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味

自兒時起，我就看不起我的母親。

話說“母親是世界上最愛我們的人”，但我並不那麼覺得。一個農村婦女，明明沒有多大的學歷，可她從小對我很嚴厲苛刻，卻一昧地要求我她所希望的。

於是我常與她對着幹。因此她對我很是頭疼，望子成龍的心切我知道，但我很不接受她的教育方式。

她是個種地的，前半輩子在地裏幹活，身上免不得有肥料味汗臭味。我很嫌棄她那股味，每每喊我過去身旁時我總推脫且一臉嫌棄。

可能她也看出來了自己兒子的嫌棄，即使剛下地回來，進門前也必須洗手洗臉。

我是個沒出息的人，剛能讀書時學習就墊底，一天到晚就只知道跑來跑去。

跑得多了，身上難免會出汗，每次回到家我都會立馬脫下衣服，光着膀子。衣服被我隨手一丟，燻得滿屋子的臭味。

她不嫌棄我的髒臭，會主動的幫我收拾亂丟的衣服，提醒我洗漱。

我的母親特別瘦，很小的時候還能因爲我的調皮而打我。可當我長大點時，她卻總似樹苗般輕輕一推就倒。

每每當我生氣與她吵架時，她總是拿起掃把想打我，但都被我擋了下來。事後總坐在牀邊嘆氣。

“你這樣子以後出社會怎麼辦啊。”

我並沒有想這麼多，常常只聽一半便跑出家門。留我母親獨自一人在家。

有時出門回家得晚了，會不見母親的身影。可竈臺上總有熱乎的飯菜。很豐盛，算得上是農村家裏喫得很好的了。每一碟幾乎都是滿滿的。

有時母親沒出去，見我回來卻是不語。但總默默的關注我，我很討厭那種注視，感覺一直被監視着，渾身不自在。

我常想：

要是哪天我能自己生活該多好，沒有人管着我。

可日子還是要過，我與母親一起生活了一年又一年。漸漸地也早已習慣生活的枯燥無味，可仍總想着未來的生活。

我與那些惡臭生活了十餘年，我終於能迎接自己的生活了。

初次去到大城市，眼前的車水馬龍是那麼的陌生。

但總歸於是渴望的生活。

一開始是很有激情，想着能靠自己的雙手拼出一片天。可要學歷沒學歷，要能力沒能力的我，常常碰壁。

各種髒活累活我都嘗試過，可生活依舊沒有些許起色。也許變的，是我身上的臭味更重了點吧。

我的喫飯規律變得不正常，很多時一日三餐是會空缺的，我的身體變得消瘦，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威風。

離家後，不知怎的開始想念母親。

有時與母親視頻，她看我瘦了許多，擔心我是不是沒喫好。即使餓着肚子卻常嘴硬說：

“我喫得很好，不過是鍛鍊身體煉肌肉而已。”

母親總是半信半疑，聊完後卻依舊轉我幾百。我常推脫，可母親卻不要，無奈我只好收下。

日漸，她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可能是常年的勞累和營養不良吧，四十多歲的年紀就患得了一身病。

生活水平漸漸提高的同時，常轉些許存款給母親治病。

她一開始說自己的身體很好，不需要看病。後來拗不過我，才捨得去看醫生。

她說：

“醫生說我身體好得很，只是要喫點藥而已。”

我相信了，但仍依舊每個月轉些許錢給母親。

那天夜裏，我很晚纔回到出租屋。剛躺下不久，就接到了母親病逝的消息。

很突然地，毫無徵兆地。

那天，我連夜趕了回去。

但卻沒見到母親最後一面。

母親依舊很瘦很瘦，骨瘦嶙峋的。但她身上不臭了。

那次，是我第一次，唯一一次地不嫌棄我的母親。

在我未出生時，我的父親就在工地因傷去世，留下我的母親和還未出生的我在世上。

我的母親很弱小，幹不了什麼活，只能尋找些雜碎的工作維持生計。

我的母親很強大，一個人頂起了整個家。

我很討厭我的母親，討厭她爲什麼當初選擇生下我，害了自己的後半輩子。

我很敬佩我的母親，敬佩她獨自生下我並把我養育成人，讓我感受世間的美好。

我很想念我的母親。

想再聞一次她身上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