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大風,地上匆匆

早上刷到“最穩的十個職業”,高校行政崗赫然在列。

這幾年我換了兩份工作,心態總像分手,上班時懷念不上班的時光,換了工作就懷念上一份工作。

人總是會覺得沒有去過的路鋪滿鮮花,我知道這是不對的,但還是會對未知有一些暢想。

來到工位,我開始着手查詢母校的行政招聘信息,發現專業不對口,遂悻悻退出,突然又想查一下以前的老師都在幹什麼,發現大一帶我的輔導員王老師,現已然是校人事部副部長,還分管人事科。

我最痛最恨我午夜夢迴沒有逢年過節給導員發個短信。

但回憶也瞬間湧來。

王老師三十來歲,本地人,個子不高,微有些發福,皮膚黝黑,戴一副黑框眼鏡,眼神有光,頭髮既濃密又稀疏,白襯衫永遠扎進褲子,秋冬總是深色的西裝,渾身透出精明幹練的氣質。

他是院辦公室主任,兼任我們年級的輔導員。他話不多,但永遠應景,對新生風趣幽默,對高年級的老油條可以厲聲批評又不失風度,在辦公室對各級領導迎來送往,下班後騎一輛不知道是復古還是真古的自行車在林蔭下穿梭。

大學幾年我幫王老師處理了不少工作,偶爾也會偷偷在辦公室打印假條蓋章再分給同學;辦公室的佈局我比宿舍都清楚,藏在夾層的菸灰缸,深夜裏我倆加班寫材料時將菸蒂一根一根往裏摁;有時睡過頭翹課,我會拿王老師打掩護,專業老師不止一次去院辦找王老師讓他給我少安排點活兒,王老師打着哈哈把她們送走,再發條微信批評我,批評的不是拿他當擋箭牌,而是要永遠把學習放在第一位。

大一開學不久,王老師帶着我們幾個班委去練地攤,他說送走上一屆時喝白酒喝傷了,但喝啤酒還是灑灑水。席間扎啤杯不停碰撞,另一個老師喝開心了,掏出手機給我們看王老師上大學時的照片,一個骨瘦嶙峋但神采飛揚的少年手扶着自行車靠在車座停在天安門前,嘴角微翹,長髮飄灑。說這是他上學時一個人騎了一千公里去北京拍的。王老師低頭笑笑,幹了半杯啤酒,說下次去他家老房子,搬燒烤架自己烤。

王老師工作很認真,他經手的文件總是整整齊齊,輸出的材料總是一絲不苟,這也和他對我們的要求一樣。在學院裏處理完工作,經常還要去校辦公室開會。學校很大,時間緊的話王老師會讓我騎摩托送他過去。這個場面就很滑稽,一個面容青澀一臉朝氣的大一新生,騎着摩托載着位西裝筆挺眼神深沉的老師飛馳而過,輪胎捲起落葉又慢慢飄落。

他老婆開輔導班,有時會讓我去幫忙,還會開工資,其實就是帶着學生出去玩時維護秩序。 第一次進山研學,我中暑暈倒了,幾個老師十幾個小學生圍着我不知所措。最後在山腳便利店吹了半小時電扇才緩過來。我以爲我形象徹底崩了,沒想到冬天他還叫我帶學生去滑雪。我常懷念那個飄雪的半山腰小木屋。

王老師第一次批評我是大一的第一場考試。我協助安排考位,跑前跑後忙完,回到自己座位上沾沾自喜。他走來衝着我敲了敲桌子,手往下一指——我手機還在桌下。瞬時間我冷汗直流,全體同學目光向我看齊,整個教室鴉雀無聲,如果此時地上有個縫,那一定是我腳拇指摳出來的。我手忙腳亂趕快把手機遞過去,王老師凜冽的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徑直走出了教室。這一個眼神,讓我到如今都記憶猶新。

王老師還有教學任務,每學期要上幾節思政。有次學校組織活動,各個學院一百多人擠在一間階梯教室,分組進行遊戲,輸的組要派人上臺表演節目。我心裏早就構思好了一個非常撒狗血的節目,輸掉遊戲後在小組鴉雀無聲時我自告奮勇,站上講臺的我確實把全教室的人逗的前仰後俯,正在我的表演型人格獲得極大滿足時,看到剛下課的王老師站在教室門口,透過那一小截玻璃觀察着我。

活動結束后王老師在門外等我,他只說了一句話,“可以幽默,但不要譁衆取寵”,然後轉身離去。

他總是這麼點到爲止,不那麼好爲人師。

後來王老師升了職去學校中心區上班,我和同學去找他聊天。那是間兩人辦公室,王老師對面坐的應該是他領導,因爲那人坐的是皮質沙發椅,而王老師坐的是塑料板凳。佈局侷促,但和我們依舊談笑生風。

從校辦公樓出來後,我突然明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沒事就往王老師辦公室溜達了,不能再隨便印假條,翹課也不能再找他給我打掩護。偶爾參加校級活動,會看到王老師舉着攝影機在會場找角度,和大一時在這個會場教我拍照的選位一模一樣。

大四我陷入迷茫焦慮,搬出寢室在校外租房住。小區旁邊有個夜間步道,我常會去散步。那年放假我沒回家,留在學校附近學習,晚上散步時偶遇王老師,發現他就住在同個小區。我們聊了很多,解答了我心中很多二十來歲的人常有的疑惑。最後我像個大人一樣說“感謝您大一時的栽培,教會我很多”。他斜眼瞪我一下,“別搞笑了,我是拿你當兄弟看的”。

這也是我印象裏,最後一次和王老師說話。

大學畢業後讀研、上班。工作後發現,從沒上過班的我好像已經有了自己的行事風格,尊重規則,書面的語言要字字斟酌,規則之下儘量保持“瀟灑”,用心去感受每個場合的氛圍,說一些適當的話。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總是在某些時刻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指引我這麼做。

大學學校對面有個公園,公園邊上有家很好的酒店,高端又靜謐,房價獨一檔,上學時兜裏沒錢自然住不起。那時我會幻想在這舉辦十年二十年後同學聚會,甚至是帶着未來的妻子躺在牀上告訴她對面就是我青春流淌過的地方。工作後也經常回去,雖然住的起了,但也還是會心疼錢。

上個月突然被通知出差,抵達後傍晚接待方設宴,觥籌交錯幾杯白酒下肚後我癱在車上不省人事,迷迷糊糊被拉進酒店大堂辦理入住。

第二天醒來,頭痛欲裂的拉開窗簾,從陌生的角度看着熟悉的景色——

草,住的就是這家酒店。

 

我突兀的出現在這裏,沒有功成名就衣錦還鄉,只有宿醉後的狼狽。我曾幻想過的所有盛大場景,最終以這樣一種諷刺又真實的方式倉促兌現。

我忽然想起王老師的那句話,“可以幽默,但不要譁衆取寵”。生活亦然,可以幻想,但也別太當真。

十年過去,我快到了當年王老師的年紀,頭髮逐漸既稀疏又稀疏,也很久沒騎摩托。我坐在牀邊,好像又變回了那個手機放在桌下被全場注視的新生,而王老師就在窗外,透過玻看着我。

天上大風,地上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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