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創作過程中沒有任何一次輪迴的無常受到傷害
*丕定有後續
八、
無常抬起昏沉的眼皮,發覺自己正盯着普元寺屋頂。身下墊着柔軟過分的稻草,何有哉團着身子一邊瞌睡,金色的夕陽正打在臉上。光陰彷彿緩了下來,剛轉醒的腦子懵懂着,她恍惚以爲眼前的仍舊是夢。
可惜這寧靜她並未消受多久。記憶如潮水湧上心頭,巫祝嘲弄的笑聲似陰魂不散——她想必已到了雲頂城;自己兜轉這些時日,竟連佛緣鎮也未踏出去……急火攻心,無常咬牙撐地起身,卻只覺頭重腳輕,眼前天旋地轉,直像個亂晃的不倒翁;左臂覆羽之處不合時宜地劇痛,經脈爆起病態的猩紅,直向胸口蔓延。
她眼前一黑,只覺兩腿發軟,身子歪斜着又仰倒回去,尾椎骨結實撞上地面,發出“咚”一聲悶響。
“誒,你醒了?”何有哉聞聲驚醒,連忙上前扶住無常掙扎的身子,充滿血絲的雙眼擔憂地望着她,“別硬撐了。你不知道你倒在神龕那兒多嚇人……先喫了這藥,一個老船伕給的,說能治你的病。我試過,並無毒性。”
他絮絮叨叨,邊說邊往無常手心裏塞顆圓滾滾的黑藥丸,轉手按上那雙亂動的肩膀,暗暗施力,不讓她起身。無常皺眉,不適地甩着身子,卻終是掙脫不開。她拗不過,只好依着他的意思,卸了力安分下來。單是搖頭,懊惱地嘆一口氣。
無常張開手低頭看去,卻見那臥在掌心的,正是一粒羽華丹。
她心頭不由得一緊。念起上一世何有哉逐漸失憶,多少正是拜了這丹藥所賜。闔上眼,一幅景象便徑直躍然腦海之上,任她如何阻攔也揮之不去:那是她最後一次見他,在僰人古都。他幾乎什麼也記不清了,單是坐在地上,雙臂環膝,渾身發着顫,哭着求自己帶他離開。
但她沒法帶他走。她還要去封禁之地,她還想進真理之門。
“以後那船伕與你這藥丸,只管給我便是,莫要再自己試了。”無常一手拍上額頭,強迫自己切斷回憶,將丹藥含在口中就着水吞服下去,好嚥下喉中一點哽澀,“我昏了多久?”
藥力不多時起效,胸前經絡逐漸退散,左臂疼痛也偃息下去。她盤坐着,體內氣息運轉,頓感力量重新充盈百骸——
不對。她眼神一暗,心中憂傷化作緊繃的警覺。魂魄……少了一塊。
“不長,大概兩日。暫且歇一會罷,你這副樣子能走多遠?寺內都是些難民,倒還算是安全……誒,無常!你去哪兒?”何有哉自顧答話,不料無常趁他分神空檔快速將身一扭,雙腳蹬地向後滾翻,頓時從那雙臂間掙開。她不睬何有哉的呼喚,徑自轉身面向前院,大步上前綽起立在牆邊的神火長槍,抬腳踹了木門向外走去。
她想得一點也不錯,身纏繃帶、頭戴斗笠的傢伙正坐在鞦韆上扭頭看她。
“把魂還回來。”她單手將槍挺起,沒好氣地出聲。
“爲何?”心魔卻不急着上前交戰,反而帶點笑意反問,輕盈的身體隨鞦韆微微搖晃。
怒意頓時湧將上來,無常鐵青着臉正欲開口,卻聽得背後跟來的腳步:布履碰擊地板嗒嗒響了幾下,隨後猛然一滯。
她感到何有哉的眼神在她二人身上來回移動——不用回頭,也猜得出那愕然的表情。
“無常……?怎麼回事?”
“你權當我裂開了。”當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無常偏頭,一手疲憊地揉上脹痛的太陽穴,不願費力解釋,“這兒我來處理。你先去雲頂城,與其他人匯合,把那三座烽火引燃。快走!”
何有哉尚未反應過來,卻見無常左手於腰間迅速閃過,便覺一塊堅硬物件丟進懷中,定睛看時,竟是鑿子。他訝異抬頭,見她早半伏下身,一隻手舉過頭頂虛握,口中念動咒語。
待他察出她要做什麼,已經遲了。
“等——”他大喊着向前撲去,話語未盡,眼前景象業已疾速變換。再度清晰之時,卻臉朝下結實摔上厚厚的雪地。他擡出頭,雲頂城的凌冽寒風正撲打着面頰。
聽得背後的人被傳走,無常吐一口氣,直起腰來。再看心魔,卻仍無上前攻擊的意思,單是好整以暇地看她,彷彿正欣賞一齣戲。
“你從哪個輪迴來的?”無常看着在鞦韆上搖盪的人兒,心中十分煩悶,“附着一點魂魄賴在我這世裏做甚?”
“與你何干?”依舊十分愉悅的聲調,彷彿有意捉弄她。
“你……”無常氣得一時語塞,口中幾乎要笑——她專程來消遣自己麼?哪一世是這樣的?穿素衣的那位提過嗎?
罷,管它呢。不就是再打一架麼,自己雖未恢復,一個心魔還應付得來。無常定下想法,握緊了槍正欲上前,卻見對面那人陡然立起,從腰間拔出長刀來,雙手反握着,閃着寒光的刀尖調轉一圈,正對準了自己的胸口。
無常着實沒料到她來這一下,驀地住了腳步,心中驚疑更甚,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好了,魂還給你便是,”心魔藏在斗笠之下的眉眼彎彎,帶着笑意的聲音輕快得很,“答應我件事——別管什麼巫祝、玄陽子了,帶着有哉現在就走,離開蜀地,回海上,能做到嗎?”
聲音彷彿有重量,擲於地面砰地一聲響。無常一凜,頓時擰起眉毛,看向心魔的眼神慢慢異樣起來,似乎終於意識到什麼:“你……經歷什麼事了?”
“很多,”心魔將聲音放輕,垂下頭去,盯着手中粼粼閃光的刀刃出神。話語到最後幾乎微不可察,“……多到你無法想象。”
她將刀插進了胸膛。金屬一瞬破開血肉,沉悶的噗呲聲,鮮血驟然噴湧,將那潔白的素練大片染紅。纖細的身體失了力,如條破麻袋般安靜地隨風而倒,接觸地面的剎那化作一團羽毛,漫天飄散。
閃光的魂魄從中飛出,在空中輕盈飄浮一陣,隨後歸於原主體內。
無常立在翻飛的羽毛之間,良久,仍未從瞬間的衝擊中緩過勁來,粗重的喘息聲顯得些許狼狽。她低下頭,拍一拍左腰,那是方纔魂魄入身之處。
她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那心魔把話說清不好嗎?……她就那麼着急回自己那個輪迴裏去?
她忽覺得這魂彷彿不應是自己的。
儘管她不清楚這想法從何而來。
九、
雲頂外城,東天方欲吐出魚肚白,頭頂尚且是滿天星斗,卻早早下起一場雪來。雪花紛紛揚揚,落進城內明軍帳中,又飄于山外大西軍營。
兩方隔着城牆沉默對壘。劍拔弩張的氣息瀰漫,襯得這雪活像一張破碎成萬千殘片的死人皮。這死皮從銀河間傾瀉,正將腐敗之氣平等傳給於天幕下行走的每個靈魂。
神龕背倚寄死窟,香火於神像前繚繞,兀然聚集一處,又叮一聲猛地散去,其中隱隱綽綽現出個人影來,正是無常。她單手握一把青霜劍,順條小徑覓至城牆邊上,貼着牆根踽踽獨行。
抬頭,見得黎明微光照拂城內三座高聳的烽火臺,背景中薄薄夜色掩映,似有零星慘叫自塔頂呼嘯而下,又隨着一聲清脆的骨節碎裂戛然而止。
無常此刻已到城門跟前,耳中聽得清楚,隨即掏出懷裏骨哨,放在口中嗚嗚吹響。但聽城內相同骨哨回應,緊接着頭頂呼呼三聲氣流響動,再抬頭仰望時,那烽火臺上已然躍起模糊的橘紅閃光。轟隆一聲巨響,面前吊橋砸落在地,城門大敞開來,橫空飛濺起一團白色雪花。
她見狀將劍收回腰間,頓時甩開身子向城內飛奔而去,口中銜着骨哨,邊跑邊呼喚同伴。窗口般的空檔十分短暫,她分秒耽擱不得——身後,渾圓的朝日自地平線冉冉升起,火一般的陽光照射着頃刻間騷動起來的大西軍營。步履跑動之聲、披掛兵器碰撞之聲一刻不停,大軍隨時可能向城門衝鋒而去。
她在街道上奔跑着,耳畔細聽骨哨迴音。許是精神過分集中,奔至一間屋前,卻不想身旁木門陡然開啓,一雙手從中伸出,瞬間捉住她的肩膀,只一用力,便將毫無防備的無常拽進屋內。
她心下喫驚,將身一矮穩住下盤,本能拔劍向上揮砍。那雙手的主人卻自動退開幾步遠,劍刃撲了個空,顧自於身前嗡地劃出道粗重的藍青色殘影。
“何大俠可得小心點,”熟悉而青澀的少年聲音,無常定睛看時,卻見年歲長一手搭上何有哉的肩膀笑嘻嘻地打趣,兩人身後的桌邊,趙雲與黃劍娥正坐着歇息。“被女俠這麼砍上一劍可不是鬧着玩的——對吧?”
無常以劍拄地,緩緩直起身子,一直緊繃的肌肉此刻終於稍稍鬆懈。她環顧着屋內,嘴角綻開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怎樣?”何有哉用溫厚的聲音詢問。
“很不錯,一切都在計畫之內。現在只需等紅指揮使——”無常說的確是真心話,目前進展如此順利,甚至有些超乎預料……只是未待她說完,便被對方出聲打斷了。
“我問你怎樣。”何有哉用手朝她指一指,“忘了?在普元寺你可是徑直將我踢走了。”
“喔,我沒事,都處理妥了——”經他一點,無常這才念起此事,似乎她確實欠他個解釋。她隨口一應,眼神卻不自覺暗了下去。耳畔,刀入血肉的聲音鬼魂般再次響起,直擾得她心神不寧。
……那心魔究竟經歷過何事?她經歷的自己將會經歷嗎?她回到原來的時空,要面對什麼命運?她爲何如此勸自己?她的何有哉難道……
無常緩慢開口,絲毫未覺出聲音已變得沙啞而酸澀。
“現在沒事了……也許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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