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那隻青蛙: Pepe 的誕生、異化與死亡

2017 年 5 月 6 日,在互聯網的平行宇宙裏,一場特殊的葬禮正在舉行。

漫畫家 Matt Furie 親手殺死了自己創作出的漫畫角色青蛙 Pepe

起源

時鐘回撥 13 年, Furie於2004年左右創作了角色佩佩蛙(PePe),該角色最初出現在他用微軟畫圖製作的單頁漫畫獨立小冊子《遊戲時光》(Playtime)中。

Playtime

2005年,Furie 於2005年在Myspace平臺以系列博客形式發佈了這部名爲《男孩俱樂部》(Boy's Club)的獨立黑白漫畫。

佩佩被設定爲與三位動物室友同住的頹廢蛙仔,這四位角色的生活極其簡單:打電子遊戲、喫披薩、互相開着低俗的玩笑。

Boy's Club

漫畫中充斥着嘔吐、排泄、裸露等重口味元素,展現着千禧一代“美國青少年廢柴”(Slackers)的虛無感——既不焦慮未來,也不懷念過去,只是單純地沉浸在當下的感官刺激中。另外,Pepe 並不是主角,他只是這個鬆散集體中的一員,性格隨性溫和。

其漫畫書《男孩俱樂部》第一期於2006年由蒂姆·古德耶爾的青少年恐龍出版社(Teenage Dinosaur)出版。

Boy's Club #1

Pepe 命運的轉折點就出現在《Boy's Club》的第一期的一則四格漫畫中。

“嘿,Pepe-你上廁所幹嘛要把褲子全脫下來?”“Feels good man."(感覺不錯,夥計)

 "Feels good man"配合Pepe的表情成爲了互聯網的名梗。Pepe 的形象開始被用戶從漫畫中截取出來,作爲一種“反應圖”在各類論壇中流傳 。

Pepe 最早的傳播僅發生在Bodybuilding.com等健身論壇和Gaia Online 等遊戲論壇,“Feels Good Man”也只是表達“爽”、“滿足”或“認可”的通用表情包。

異化

2008年,Pepe 的圖像漂流到了4chan,作爲互聯網上混亂、激進、虛無主義盛行的匿名社區,Pepe很快就得到了頻繁使用,更催生了大量二次創作。

4chan 是一個簡單的圖片討論版,任何人都可以在此發表評論和分享圖片。網站設有各類主題版塊,涵蓋日本動漫、文化、電子遊戲、音樂和攝影等多種話題。用戶無需註冊賬號即可參與社區討論。請隨意點擊下方您感興趣的版塊,立即加入吧!

該網站擁有75個主題版塊,包括/v/(電子遊戲)、/co/(漫畫)、/a/(動漫)、/b/(隨機)等板塊,其中/b/流量佔全站30%,以“幾乎無規則”著稱(僅禁止兒童色情等非法內容)。

2009 年 1 月 22 日,悲傷蛙 這一變體首次在 4chan 上出現。

這一改動引發了爆炸性的共鳴。尤其是/r9k/ (Robot 9000,原本旨在過濾重複內容的實驗版塊)版塊,這裏聚集了大量被稱爲“NEET”(Not in Education, Employment, or Training)或自認爲是社會邊緣人的羣體。“悲傷蛙”(Sad Frog)迅速成爲了 /r9k/ 的非官方圖騰,逐漸成爲用戶羣體的代表符號。用戶開始使用這張臉來講述悲慘故事或是整活:

隨着 Pepe 在 4chan 的統治地位確立,更多的變體開始湧現,Pepe 逐漸形成了一個龐大的表情家族:

Smug Frog

Angry Pepe

到2014年,Pepe 的影響力已經溢出了匿名論壇的邊界,開始滲入 Tumblr、Instagram 和 Twitter 等主流社交平臺。

2014-2015年間, Katy Perry Nicki Minaj 分別在推特Instagram帖子上發佈了 Pepe 的圖片 。Pepe的影響力進一步擴大,逐漸成爲了一種流行文化。

 Katy Perry的推文

然而對於 4chan 的核心用戶來說,這卻是一個災難性的時刻,他們不願意放棄Pepe的“小圈子屬性”,如果主流大衆也在使用,自己的文化也會跟着變質。

爲了“奪回”Pepe,或者說爲了毀掉 Pepe 在主流市場的價值,4chan 內部開展了奪回 Pepe 的行動。他們的策略是:戰略性毒化,將 Pepe 與極端的種族主義、反猶太主義、納粹符號以及血腥暴力內容結合,摧毀主流媒體、品牌商和明星對它的關注。

作爲極右翼、白人至上主義者和新納粹分子的聚集地的4chan 板塊/pol/ ,隨着2016年美國大選的臨近,這裏的政治激進分子爲  Pepe 穿上了黨衛軍制服,畫成希特勒。

政治化

2015年7月22日,馬來西亞藝術家 Maldraw 在 4chan 的 /pol/ 版塊發佈了一張圖片,描繪了“得意 Pepe”的特朗普和被攔截在邊境牆外的墨西哥移民。

Pepe首次和特朗普關聯起來,隨着這種關聯的普及,特朗普本人於2015年10月13日轉發了一張自己化身爲 Pepe 的圖片並配文“你無法難倒特朗普(You Can't Stump the Trump)”。

隨後,希拉里·克林頓(Hillary Clinton)競選團隊發佈了一篇名爲《唐納德·特朗普、Pepe the Frog 與白人至上主義者:解釋》的文章,試圖將 Pepe 定性爲種族主義符號。

雖然迅速遭到網友一衆嘲笑 ,反誹謗聯盟 (ADL) 還是於9月26日正式將 Pepe 添加到仇恨符號數據庫中,與納粹萬字旗(Swastika)和三K黨燃燒的十字架並列 。但同時也註明“Pepe 的大多數使用場景並無惡意”。

當美國主流政治圈開始辯論這隻卡通青蛙的”意識形態成分“時,現實的魔幻程度並沒有止步於此。就在這一時期,一件更荒誕、甚至帶有神祕主義色彩的巧合發生了。

4chan 用戶發現,"KEK" 這個詞(源自魔獸世界中部落方玩家打出 "LOL" 時聯盟方看到的亂碼,後成爲 4chan 對 "LOL" 的替代詞)竟然也是一位古埃及神祇的名字。而古埃及的 Kek 神,是掌管黑暗與混沌的神,其形象恰好是一個蛙頭人身的男子 。  

Keket是埃及女神,象徵着黑暗和黑暗,她被描繪成蛇或蛇頭女人的形象。這位神祇的丈夫名叫凱克(Kek),被描繪成長着青蛙頭。被稱爲光明使者。兩者都象徵着黑暗中的混亂。

這被解釋爲神啓。/pol/ 用戶創造了“Cult of Kek”(Kek 教派),宣稱 Pepe 是 Kek 神在現代的轉世,而特朗普是 Kek 選中的代理人。

無論如何,在當時的主流視野中,這隻青蛙已然不再是之前無害的meme。

2017年4月,Zara 出售的一款牛仔裙帶有類似 Pepe 的青蛙補丁,引發爭議後被下架。

2018年,暴雪娛樂禁止在比賽現場和選手社交媒體上使用 Pepe 表情包,因爲該形象已被仇恨團體使用。

創作者的反擊

面對自己創造的角色變成仇恨象徵,Matt Furie 最初只能感到困惑和無力。

爲了挽回局面,Furie 聯合 ADL 發起了 #SavePepe 運動,試圖通過創作和傳播積極、和平的 Pepe 形象來稀釋仇恨內容 。

Furie 自己實際上對於Pepe已經沒有了解釋權,所有努力如同杯水車薪。正能量的內容往往缺乏病毒傳播所需的刺激性,無法在與極端內容的競爭中勝出。

正如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所言,“作者已死”在互聯網時代不再是一個隱喻,而是一條字面意義上的鐵律。

2017年5月,在“免費漫畫日”(Free Comic Book Day),扇形格出版社(Fantagraphics)發行了一本名爲 《世界上最偉大的漫畫家》(World's Greatest Cartoonists) 的免費特刊(Anthology)。Matt Furie 受邀在其中貢獻了一頁漫畫,就在這一頁漫畫裏,他畫了 Pepe 的葬禮。

一場爲了拯救的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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