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封面
三個面色冷峻的男人從篝火旁抬起頭來。他們是衣着簡陋的遊牧民。穿着配有毛絨袖子和領口的長皮袍,上面串着護身的草藥和符牌。他們穿着寬鬆的褲子,繫着生皮腰帶。頭戴圓錐形的巴什雷克帽,羊毛的帽沿遮住了他們的臉。其中兩人佩帶短刃的薩布拉劍,這是輕騎兵用的單刃曲劍,帶有簡單的S形劍柄。第三人坐着,腿上放着一把大型的貝爾迪斧,正在用磨刀石沿着刀刃的曲線打磨。三根未上弦的弓靠在附近的三棵樹上。篝火裏燒着松果、樹枝和幹動物糞便。它的煙幾乎成了圍繞篝火的第四個人,粗魯而濃烈,自以爲在這些彎腰負雪的雲杉和松樹中不被注意。
三個,或者說四個人,對拉迪格·佈雷格尼突然在他們的空地邊緣,穿過鬆林出現感到喫驚。持斧者看了一眼拉迪格的小馬,然後聳肩,移開視線。
“達茲保佑,陌生人。”
持斧者放下磨刀石,遞上一個裝滿溼潤的鹿肉條的木碗,這些鹿肉是從正在火上烤的小鹿上切下來的。拉迪格感到嘴裏充滿了唾液,空空的胃也開始翻騰。自從他上次喫東西以來已經有多久了?是幾天嗎?感覺像是幾周。
他穿過森林瘋狂逃跑的經歷現在已經模糊了。
他聞到鹿肉的香味,便催促他的坐騎離開樹林,到空地上去,但她拒絕了。
卡茲亞是一匹毛髮蓬鬆的奧布拉斯特小馬,大約十三手高,身軀矮胖,腿粗壯,頭部大而不安分。她的黑色鬃毛被編織成辮子,裏面穿插着黃色的線。她的蹄子未經修剪,也未裝蹄鐵。幾乎像爪子一樣。她咬緊冰冷的鐵嚼子,打着響鼻。她的呼吸在寒冷的夜空中凝結。像所有最好的馬一樣,卡茲亞保留了相當的野性,她被留在科羅切夫東面的草原上自由漫遊,冬天在雪中尋找食物,忍受着黑暗的冬月,只有當近衛軍需要馬匹時纔會被召回並受到寵愛。然比起南方王國所鍾愛的巨型戰馬來說,她的體型很小,但她會毫無怨言地連續奔跑幾天,跑得比帝國的任何一匹馬都要快,跑得更遠她狡猾而固執,比任何騎她的人都更瞭解自己的心意。
她知道什麼時候的感覺是對的,什麼時候感覺不對。
她不安地打着響鼻。她的側腹因汗水和融化的雪而溼透。她一直在努力奔跑。拉迪格能感覺到她的心臟在他的膝蓋旁邊跳動,他的膝蓋正貼在她的肋骨上,而他自己的臉頰因爲被樹枝抓傷而刺痛。
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森林中追逐他們,但在他的恐慌中……他一定是沒能看到它,因爲他不記得那是什麼了。或者爲什麼它會追逐他。
他搖了搖頭,試圖擺脫這種困惑。
“你們是誰?”拉迪格問那三個男人。他不打算信任森林中的三個陌生人,不管他們的晚餐聞起來有多香。就他所知,他們可能是森林裏的妖精,他可能是下一個被吊在火上烤的。 “你們在森林裏做什麼?”
持斧者聳肩。“我們住在這些森林裏。”
“從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住在這裏了,”第二個男人說,他是三個人中最小的,他的聲音幾乎不過是一絲細語。
“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拉迪格猶豫了。一段記憶突然襲來。牙齒和爪子。尖叫的臉龐。紅色的液滴灑在一棵雲杉的鱗片狀白皮上。卡茲亞在樹木周圍張開紅色裂縫的眼睛和長出角時發出的哀鳴。他顫抖着,記憶消逝了。“我在尋找離開森林的路。去科羅切夫。”是的,就是這樣。他一直在試圖找到回家的路。他進入了森林,迷失了方向……同樣的記憶威脅着要重新浮現。他盯着陌生人的火直到它退去。“溪流。是的。是的,我……”
他停了下來。
持斧者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再次遞給他裝滿鹿肉的碗。
卡茲亞用蹄子拍打着地面,發出警告的響鼻聲,但這次輪到拉迪格拒絕她了。他筋疲力盡,飢腸轆轆,渾身溼透,凍得發抖;烤鹿肉的香味實在是太誘人了,他根本無法抗拒。
“我沒有什麼可以回報的,”他說。“我射殺了一隻兔子,收集了一捆木柴用來生火,但我……”另一個記憶威脅着要顯現,但這只是輕輕地掠過他意識的腳踝,然後匆匆逃入他心靈的陰影。“但我留給了奧斯坦基婭嬤嬤。”
三個男人做了個手勢,以驅除邪眼。一陣微風吹過,火苗漸漸熄滅,儘管雷迪的衣服溼透了,他卻感覺不到。
“記得嬤嬤的人是個好人,,”細語者說。“表現出來的人是個聰明人,”持斧者說。
第三個人仍然沉默,悶悶不樂,就像一隻在他那堆羊毛、毛氈和毛皮下昏昏欲睡的熊一樣,凝視着爐火,一言不發。
“沒關係,”持斧者突然宣佈,打破了這種不安。“沒有基斯里夫人會拒絕一個騎射手進入他的營地。”
細語者只是哼了一聲。
卡茲亞嘶鳴着,再次試圖離開。
拉迪格踩着被凍雪壓實的外套踏出的聲音,下了馬。他顯然比自己意識到的還要疲憊,因爲落地的距離比他預計的要長。他搖搖晃晃地走向篝火,就像一個剛從牀上掉下來的人,然後走到小空地中央的火堆旁。雨夾雪通過樹木間的縫隙淅瀝而下。雙月在他們頭頂上冒着氣,風撕扯着它們的銀色暈圈。男人們似乎並不爲雨所擾。
拉迪格坐在持斧者和細語者之間,接過提供的碗,將一把鹿肉塞進嘴裏,沒有咀嚼就吞了下去。他還在嗆着,眼裏含着淚水,他挖出碗裏剩下的東西,強行塞進嘴裏。他閉上眼睛,陶醉其中。
鹿肉嚐起來就和聞起來一樣香。
此時此刻,拉迪格不再關心這些男人是誰,或者他們在這些森林裏做什麼。如果他們要求的話,他願意背叛他的近衛軍,把他的馬給他們。
“我們營火旁的新朋友,應該唱一首歌,我想,”持斧者說。
“或者一個故事,”細語者說。“是的。爲你的晚餐講一個故事,陌生人。”他拿起一個在火上暖着的格瓦斯壺,倒了一大杯到一個不規則的木杯裏。
拉迪格接過提供的杯子,一口氣喝了下去。他咳嗽着,烈酒把肉順着喉嚨往下追。。
“你想聽什麼?”
“一個我們之前沒聽過的故事。”持斧者微笑着,他的牙齒在火光下顯得黃而歪斜,提出再給拉迪格的碗添肉。拉迪格欣然接受了新切的肉。
“給我們講一個奧斯坦基婭嬤嬤的故事,”細語者說。
“是的,”持斧者說,然後在他的大腿上猛拍了一掌。“黑夜應該有黑暗的故事作伴。”
似乎是他的習慣,沉默的人仍然什麼也沒說。
”好吧,”拉迪格說,放鬆地靠在整齊疊放的馬毯上,望着火焰。“我知道一個關於巫婆的故事,它之所以恐怖,是因爲它是真實的……”
我是從一個老哥薩那裏聽說這個故事的,他來自遠東的一個叫做茲希德爾納的斯塔尼察(注:從歷史上看,斯塔尼察是哥薩克人民在烏克蘭領土和俄羅斯帝國新徵服的土地上的基本經濟和政治單位。),偉大的達赫里斯森林在世界邊緣山脈前摺疊。我從未去過那裏,他也從未來過科羅切夫,儘管從我村莊旁邊奔騰而過的河流,就像一匹駿馬一樣,起源於茲希德爾納那裏的一頭蹣跚學步的小馬駒。那年春天,我們在沃斯格勒面對穿越高山通道的北方人突襲,也就是當地的凱扎克。
他的名字是尤里(注:並非尤里·巴科夫)。他穿着一件銀色鎖甲長袍,手持一把刻有金色文字的斧頭,他聲稱這些文字是由矮人書寫的,還有一件曾經屬於熊中之王的白色披風。或者我是這麼相信的。我有時候會想,當我們從沃斯格勒騎行離開後,他的下落如何,因爲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但他現在肯定已經去世了。那時候他就已經白髮蒼蒼,硬得像塊木頭,有三輩子的故事。
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巫婆在科羅切夫的森林之外也受到尊敬,並不僅僅在森林中,在溼地、山脈、河流以及開闊的草原上也是如此。這些故事因地而異。
在科羅切夫,她居住在一個由巫木和黑刺梨編織的小屋中。據說,人們可以通過追隨從她的煙囪升起的惡臭煙霧找到她,因爲她的小屋永遠不會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兩次。
在切爾諾扎夫特拉,位於高山通道之外,她居住在只有莫爾斯里布(注:即那顆綠色的邪月)滿月時纔會在扎帕德雷卡河上出現的一片黑色睡蓮下方。如果黑色睡蓮從西向東經過切爾諾扎夫特拉,那麼斯塔尼察可以安然入睡。但如果它從東向西,逆着河流的正常流向經過,那麼切爾諾扎夫特拉的民兵隊最好做好準備,因爲災難將從混沌荒原向南襲來。在這種時候,蓋特曼會向河流獻祭,希望通過奉承巫婆,藉助她的魔法和軍隊來保護切羅扎夫特拉。
在茲霍夫斯克,她被稱爲懸崖的黑巫。她的房子被一隻她通過她那臭名昭著的詭計束縛服役的冰霜妖龍的爪子攜帶着。每十年,她會把茲霍夫斯克最漂亮的女孩餵給妖龍。
無論一個人在哪裏可以坐在他的馬上,既看不到教堂的尖頂也看不到城市的牆壁——那就是巫婆的土地,基斯里夫的巫婆,當祖國需要強大的力量,而其他所有力量都失敗的時候,祖國就會求助於她。
無論如何,尤里聲稱曾服役於著名的黃金騎士麾下。當然,不是現在住在博哈宮的那位冠軍,而是在她之前穿着金色盔甲的那位。我遇到尤里時,他已經是一個老人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們說,娜麗絲卡·萊薩已經成爲比她父親全盛時期還要出色的戰士了。我不知道這是否爲真,只知道任何被稱爲沙皇之劍的騎士,一定非常偉大。
尤里爲黃金騎士服務,將他帶到了東方州的一片密林高地,一個名叫斯特魯西夫的小村莊。他們通過糾纏的森林和崎嶇的山丘,騎行二十天,才能找到沃斯格勒的波耶的部隊。也許,對於一個決心十足的騎士來說,騎行到離查格夫最近的斯塔尼察只需要一半的時間。前提是厄孫收起祂的爪子,保證山谷沒有積雪。
黃金騎士大張旗鼓地抵達斯特魯西夫,處理一羣從羅普薩爾斯山地襲擊的野獸人。村長希望逃跑,因爲像斯特魯西夫這樣的村莊並不是爲了防禦而建造的。它們容易被燒燬,也容易重建。村民們可以在風中生活一個或兩個季節,讓沙皇之冬來對付那些黑暗造物。但黃金騎士阻止了他。
他發誓要守住斯特魯西夫,不管發生什麼,野獸人需要爲他們侵入祖國母親的神聖土地而付出代價。
於是戰鬥開始了。
每天夜幕降臨時,野獸人就從山上湧出。他們毛髮如狗,頭部像羊,手持原始的長矛,木盾上繃着人類的皮膚。由邪惡的、頭部長角的豬拉着的戰車、力大無窮的牛頭怪、來自高處的扭曲的鷹身女妖,它們成羣結隊地襲擊村莊,尖叫聲多到兩倍於斯特魯西夫所有箭矢的數量。它們都遇到了黃金騎士的劍刃,每當太陽昇起時,田野上都是那些黑暗生物畸形的屍體。但每一場戰鬥比上一場更加艱難。他們的力量在減弱,而黑暗生物的力量似乎在膨脹。黃金騎士試圖以自己的榜樣激勵斯特魯西夫的防禦者,但即使是他自己的哥薩也開始懷疑他們是否能夠取勝。許多人逃跑了。
尤里承認,如果他的輪值隊長沒有預見到他的意圖並沒收了他的馬,他也會是其中之一。
在預定的最後一戰的前夜,黃金騎士發表了激動人心的演講,提醒他們已經展現出的堅韌和勇氣,並向所有與他並肩作戰的人承諾,只要他們保持信念,祖國母親就定會助他們一臂之力。這是一場不錯的演講,但很少有人因此感到鼓舞。他們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意圖以基斯里夫人的輕蔑面對它。
但那個夜晚,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祖國母親真的顯靈了。
並非南方——黃金騎士命令他的部隊等待的方向。而是從北方。從一直藏匿着敵人的深山裏來。
風變得刺骨,然後完全停止了。霧氣升起,填滿了那片寂靜。長長的山谷,擠滿了準備發起下一次攻擊的咆哮的野獸人,如同一個詭異的湖泊,破裂的角和生鏽的矛尖在灰色的霧中漂浮,就像死去的樹葉。斯特魯西夫的防禦者陷入沉默。即使是像尤里這樣經驗豐富的戰士,也感到毛骨悚然。烏鴉的笑聲傳到了村子裏。一開始只有一小撮,然後上百隻,然後上千只。天空因它們而變黑,就像帝國士兵爭搶卡爾奇瑪茲最後的座位一樣。幾分鐘後,每個屋頂、柵欄和馬車上都擠滿了衣衫襤褸的鳥兒,人們都驚恐地看着,所有這些鳥都同時說話,就像鳥類在知道像我們這樣的地上生物所不知道的事情時,偶爾會做的那樣。
斯特魯西夫的每一個人都不懷疑,他們來這裏是爲了觀看一場屠殺。就在那時,奧斯坦基婭來了。
她獨自站在遠處的山坡上,如此老邁和醜陋,以至於連野獸都不敢靠近她。她駝着背。皺紋如同有毒的堅果。下脣伸出了像豬一樣的小獠牙。破舊的土布衣物披在她彎曲的肩膀上。她手持一根掛滿護身符並以動物頭骨爲頂的法杖,戴着一頂髒兮兮的鹿角冠,就像老婦人嘴脣上的疣子。她的另一隻手拿着一個木勺,用它攪動一個鐵鍋,帶出更多已經填滿整個山谷的同樣的霧氣和一束破碎的巫術之光。
“快跑吧,調皮的孩子們,躲開你們的嬤嬤,”她在她的大鍋上嘲笑。模糊的聲音同時傳向格斯坡達人和野獸人兩邊,尤里永遠不會明白她譴責的到底是誰。“她正在煮沸比煤炭還熱的復仇之火,派遣她的精精魄來撕裂你的靈魂。”
大鍋裏的光變得暗淡。霧越來越濃,除了野獸人最高的戰旗外,一切都被遮蔽了。它滾上山谷,一直湧向斯特魯西夫,守衛者們從山谷後退時大聲喊叫,看得烏鴉們樂不可支。離村莊邊界只有一箭之遙,它停了下來,向後退了回來,就像一條被洪水淹沒的河流撞上了石牆。壓抑的哭聲,就像迷路的羊的叫聲,傳到了他們在村裏重新組織防線的人那裏。
霧中有東西在動。黑暗的,可怕的東西。我被告知,這種東西幾乎可以讓一個人對黑暗的生物感到同情。
黃金騎士對這霧氣的恐懼超過了他對野獸人的恐懼,將他的劍插入堅硬的地面並祈禱。
向熊父厄孫乞求保護。向托爾祈求勝利。向達茲祈求日出。
太陽神最後應允了他的祈求,霧氣從戰場撤退時,沒有留下任何戰鬥發生過的痕跡。不論是人類還是野獸人,都沒有留下一具屍體,而在奧斯坦基婭嬤嬤的大鍋中等待他們的可怕命運,是尤里不敢細想的。
巫婆也隨着黎明消失了。只留下一隻烏鴉,頑固地停留在黃金騎士的旗幟的橫杆上,不管它被多麼粗魯地搖晃,都不肯放開。“快跑吧,調皮的孩子們,”旗手發誓他聽到了這句話,但是當時除了他沒有別人聽到。黃金騎士不久後就解散了他的隊伍並離開了斯特魯西夫。輪值隊員各自回到自己的家,而他和他的隨從急匆匆地騎向博哈宮,宣佈他們的勝利。
但那些在那裏的人,像尤里這樣的人,知道真正的勝利屬於奧斯坦基婭……
拉迪格感到自己的眼皮開始下垂。他不確定在找到這個地方之前自己在鞍上度過了多久,在他肚子裏的熱食物和身旁濃煙繚繞的火焰之間,他開始感到溫暖。他脫下了手套,羊皮帽,並鬆開了外套的扣子。他的靴子在火邊蒸汽騰騰。偶爾的小雨溼了他的頭背,但這是一種愉快而舒緩的感覺,就像父母的手指穿過昏昏欲睡孩子的頭髮一樣。
三個林中人在拉迪格講述他的故事時變得沉默。持斧者拿起他的斧子,繼續用磨刀石幹活。石頭在鐵上刮擦的節奏性聲音通過煙霧傳來,迷人地使雲杉和松樹沉入更深的睡眠。
“你管這個叫可怕?”細語者過了一會兒說。他聽起來很生氣。當他轉向拉迪格並被火光照亮時,他溼潤的皮膚在帽沿下閃着光。幾縷金色的細發,就像男孩第一次長鬍子一樣。在火冒出的土煙中閃閃發光。“你故事中的巫婆救了整個村莊。”
你是這麼想她的嗎?” 持斧者更溫和地說,仍在加工他的斧刃。“一個善良的靈魂?森林的守護者?”
“善良?不。但守護者?是的,我會這麼說。她像母親一樣殘酷,因爲這個世界不適合弱者。孩子們必須從裏到外都足夠堅強,以忍受寒冬,並在諾斯卡人穿越山脈時握緊長矛。這就是她關心祖國的方式。你不相信我?好吧,沒關係。我騎遍了基斯里夫。我與諾斯卡人戰鬥過,並從親眼見證她用魔法保衛土地的人那裏聽到了我的故事。你還知道別的嗎?”
三人對視了一下。
“我知道另一個故事,”細語者說……
我所知道的故事和你的這個很相似。的確在斯特魯西夫發生了一場戰鬥。黃金騎士也在那裏,雖說只是偶然,他在從其他戰役南下的途中停在羅普薩爾斯,喫村民的羅宋湯,喝他們的伏特加。這只是一場小衝突,僅此而已。北方每個夏天都會發生數百場“戰鬥”,就像這樣,如果不是因爲沙皇鮑里斯的黃金騎士在那裏,斯特魯西夫本會被遺忘。這一切都歸咎於一個老哥薩的誇張描述。
你的朋友簡單地提到了村長,他甚至沒有提到他的名字,如果他還活着的話,這會讓他感到傷心的。他叫米耶什科。斯特魯西夫的近衛軍米耶什科。他是這個故事的核心。
米耶什科有三個兒子:格里戈爾、埃維格尼和拉迪米爾,正是爲了他們,米耶什科建議撤退。不是因爲擔心他們的安全,你理解的。孩子們需要“變得堅強”,在米耶什科看來,在寒風中安穩度過一個冬季能很好地證明這一點。沒有人懷疑他們有一天會成爲偉大的戰士,但這場戰鬥來得太早。
近衛軍對於他的建議被一位南方的冠軍忽視感到憤怒,但私下裏,他很高興能夠與傳奇的黃金騎士一同迎接即將到來的厄運。
儘管米耶什科作爲一個父親和一個人有着諸多缺點,他畢竟是基斯里夫人。
實際上,米耶什科的兒子們活了下來,儘管許多斯特魯西夫人的子女們沒能活下去。人們爲他們點燃了火葬堆,傾倒了許多祭品。人們向達茲獻祭,希望他的火焰能將他們的靈魂帶到蔚藍的大草原,永遠馳騁在地平線上。出於對他們哀悼的尊重,黃金騎士和他的騎士團同意留下來,但是一週之內他們就走了。
回到博哈宮。回到文明社會。
你的朋友尤里說對了一件事——這是奧斯坦基婭的土地。幾周後,巫婆回到了斯特魯西夫。
她像你描述的那樣出現,一個老婦人,藉助一根棍子蹣跚地走進村莊廣場,她的背幾乎彎曲到地面,背上的柳條籃子壓得她幾乎承受不住。籃子裏裝滿了山谷的雜物和從戰場上拾得的可怕戰利品:拋光的石頭、樹枝片段、漂亮的羽毛、在水中煮過的有角的頭骨、一個割裂的蹄子的殘端、一把刀刃向上的長矛。平凡的和怪異的並存。她破爛的衣物散發着煮過的蕁麻和陳腐的捲心菜的味道。她手杖頂上的頭骨隨着她的步伐而叮噹作響,好像是諸神在擲骰子,決定人們的命運。
儘管巫婆對你的哥薩朋友來說必須看起來很嚇人,但想象一下發現她不請自來,站在你家門口所帶來的恐懼。
奧斯坦基婭用她手杖的末端敲了敲米耶什科的門。
“出來,出來,”她大聲說。“當嬤嬤叫你時,你就得來。”
我們都知道米耶什科是一個驕傲的人。他不想讓人覺得他害怕面對一個老婦人,但他也不想讓村民認爲他是那種聽到他奶奶叫就會來的人。他出現在她上方的陽臺上,手裏拉着已經上弦的弓,並要求這位巫婆表明來意。
奧斯坦基婭給了近衛軍一個醜陋的微笑。“一命換一命,”她說。“我在拯救斯特魯西夫免受野獸人之害時救了五百人,但只要求三個作爲回報。你的兒子們。把他們送出來,你就再也不用見到我了。”
“你想要我的兒子們幹什麼?”
老巫婆笑了。就像在一個傻瓜的墳墓上那樣。“所有人都說他們有一天會成爲偉大的戰士,而母親最知道如何照顧她的孩子。”
當然,米耶什科拒絕了。
他命令他的人抓住這個手無寸鐵的巫婆,但哥薩們比起近衛軍的脾氣,更害怕奧斯坦基婭嬤嬤。米耶什科咒罵他們的懦弱,射出一箭,箭直接穿透了奧斯坦基婭的心臟。村民們驚恐地倒抽一口氣,但老婦人只是看着她胸前顫抖的箭桿,咯咯地笑了。據說奧斯坦基婭不是血肉之軀,而是由古老的精靈用泥土、草和黑暗生物磨碎的骨頭塑造成他們的女王——基斯里夫的真正女王。別人可能不這麼認爲,但我告訴你這是真的,那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相信這是真的。她不理會德魯日納,然後轉向目瞪口呆的村民們。他們跪倒併爲嬤嬤的憐憫哭泣。
“我會從米耶什科那裏拿到屬於我的東西,或者我會從你們這裏拿到屬於,”她告訴他們。“把我的孩子交給我,免受你們主人的厄運。”
隨後,她雙臂環抱自己,化作一羣鳴叫的黑鳥爆炸開來。近衛軍呼喚弓箭手射下這些被詛咒的鳥,但沒人敢動。
奧斯坦基婭第二次讓斯特魯西夫安寧了。但沒人懷疑她會回來。
第二天,一個麪包師的女兒在森林裏採集漿果時失蹤了。她是一個甜美的女孩,深受人們喜愛。村民們感到悲傷,但沒人懷疑這是奧斯坦基婭的詛咒在作祟。森林是危險的,她不應該獨自一人在那裏。冬天很長,而春天來臨時,狼經常需要被提醒要害怕人類的鐵。真的,是父母的錯。隨後是酒館老闆的兒子,被送到儲藏室去取一塊奶酪,然後再也沒有回來。隨着時間的推移,斯特魯西夫的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了。絕望的父母開始把他們藏在閣樓和地窖裏,全天候守護,但總是到了早上,村莊日漸減少的孩子人口中又有一個不見了,像晨曦中的霧氣一樣從鎖着的門後被偷走。村民們求助於他們的智者,以避免詛咒。在某些地方,他們稱這些女性爲巫婆或女巫,但儘管她們擁有草藥和醫學知識,她們並沒有真正的魔法。
森林中只有一位巫婆,她的名字是奧斯坦基婭。
這位女性的魔法和藥水毫無用處,村民們將她吊到樹上並燒死了她。沒有一個家庭能倖免於奧斯坦基婭的詛咒。
但近衛軍米耶什科的家庭看起來是個例外。
人們想起奧斯坦基婭的承諾,任何將孩子帶給她的人都將免受她的詛咒,那些曾經如此堅定地對抗野獸人的村民們現在轉而相互攻擊。如果黃金騎士再留一個月,他會對自己所見感到震驚。他甚至可能會懷疑,如果勝利是出了名的狡猾的巫婆給予他的,那麼野獸人是否纔是真的是勝利者。
近衛軍的住處是一個堅固的半木結構住宅,三層樓高,底層全是石頭。米耶什科和爲數不多仍忠於他的哥薩們堅守了幾天,像老鼠一樣戰鬥,以抵禦他自己的村民。直到米耶什科自己的女僕用斧頭砸開了他的頭顱,並將他的屍體從陽臺上推下。
村民們歡呼着把他們的前任領主砍成碎片,並點燃了他的住處。孩子們被拖出到雪地裏,光着腳,哭得眼睛腫脹。格里戈爾是老大,他一直戰鬥到指節生澀,筋疲力盡,無法再行走,剩下的路不得不被抬進山上。埃維格尼和拉迪米爾安靜地走了。他們太年輕,不理解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他們稱之爲父親的那個巨大、時常令人恐懼的自然力量現在已經死了。村民們給他們蒙上眼睛,這樣他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然後帶領他們儘可能深入羅普薩爾的樹木繁茂的山丘。在那裏,他們呼喊着奧斯坦基婭,說他們已經照她的要求做了,然後把孩子們放開,逃回斯特魯西夫的煙霧繚繞的廢墟。
從某種意義上說,奧斯坦基婭信守了她的諾言。
斯特魯西夫再也沒有孩子被帶走,儘管也沒有任何孩子被歸還。第二年,當來自西方的諾斯卡人冒險進入曾經是野獸人領地的地方時,他們發現了一個幾乎自我毀滅的村莊。在推翻米耶什科之後的戰鬥中,村民們不再有資源重建他們摧毀的牆壁,或收割他們播種的微薄收成。入侵者在一個野蠻的夜晚將其夷爲平地,並將村民們的頭顱釘在尖樁上。
據說奧斯坦基婭從山上的房子裏看着這一切,併爲此感到滿意。最重要的教訓往往是最難學的……
當輕聲說話的林中人講完他的故事時,拉迪格坐立不安。他想將自己胃裏的那塊塊狀物歸咎於喫喝過急,但事實並非如此。他的手發癢,內臟蠕動,就好像他忘記了一些極爲重要的事情,而他的潛意識,他的肉體和骨骼,記得,現在試圖以自己的方式來提醒他。
這些關於失去孩子的談話帶來了一種模糊但極其不愉快的感覺。它勾起了一個小女孩在高高的草叢中奔跑,拍打着手臂來嚇走剛播種田地上的鳥兒的形象。一個喜歡黃色的女孩,她將這種顏色編織進父親馬的鬃毛和尾巴里,這樣當他騎馬時她就能與他同在。然後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個粗糙的男人,一個冷酷的男人,一個飽經風霜的男人,跪在他壁爐上方的簡單神龕前,懇求達茲賜給他一個兒子。一個強壯、健康的男孩,能繼承拉迪格的劍,當他離去後在輪騎隊中騎馬。他看到了一個黑髮女人,眼中充滿疲憊。她穿着家紡羊毛長袍,,隆起的肚子露了出來,舉起無力的手告別。在記憶中,他揮手回應,假裝這離別讓他和她一樣難過,發出“Yhah!”的聲音,轉身離開,追隨他的輪值隊伍奔馳。
他將手平放在胸前,但疼痛太深,他無法觸及。記憶開始消退。
天哪,我是怎麼到這裏的?我做了什麼?
“我認爲你嚇到他了,”執斧者說,他的聲音中悄然浮現一絲笑意。他繼續用磨刀石打磨他的斧刃。斧刃現在肯定已經足夠鋒利,但他仍然在工作,一遍又一遍。
“我想你說得對,”細語者說。
“那三個男孩……其他消失在羅普薩爾斯的孩子們發生了什麼?”拉迪格問,無法擺脫一種他似乎已經知道答案的懷疑。三雙眼睛,彼此如此相似,就像森林一樣綠,圍繞着他們的營火閃閃發光。“還有其他孩子呢?”
執斧者聳聳肩。“有人說他們仍然爲基斯里夫的巫婆服務。當她喚醒祖國母親進行戰爭時,他們和其他像他們一樣的人與野獸並肩作戰”
“或許這只是一個故事,”細語者說。“是嗎?”拉迪格問。
執斧者又聳了聳肩,另一個深藏不露的微笑通過他的巴什雷克帽沉重的帽沿擠了上來,就像一隻鼴鼠清除土壤一樣。
“我不相信我的土地上有這麼邪惡的東西。”拉迪格搖了搖頭,好像這樣就足以阻止這種信念棲息在那裏。“女沙皇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細語者明顯地嗤之以鼻,但拉迪格繼續說。“不,我不會相信。”他抓住自己的膝蓋,彷彿打算展開雙腿站起來,跳上卡茲亞的背,找到自己的出路,離開這片被詛咒的森林。但某種說不出的恐懼將他定在原地。他脖子後面的皮膚起了雞皮疙瘩,但他甚至不敢轉過頭去看卡茲亞在哪裏看着他。
在這裏,和三個林中人及他們的火堆一起,他是安全的。
在外面……
“我在斯特魯西夫認識一個人,”他提醒他們,他的聲音幾乎和細語者一樣低。“你們中有誰可以說同樣的話嗎?你們能嗎?”三人對這個問題顯得好笑。“你們怎麼可能呢?”拉迪格對他們大聲喊道,因爲當恐懼無視一個人的所有箭矢時,憤怒總是他箭筒裏的最後一支。“你們那時候不過是孩子。”
“你寧願聽離家近一點的故事嗎?”拉迪格突然轉身,彷彿被擊中了。
第三個人。那個沉默的人。
他對拉迪格笑了笑,但他深沉的綠色眼睛中沒有善意。“但是做好準備,朋友。因爲這個故事發生在這片森林裏……”
近衛軍維特克是一個虔誠的人。他委託建造了一座比博爾加斯格勒還大的石教堂,並資助了許多牧師在他的村莊傳教。人們稱他爲斯塔斯拉夫之熊,不僅僅是因爲他龐大的身材和被午前喚醒時的暴躁脾氣。按照教規,他每週至少喫一次肉和魚,但從不在同一天喫。他只在戶外洗澡。
當週圍的村莊傳開謠言,說一隻巨大的黑熊出現在斯塔斯拉夫森林時,維特克將其視爲厄孫祝福的標誌。他的牧師們要求將魚和漿果的祭品帶到樹林深處,帶到斯塔斯拉夫作爲熊父聖地的原木石堆上,有一段時間,厄孫似乎真的很喜歡維特克。朝聖者從博爾加斯格勒、沃倫格勒和普拉格,甚至是帝國北部崇厄孫的城市前來,將他們的金杜卡特花在維特克的教堂裏,看那隻著名的熊。但熊從未露面,也從未領取在厄孫神龕留下的供品,不久“斯塔斯拉夫的熊”就成了描述任何與宣傳不符的東西的笑話。如果你的新馬鐙斷了或你的牛奶變酸了,把它歸咎於斯塔夫斯拉夫的熊是常見的,而且保證能找到共鳴的笑聲。
被這樣的嘲笑刺痛了維克特,他決心獵殺這隻熊。
一旦這頭熊被填充好並正確安裝在他教堂的後殿下,沒有人會懷疑他對熊父的尊敬,然後朝聖者和他們的黃金很快就會回來。
只要給予適當的尊重,厄孫允許這樣的狩獵。儘管允許使用標槍,但絕對不能使用狗、弓或彈弓。熊必須在單挑中被親手殺死,之後必須祈禱。
維特克帶着一大隊牧師和騎士,由一個名叫扎維扎的鷹派大正教牧首帶領,開始了他進入森林的探險。
這次狩獵將由一個當地人帶領。讓我們叫他科澤爾吧。
他是這個故事中註定要失敗的英雄,因爲儘管維特克被誤導了而扎維扎被狂熱矇蔽雙眼,科澤爾本應該清楚。
他是一名騎射手,曾從東部的高山口騎到西部的利爪海爲他的近衛軍服務。他在世界邊緣山脈與地精作戰,並騷擾從北方襲擊的混沌勢力。科澤爾瞭解他的土地及其傳說,並知道斯塔斯拉夫的黑熊雖然像所有熊一樣是厄孫的後代,但被巫婆標記了。它們是她的僕人,是祕密小徑的守護者。當奧斯坦基亞領導基斯列夫的人們去戰鬥時,他們騎的就是熊。厄孫可能允許它們被獵殺,但森林中的巫婆不允許,牧師們的低語對她沒有任何作用。
在狩獵出發的早晨,她給科澤爾帶來了一個警告。他懷孕的妻子在睡夢中猛地抽搐,突然坐直了身子。她的眼睛猛地睜開,但她並沒有醒來。她的眼睛是巫婆那種玻璃般的白色,當她對他微笑時,她的嘴裏露出了小獠牙的酒窩。到森林裏來,奧斯坦基婭會抓住你的,”她說,她的聲音是風吹過乾草的沙啞聲,科澤爾立刻從牀上跳起來,直奔維特克的伊茲巴。在恐懼中,他一頭撞上了扎維扎牧首,並向他重複了巫婆的警告。牧首在他的下巴上狠狠地打了一拳,讓科澤爾跪在地上,警告這位騎射手不要在近衛軍面前重複這種異端邪說,以免科澤爾的妻子和女兒成爲斯塔斯拉夫熊的下一個供品。
於是他留下了一隻兔子和一些灌木,希望這樣能夠安撫巫婆,並且按照他的約定帶領維特克遠征。
他早該知道的。
不幸和悲哀接踵而至。天氣對他們不利。大雨使得行程艱難而痛苦,同時也模糊了斯塔斯拉夫之熊可能留下的遺蹟。樹木似乎只在獵人們偏愛的小徑上倒下,把他們無情地驅趕到更黑暗更危險的樹林深處。一個獵人被他給狼嚎嚇壞了的馬扔了出去,結果摔斷了脖子。一位牧師在狂風暴雨中看不清前方,滑落懸崖邊緣墜落而亡。維特克和扎維扎爲他們祈禱,但還在繼續前進。他們的馬匹變得難以管理,迫使狩獵者下馬牽着它們,因爲它們拒絕讓它們的主人繼續幹傻事。巫婆的笑聲在每一叢灌木中飄蕩,像祕密一樣從一棵樹傳到另一棵樹。
最後,熱切的科澤爾終於找到了一條可能的線索。溼漉漉的泥地上濺滿了腳印,如此寬闊,它們可能只屬於斯塔斯拉夫熊。但是,就像他之前的所有朝聖者一樣,科澤爾找不到熊。
領頭馬的一聲尖叫是對危險的第一次警告。這匹種馬在空中踢了踢它的後腿,向一邊傾斜,甩掉了它的騎手,但是不知怎麼沒有摔倒。馬和人懸在半空中,無助地在一張粘稠的絲網中蠕動。又有兩個騎手在停下來之前掉進了同一個陷阱。狗一般大小的蜘蛛從樹梢上蜂擁而下,用絲綢將它們捆綁起來,確保它們再也不會走出來。
維特克拔出他的劍,策馬進攻,因爲他的信仰是真誠的,扎維薩和他的牧師們也不是作秀。他們的戰鬥祈禱讓火焰穿過獵人的劍,讓他們的心充滿了殺戮的慾望,儘管燃燒的蜘蛛的惡臭讓他們的胃翻江倒海。達茲之光燒盡了雨水和黑暗,暴露了那些在樹林裏偷偷摸摸行動的東西。
他們身上有些狼的氣息,有些熊的氣息,有些古老而邪惡的樹的氣息。即使它們被發現了,獵人們也很難將它們與雲杉和松樹區分開來,因爲它們的皮膚粗糙得像樹皮一樣,而且它們骯髒的皮毛上纏繞着一簇簇的苔蘚和枯葉。他們像巨魔一樣巨大,但是他們的腳步不會驚動哪怕一根松針。災狼。林中怪形。他們身上的某種東西使人們發瘋,某種魔力使堅強的戰士忘記了他們的武器,或者在理智讓他們逃命的時候驚恐地呆站着。
當發動攻擊的時候,它們的憤怒是任何野獸都無法比擬的。
維特克勇敢地堅守陣線,卻第一個倒下,被狼的巨爪撕成碎片。在牧首們的鼓勵下,獵人們用斧頭和弓作戰,一個接一個地被撕開,吞噬,或者被蜘蛛咬傷,拖到樹上。
那科澤爾怎麼辦? 我們可憐的英雄怎麼辦?
一頭災狼從他身上撲過去,咬住了一個正在誦經的牧師。他的小馬驚慌地直立起來,但科澤爾是一位騎術高手,也是一名歷戰老兵。他用膝蓋控制坐騎,勉強面對這樣的恐懼,他勉強保持自己的理智,向野獸發起攻擊。
他的刀砍在怪物的肩膀上,但是它的皮比皮革還要堅硬,這一刀只是激怒了怪物。他的小馬重新落回前蹄,從他手中扯下了軍刀,因爲它嵌在怪物的背上,拔不出來。
災狼將它的下顎轉向科澤爾,把掙扎的牧師咬成兩半。小馬渾身是血,恐懼得快要發瘋了,當科澤爾伸手去抓他的軍刀時,它猛地一跳,將騎手從鞍上扔了下來。
他的前額撞在怪物的硬肩膀上,打碎了他腦海中盤旋的思緒,但他的手已經伸出,並不知怎麼地找到了凸出的劍柄。當怪物追逐他受驚的小馬時,他抓住了它,然後——
“不!”
拉迪格把自己從火堆旁推開。他驚慌失措地摔了一跤,把自己向後推得更遠了。他現在全都記起來了: 垂死的人們,尖叫着、殘缺不全的馬,鮮血噴灑在面無表情的樹木上,變異的恐怖生物將維特克的馬從地面抬起,將掙扎的生物撕成兩半,以及他在森林中的瘋狂追逐。
“他現在明白了,格里戈。”
“我認爲他確實明白了,拉迪米爾。”
近衛軍米耶什科的三個兒子從火堆後面對他微笑。
拉迪格仍然躺在地上,伸手去拿他的劍。他的手抓住了他臀部旁邊的空氣。劍鞘是空的。他記得自己將軍刀刺入了災狼的背部,就像那個沉默的人,或者如拉迪格現在知道的,被稱爲格里戈爾的人所描述的那樣。不,不,不。他堅定地搖了搖頭。這是一個噩夢;一個可怕的、非常可怕的噩夢。他的劍不在劍鞘裏,因爲它在他的鞍套裏,和他的弓一起。是的。就是這樣。
他四肢着地爬了過去,掀翻了鍋、碗和自己烘乾的靴子,當他的羊毛襪在鬆軟的地面上打滑時,他把泥土踢翻在火上。他半跑半爬地摸索到卡茲亞等待的地方,她的繮繩纏繞在一根懸掛的松樹枝上。
小馬的嘴脣收了回去,露出大而鋒利的牙齒。拉迪格的手因她的咆哮而退縮。
他的心猛地一跳。
那不是卡茲亞。
這個怪物比他的小馬大三倍,有着傾斜的後背,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它肌肉發達的前肢上,就像一頭奔跑的熊。它的頭被殘忍地包裹在骨頭裏,一對髒兮兮的白色獠牙從它的下顎突出,就像劍刃一樣。一串冬天的紅棕色毛髮和腐爛的樹葉沿着它的脖子往下垂。沒有馬鞍。沒有裝劍或弓的鞍套。他以爲是融化的雪和泡沫的東西實際上是被殺牧師的黏稠鮮血。他以爲安全地收在鞘裏的劍實際上是插在怪物的背上。刺耳的,沒有人性的笑聲從野獸堅硬的骨質鼻孔裏傳出來。它的眼睛是白色的,看起來像瞎子,但它能看到他。他知道,從他腸道的絞痛中感覺到,從他內心深處尖叫的恐懼中聽到。
拉迪格跪倒在地,他的所有四肢同時失去了力量。“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男孩們總是在被抓到時感到抱歉,”煙霧中的聲音說,拉迪格幾乎看到了圍繞着火堆的第四個身影。即使這時,他也不敢看她。“當他們被抓到時。”
“求你了……” 他想起了在草地上玩耍的索菲亞。卡里斯廷,向他揮手告別。他的眼裏湧出了一滴淚水。這是自從他還是個孩子,他的小馬在冰凍的河上摔斷腿,他的父親給了他一把斧頭並向他展示了一個男人必須做的事情以來,他第一次哭泣。他是基斯里夫人,基斯里夫人不哭。他眨了眨眼睛,把眼淚擦掉了。
“有人警告過你不要在我的樹林裏獵熊,”奧斯坦基婭嘶啞地說,“很多次,很多種方式。”
“你要把我怎麼樣?”
“現在,”拉迪米爾在他身後說,“奧斯坦基婭嬤嬤要來接你了。”正如拉迪格·佈雷格尼所猜的那樣,他的斧頭非常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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