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機消亡史，安卓爲何變得封鎖?

引言：一個時代的落幕

在2010年代初期，對於全世界數以百萬計的安卓用戶而言，“刷機”不僅是一個技術詞彙，更是一種精神圖騰。

它象徵着對個人數字設備的絕對控制權，代表着一種個性化體驗的極客文化。

從XDA-Developers等全球知名技術論壇，到國內各大安卓社區的熱烈討論，刷機，尤其是刷入第三方定製ROM（Custom ROM），都是那個時代安卓開放性的最佳選擇。

CyanogenMod（後來的LineageOS）等傳奇ROM，一度成爲無數用戶拋棄官方系統的首選 。

然而，站在2025年，你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全民刷機的“黃金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 “刷機”一詞對於新一代智能手機用戶而言已相當陌生

曾經龐大的刷機社區規模急劇萎縮，淪爲僅服務於少數隱私倡導者、技術愛好者和懷舊玩家的“小衆愛好”

與此同時，歐盟《無線電設備指令》等監管框架正在爲製造商永久鎖定引導加載程序（Bootloader）提供法律依據。

安卓，這個以“開放”爲旗幟的操作系統，爲何在短短十餘年間，親手爲自己建造了一座座技術高牆，變得如此“封鎖”？

第一部分：黃金時代（約2010-2015年）——我們爲何而刷機？

1.1早期安卓系統的“原罪”

系統臃腫：

在Android 1.5 Cupcake至4.4 KitKat時代，原生系統功能匱乏，且原始設備製造商的定製系統往往臃腫不堪。

早期的三星、HTC等廠商系統對原生安卓進行了大量的魔改，還預裝了大量無法卸載的運營商軟件

本來，原生的優化的也不是特別好

更新遲緩：

當時廠商的軟件支持週期極短，許多旗艦機型在發佈18個月後便被拋棄。

功能缺失：

曾經有一段時間，相機閃光燈不能當作手電筒使用，否則必須 root 或越獄手機。

而且在 Android 上成爲可用功能後很長一段時間裏，仍然需要第三方應用來使用手電筒，因爲 OEM 廠商並不包含這個功能。

如果你想在快速設置裏切換手電筒，就得先 root 手機並安裝自定義 ROM。

相較於功能豐富但交互邏輯混亂的OEM定製UI，原生安卓雖然簡潔，但在功能上卻有所欠缺，無法滿足當時用戶對諸如通話錄音、權限管理、狀態欄自定義等進階功能的需求。

話說，小米最初正是以適配各類機型的第三方 ROM 形式起家。

“爲發燒而生”

1.2 第三方ROM： “救世主”

在這種背景下，Root權限和定製ROM成爲了用戶奪回設備控制權的唯一手段。

功能補全：早期的Root不僅是爲了美化，更是爲了啓用移動熱點、管理自啓應用以節省電量、備份應用數據以及全局去廣告。

性能解放：通過刷入像CyanogenMod這樣的精簡ROM，用戶可以移除廠商的垃圾後臺服務，顯著提升運行速度和電池續航。

延長設備生命週期：社區開發者通過逆向工程驅動，將新版Android移植到舊硬件上，賦予了設備第二次生命。

1.3 輝煌的頂點

2013年至2014年是刷機文化的巔峯。

據統計，當時運行CyanogenMod的設備超過5000萬臺，其用戶基數甚至超過了當時的Windows Mobile和BlackBerry的總和。

XDA Developers論壇成爲了中心

那時理所當然地認爲自己擁有對硬件的絕對支配權。

第二部分：轉折點（約2015-2018年）——封鎖的序幕

2.1 官方功能

在過去十年中，Google和OEM廠商系統性地吸納了Root社區最受歡迎的功能，將其標準化爲操作系統的一部分，從而消除了普通用戶Root的動機。

權限管理：在Android 6.0之前，只有Root用戶才能通過LBE安全大師等工具控制應用權限。隨着運行時權限的引入，這一核心需求被官方滿足。

UI定製與夜間模式：曾經需要Xposed框架或Substratum主題引擎才能實現的界面定製，現在通過廠商的高度定製系統輕鬆就能完成

性能優化：隨着手機的SoC性能開始過剩，通過刷機內核進行超頻或電壓調整帶來的性能提升已不再明顯，甚至可能破壞系統的能效平衡。

隨着官方ROM的發展，刷機開始不再重要

2.2支持週期的延長

隨着三星等廠商爲其旗艦設備提供長達7年的操作系統更新和安全補丁。

當廠商承諾維護設備直到硬件物理淘汰時，用戶也漸漸放棄了麻煩

2.3 安全壓倒一切

隨着智能手機從通訊娛樂工具轉變爲個人數字生活的中心，承載了移動支付、銀行賬戶、健康數據等海量敏感信息，系統的安全性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個被Root、Bootloader解鎖、運行着未知來源ROM的設備，在應用開發者和平臺管理者看來，是一個巨大的安全隱患。

畢竟，你也不想突然間信用卡被刷爆吧

相比於折騰帶來的樂趣，大多數人更無法承受因刷機導致手機變磚、無法支付或數據丟失的時間成本。

Ios越獄受害者：不能用手機銀行了

第三部分：技術圍城（約2018-2022年）

3.1 大門緊鎖：BL的全面管制

Bootloader是設備上電後運行的第一段軟件，負責初始化硬件並加載操作系統內核。控制了Bootloader，就等於控制了設備能夠啓動何種系統。

早期，許多設備的Bootloader是默認鎖定但允許用戶通過簡單的fastboot命令解鎖的。

然而，廠商們逐漸收緊了這一策略。

解鎖Bootloader不僅會失去保修，還可能需要用戶訪問OEM官方網站，提交設備序列號和個人信息，申請一個一次性的“解鎖碼”。

這個過程相當繁瑣

3.2 TrustZone

最根本的封鎖來自於硬件。現代ARM處理器普遍集成了TrustZone技術，它能在CPU內部創建一個獨立於主操作系統的、高度隔離的系統。

Bootloader的鎖定狀態、解鎖令牌的驗證邏輯，甚至解鎖開關在系統中的狀態，都可以被存儲和處理在TrustZone保護的安全存儲區內。

這意味着，即使用戶獲得了系統Root，也無法篡改位於TEE的鎖定狀態。

解鎖的鑰匙，被永久地鎖住。

3.3 SafetyNet

SafetyNet Attestation API可以檢測設備

• Bootloader是否已解鎖。

• 設備是否已被Root。

• 是否正在運行未經認證的自定義ROM。

• 是否存在已知的惡意軟件。

最開始，SafetyNet主要被用於保護Google Pay等自家高敏感應用。

但很快，銀行、金融、流媒體和遊戲等大量第三方應用開始集成SafetyTnet API。

一旦檢測到設備未能通過完整性檢查，這些應用便會拒絕運行或限制核心功能。

長期以來，Google的SafetyNet Attestation API是檢測設備是否被篡改的守門人。

儘管社區開發者通過各種技術手段試圖“欺騙”SafetyNet，隱藏Root和Bootloader狀態，但這似乎演變成了一場曠日持久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貓鼠遊戲。

谷歌不斷升級檢測手段，使得繞過檢測變得愈發困難。

3.4：Android Verified Boot安卓驗證啓動的無情鐵腕

如果說Bootloader鎖定是第一道大門，那麼AVB就是進入大門後的層層關卡，確保只有經過官方簽名的軟件才能運行。

雖然AVB 1.0早在Android 4.4就已引入，但真正發力的是與Project Treble一同在Android 8.0上推出的AVB 2.0，並從Android 9.0開始成爲所有新發佈設備的強制要求

AVB的工作原理是構建一條“信任鏈”。

Bootloader本身由存儲在硬件熔絲中的公鑰進行驗證。

啓動後，Bootloader會利用內置的OEM公鑰，去驗證一個名爲vbmeta的特殊分區。

vbmeta分區中包含了所有其他關鍵分區（如boot,system等）的哈希值和簽名。

Bootloader會逐一校驗這些分區的哈希值是否與vbmeta中記錄的一致。

任何對系統分區的未經授權的修改，都會導致哈希值不匹配，從而啓動失敗或進入警告模式。

之後各種方式大顯神通，以下是我總結的

SafetyNet Attestation API

移除“OEM解鎖”開關

AVB 2.0

防回滾保護

Widevine

物理e-Fuse（電子熔絲）機制

System-as-Root

動態分區

隨着這些技術的發展，你想幹點啥更不容易了

第四部分： OEM政策的演變史

4.1 華爲的轉折點

2018年5月24日是安卓刷機史上的一個黑暗日子。華爲官方發佈公告，宣佈爲了“提供更好的用戶體驗”和“避免ROM刷機帶來的安全風險”，將停止提供所有機型的Bootloader解鎖碼服務。

4.2 小米HyperOS的收緊

隨着MIUI向HyperOS轉變

BL解鎖門檻極高：現在解鎖小米手機，用戶必須在小米社區APP中達到“等級5”，這需要長期的活躍和貢獻。

此外，還引入了每年僅限解鎖3臺設備的限制，以及強制的72小時至360小時等待期

4.3 三星One UI 8

在基於Android 16的One UI 8測試版中，開發者發現了一個新的Bootloader標誌位：androidboot.other.locked=1。該代碼的作用是強制隱藏開發者選項中的“OEM解鎖”開關，無論設備處於哪個地區

4.4 商業問題

廠商封鎖Bootloader並非單純爲了“用戶安全”，其背後有着商業利益考量。

Root設備可以輕易屏蔽系統級廣告等操作，就嚴重損害了利益

第五部分：法律問題

5.1 歐盟無線電設備指令（RED）2014/53/EU

歐盟《無線電設備指令》（Radio Equipment Directive, RED）不僅關注無線電頻譜的效率，還包含關於網絡安全和隱私保護的授權法案（Delegated Acts）。具體而言，RED指令第3(3)(d)、(e)和(f)條對網絡安全提出了強制要求，並於2025年8月1日正式生效。

核心條款：

• 3.3(d)：設備不得損害網絡功能或濫用網絡資源。

• 3.3(e)：設備必須包含保護用戶個人數據和隱私的保障措施。

• 3.3(f)：設備必須支持防止欺詐（Fraud Prevention）的特定功能。

廠商利用RED作爲藉口，實則是爲了實施商業上的完全控制和計劃報廢。

第六部分：後刷機時代

6.1社區的凋零與用戶的選擇

曾經盛極一時的刷機論壇，如今門可羅雀。

討論的話題從如何刷入最新的ROM，變成了如何繞過Play Integrity的某個小版本更新，或是如何拯救一臺因錯誤操作而“變磚”的舊設備。

少數項目雖然仍在堅持，但其服務對象已經高度聚焦於一小撮追求極致隱私、希望延長舊設備壽命，或純粹出於技術懷舊的硬核玩家。

對於絕大多數普通用戶而言，官方系統提供的體驗已經足夠優秀，功能、性能和安全更新都得到了保障。

冒着失去數據、保修和關鍵App功能的風險去進行復雜的刷機操作，已經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第七部分：

7.1 結論

今天，安卓的技術壁壘——從硬件TrustZone到Bootloader令牌，從AVB信任鏈到Play Integrity雲端裁決，再到GMS的生態捆綁——已經構建得固若金湯。它們環環相扣，形成了一個邏輯自洽的封鎖體系。

文章中可能有各種各樣的遺漏，直接告訴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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