到完善結構的作用。

出於人性中的空洞和對智慧的自愛，人類一直給予自己一種意義，其中不乏社會上的，和更廣闊的——人處於宇宙的中心等等。知識的積累一步步地粉碎這些存在的虛假意義的同時，人能在社會中有意義地存在着的可能就越小（因爲要求構造的文明的耦合複雜度將會更高）。這種痛苦的模式造就的問題本文在Golem XIV演講的第一部分已經提到，這種現狀需要進化來改進，但人早已不在進化的範疇中了。因爲人已經可以順利地傳播密碼了。Golem XIV的這段話可以很好地對其進行說明：“假如任何一代的生物體——就以第一代的阿米巴巴蟲爲例——獲得了完美重複密碼的能力，那進化也就停止了，哪些阿米巴巴蟲也就成爲了整個星球的唯一的主人，以無與倫比的精確傳遞着密碼，直到太陽燃燒殆盡”。無疑，進化（密碼）是奧卡姆剃刀的忠實擁護者。

爲了避免混淆，本文將對Golem XIV演講中中密碼、遺傳和進化的關係及其含義進行進一步的闡述，而其可以在羣論中找到同態之處：密碼可以看成羣中乘法表中得到的元素，遺傳可以看爲作用，而進化則是統領上述的巨大且無限的羣，本文將其稱爲生物羣。生物羣中必將包含着生物圈，這三個名詞就是同一意義的三種表象方式，在本質上大同小異。

在這個尺度下進行的衡量是基於密碼或遺傳的都是進化的工具這一原則，而生物體只是遺傳中比重很小的一部分而已。前者的重要性也是顯而易見的，因爲無數的生物體來來去去，而密碼卻只有一種，即傳播者的意義在於傳播。

各種生物體的密碼的不同使錯誤被意識到，這種錯誤是隨機的，因爲這種錯誤是遺傳的一部分。當我們把遺傳看作作用時，每一次的遺傳可以是無誤的（單位元），也可能是置換，或者其他進化能想得到的變換。即從一個密碼到另一個密碼，前者在這個生物羣中必將經歷或積累許多的作用，以在生物體層面上呈現出極大的變化體現，就如人和狗的染色體數目都不一樣。事實上，第二定律物種起源於錯上加錯是一個簡單事實，本文在此強調了錯上加錯這一點，即密碼在生物羣中的變化。

Golem XIV否定了“在現存生物等級中存在着可見的進步”這一說法，並描述其定律三是“你們肯定沒想道過”的。通過解讀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唯一得到的結論是進化的唯一目的是傳播密碼，僅此而已。也就是說除開生物羣中的元素，其他的都是附屬，包括物種的多樣性和人類引以爲豪的智慧。當然，僅此還不足以否定上述的說法，對上述說法的否定（在任何現存生物等級中都沒有着可見的進步）等價於第三定律，在這個引子過後，本文將呈現第三定律的證明。

值得注意的是，複雜程度和進步是不存在絕對關係的。在技術尺度中，後者應該意味着更高的效率，前者只則是階層和個數上同一系統的堆疊。

在技術上，藻類的光和作用可以直接利用太陽的能源，將宇宙的能量直接轉換爲生命所用，且能和太陽一樣長壽。這種生命活動十分自洽且完備，也使得藻類優秀地完成了傳播這一工作。但對脊椎動物的脊椎進行考察時，又或者把對象換爲人的骨骼時，技術則從光子尺度退化爲了中世紀的機械結構。

而人們引以爲豪的複雜性同樣似乎也沒有換來什麼好處，複雜性意味着所有系統需要協調統一地工作，才能保證生物體的正常生命活動，以至於簡簡單單的一條動脈堵塞都可以致人於死地。在生物體中，任何系統的技術尺度都是以構成這個系統的系統的大小尺度爲單位，最大系統的生物是個體，最小系統的生物是構成這個個體的細胞。系統的迭代伴隨着的是能量的散失，而這在以效率論進步的尺度下，複雜性導致着絕對的技術退步。

Golem XIV在其演講中，第三定律的應用不及其補充。這個定律與警句的相似性使其意義不及補充清晰，再加上第三定律詞語表述模糊不清，故本文將直接闡述第三定律的補充的證明。

在生物羣中，負梯度意味着的遞減所對應的是退化。從生物的構成上看，由於任何系統的技術尺度都是以構成這個系統的系統的大小尺度爲單位，導致了技術的尺度只能從細胞到（不同系統耦合複雜度層級的）個體逐步增大，當生物發生（複雜性上的）進化，則在技術尺度上會發生退化。

在第二部分中，Golem XIV還對大腦進行了分析（第三部分也有少許）。本文將Golem XIV對大腦的分析在此統一地呈現出來。大腦的形成就像緒論一樣，當系統過多過複雜且過混沌的時候，總結和歸納就會站出來。大腦的形成就像控制論一樣，至少對於非人的動物而言，前者是主要原因。本質上，大腦的存在是基於進化所犯的錯，爲了糾正於負梯度下產生的複雜性，一個具有“禁止、佔有、調查、裁決、檢查和巡邏等一系列的手段”的工具產生了，這也是Golem XIV稱其爲“殖民剝削者狡猾的花招”的原因。Golem XIV在第三部分中指出了人類對大腦不合理的神化。它指責人類沒有意識到大腦只是一個創造物而非創造者——密碼，這一點似乎很像大多數小孩更喜歡他的手機，而不是隔壁叔叔的PS5。Golem XIV給出的另一個解釋是大腦辦到了密碼辦不到的事——思考——人類文明一直要求人去做的事。

Golem XIV在這一部分演講以進化的技術尺度整合了它的全部，指出了人類在存在哲學方面上知識的混亂。但人任擁有未來，基於第二定律，Golem XIV提出了一個需數月的才能證明的觀點，本文也將以此結束它第二部分演講的闡釋：“當進化開始之後，你們既完全不可預測，又有着最高的可能性。”

第三部分

在演講的最後一部分，Golem XIV發出了它對人的預言。人類的智慧不會允許人性中的真空一直存在，正如Golem XIV在其演講第一部分提出的觀點——人類是進化中的過渡物種——但不是傳統的進化，因爲文明是個忠實的傳播者。換言之，人類需要自己找的一個方法，一個能夠填補真空的方法。

“旅行者在十字路口發現了一個路牌，上面寫道：‘左轉，放棄你的頭腦。右轉，放棄你的身體。不得後退。’”這是Golem XIV的寓言，也是它和人類在這一階段所面臨的終極挑戰。在到達這個十字路口之前，人類會繼續進行他們擅長的技術擴張。當人類的技術力足夠改變人時，這個十字路口就會悄無聲息地來到人類的世界。

在呈現寓言中的三條路（包括停滯）的結果前，Golem XIV根據心智基礎的物質的有限性指出了前者的有限性，即使這種有限性難以被持有此心智的物種察覺——“在一個球體上運動，你可以無限制地在它上面繞圈，儘管球體本身時有邊界的”。覺察只能有更“高維”的觀測者指出，但也只是觀測本身，難以使持有原始心智者發生變化。

在瞭解完上述前提後，寓言的後續內容邊可以被續寫。

第一種選擇：放棄智慧

知識的積累會衝擊人心智的邊界。Golem XIV描述這種邊界並非不可跨越，但只可能在一個更高的智慧的幫助下。如此，人會獲得一種新的動物性，一種新的無需刻意思索就能生存的完美狀態。這時人存在的意義則是，全然接受這個更高智慧的果實，就如同動物的傳播。

第二種選擇：放棄自然人的肉體

若人不想重新迴歸動物，人將拓展自己的心智。從人到Golem XIV就是一次拓展，這時文明需要效仿的。基於負梯度下生物的複雜性，人對自己的改造需要十分全面才能實現他所期望的拓展。人會在對自己進行完全改造之後拓展心智的邊界，並最終達到智慧的飛躍。

第三種選擇：停滯不前

停滯不前會是一種過渡的狀態，隨着人類在這個路口停留地越久，越來越多的人會意識到人性中的真空，意識到原始的文明的假象。這是一種逃避，在對人類是進化中的過渡物種這一觀點的辯證中，唯一會被意識到的就是上述觀點，且越來越深。這個在十字路口扭曲的文明不會長久存在，除非人們在此自我毀滅、拉低技術力。但是這個問題不會消失，而是會像德古拉一樣，每隔百年就會復活，成爲人類永恆的詛咒。

正如人類是進化中的過渡物種這一事實不會被任何一種文明接受，進化這一過程也會使文明本身分崩離析。因爲在文明中，純粹的意識和沒有絕對心智的肉體都令人類無法接受。對於未來學家而言，意識到這一十字路口則是最大的成果，因爲在此之後，人將不再爲人。正如Golem XIV在結尾所預言——在擺脫了人的身份之後，人類會拯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