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髒病,你不能愛她”

本文部分內容也許會引起您的不適,請謹慎觀看,不要過分代入劇情。


請記得,我們揭露黑暗的目的不只是爲了泄憤,更是爲了讓自己和所愛的人不會再重蹈覆轍。


1

六月某夜,媽媽說隔壁村河裏撈上來一具浮屍,是從我們村順流過去的。好像是失足落水。落水的女孩與我同齡,輕微智障。


媽媽問哥哥,“這女孩是不是有跟着你們一起玩?”


“只有阿新願意帶她玩,一個傻子。小如也喜歡他,你們這些女的就喜歡小白臉。”


“聽說屍體都腫得不成人形了,得虧她叔叔能認出來。在岸邊還發現一小袋米。”


“就是她的東西,她有時候會坐在河邊往水裏撒生米。”哥哥說。


“撒生米做什麼?”


“她媽在那條河裏淹死了,撒生米是爲了祭拜她媽。”


“我怎麼不知道這事?”媽媽把哥哥挑剩的肉糜夾進我碗裏,“你知道這件事嗎?”


2

冬天時,村裏的稻田都會變成枯黃的荒野,穿過幾片就能抵達那條從山上流下來的大河。我們常來這條河裏游泳,大人們不是外出打工就是忙農活,根本管不住我們。


但這回我們沒游泳,也沒叫上小如,就我們三個男生。寒假時我哥從城裏回來,給了我一個MP4,說裏頭有好東西,我便約上小龍阿浩,一同前往無人的河邊。


“這第二個身材還不如小如。”阿浩發表意見。


我看着屏幕裏那個赤身裸體躺在牀上的女人,腦裏卻浮現出另一張臉。


入秋那會兒,有一回我們看見有個女孩坐在河邊往河裏撒米,那是個傻姑娘,沒人願意跟她一塊兒玩,也包括我們。但小如坐不住,走過去問她爲什麼往河裏撒米,隨後回來說,那是女孩在祭拜她媽,她媽死河裏了。


“她爸媽不是去城裏打工了嗎?”


“是她叔叔告訴她的,說她爸也不回來了。我說淹死在河裏的是我媽,纔不是她媽,她居然說那就是她們都淹死在河裏了。”


小如媽媽幾年前生下她弟弟後就跳河了,那段時間小如經常掉眼淚。小龍曾安慰她說,這村裏流傳着一句老話,女人下水保豐收,男人下地保果腹。大河需要女人與大米的獻祭。你媽媽很偉大。


然而小如只知道自己沒了媽媽,從那以後,她就再也不下水跟我們一起游泳了。


傻女孩叫禾禾,與叔叔一家一起生活,可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能好到哪裏去呢?


“不如我們帶她一起玩吧。”我向同伴們提議。


禾禾起身往這邊看了一眼,轉頭要走,我忙過去攔下她,問她要去哪裏,她說她要回家了。


“要不要留下來跟我們一起玩?”


“一起玩?”


“反正就是留下來。”


女孩皺眉,“留下來做什麼?”


“走吧阿新,她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小如衝我說道。


禾禾看着我,眼裏寫滿疑惑。她穿着一套洗到發白的T恤和運動褲,手裏攥着一個粉色絨布束口袋。我心想算了,下次再說吧。


我第二回在河邊見到她時,她還是在往河裏撒米。我問她這米是不是從家裏帶來的,她說是她偷偷拿的,不能讓叔叔嬸嬸知道。女孩說,她夢見媽媽告訴自己很餓,於是就從家裏偷了米出來,投餵河裏的母親。


“但我聽說你爸媽只是去城裏打工······”


女孩搖頭,“叔叔說,媽媽從城裏回來後掉進河裏淹死了。爸爸也不回來了。”


“那你跟着我們一塊玩吧。”


“我得下地幹活,沒有時間玩。”


“你不是有時間來撒米嘛,反正只要你能來河邊,我們就一起玩。”


此後禾禾以一種幾乎透明的方式加入了我們,大多數時候她都不怎麼開口。


“喂,小如不讓摸,要不咱把禾禾叫出來吧,她什麼都不懂,說不定會同意。”阿浩提議。


我有些不喜,便起身說要回家了,阿浩在我身後大叫,“阿新,我看你是喜歡上了那個傻女吧!”


翌日下午,我走到禾禾家門口,正好看見她在澆菜,禾禾的堂妹小蕾看見我,轉頭對她說,“姐,力新哥來找你了。”


她叔叔生了三個女兒,就小蕾跟禾禾關係好。這些情況我是從禾禾以及阿浩那裏聽來的,阿浩之所以能知道,是因爲他妹妹跟小蕾是好朋友。


“澆完菜跟我出去走走吧。”我對禾禾說。


禾禾關上院門時,小蕾的母親正巧出來。我喊了聲阿姨,那女人露出一個令我迷惑的笑容,我不明白她在笑什麼,只感覺她的臉在金色的陽光下顯得有些青白。


我們穿過土路石階,中途碰見同班同學小偉,他問我是不是交了個傻女朋友,我停下來反問他是不是很羨慕,她這身材,完全可以去城裏當模特兒。禾禾問我什麼是模特兒,我說就是穿着各種漂亮衣服在人前走來走去的人。


她看着身上破舊的棉服外套,“我想穿漂亮衣服。我能去城裏當模特兒嗎?”


我搖頭,“你叔叔不會答應的。”


“那你能帶我去嗎?”


“我不能,你別問了,你去不了的,你······”


我將“你是個傻子”這句話嚥進肚子裏。


禾禾徑直走到岸邊坐下,我看見她的側臉上有淚水滑落。我喫了一驚,禾禾的眼淚把我的舌頭凍住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半晌,她回頭問我叫她來河邊做什麼,我只能搖頭,她這一哭,徹底破壞了我的計劃,以及慾望。


“對不起,”我對她說,“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帶你去城裏,可你叔叔不會同意的。”


禾禾點點頭,指着大河說,“沒事,我媽媽在那裏頭,我也不會走的。”



3

三月。


稻田鬱鬱蔥蔥,紮根在水土內的嫩綠幼苗生機勃發。


這天下午,我們正在河邊抽着小龍從他哥那兒弄來的煙,禾禾走到近旁,小如問她要不要來一根,禾禾拒絕了,“我叔叔天天抽菸,很臭。”


“你要是不想聞煙味,就先去那邊待會兒吧。”我看着她略顯蒼白的臉色道。


禾禾起身,“我肚子疼,我要回家了。”


我正想挽留,禾禾拿手抹了一把屁股,隨即所有人都看見了她滿手的紅。


阿浩叫起來,“你屁股流血了!”


見禾禾楞楞地看着手上的鮮紅與暗紅,小如起身道,“你來月經了,我陪你回家換褲子,你得學會用衛生巾啦。”


我們看着兩個女孩離開的背影,禾禾的灰色運動褲後面洇溼了一大片。


“原來這就是女孩子來月經啊,每個月都得那麼流血嗎?”


“來了月經就會懷孕了,禾禾大概很快能嫁人了吧。”


“禾禾今年還不到十四歲。”我反駁道。


“那又怎麼樣,在咱們村裏,只要能生小孩了不就能結婚了嗎?她年輕又漂亮,叔叔還是開麻將室的,還怕給她找不到老公?”小龍瞥了我一眼。


我來不及開口,阿浩搶先一步,“要不新哥娶了她吧,你倆挺登對。”


“你媽的說什麼呢,你是在罵我傻?”我狠狠推了阿浩一把,又被他搡回來,“你才他媽幹什麼,一個玩笑都開不起嗎!”


四月的一天,放學後小龍跟我們說了一件事,是他哥哥告訴他的。


週六下午,他哥去禾禾叔叔那裏打麻將,麻將室是由他家裏的祖屋改造而成,客廳裏通往二樓的樓梯下方,是一個家裏已故老人住過的房間。前天小龍他哥看見禾禾拿着拖把從裏頭出來,大概是要去打掃麻將室。


小龍接着說,“我哥打了幾圈,有個老姨突然衝進來找她兒子,說家裏的嬰兒要趕緊送醫院。禾禾叔叔說她兒子在廁所,就衝客廳喊那男的,一會兒後那男的急衝衝跑出來,我哥當時瞟了一眼,發現他不是從廁所的方向出來,就有點疑惑,但也沒在意。沒過多久,他又看見禾禾從客廳裏走出來。”


“過後我哥才覺得不對勁,當時他坐在天井底下打麻將,位置斜對着樓梯,雖被牆擋住,也能判斷那男的是從樓梯方向走出來,而麻將室的廁所在客廳另一面。所以那男的要麼是從二樓下來,要麼是從房間裏出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因爲我哥聽見關門聲。”


阿浩搶過話頭,“這麼說,那男的當時在房間裏幹什麼?”


“我哥說,他猜當時禾禾可能也在那個房間裏。孤男寡女躲在一個房間裏能幹什麼?”


“有病吧,”我怒道,“你哥哪隻眼睛看見她在房間裏了!”


小龍瞪着我,“你他媽纔有病,都說了我哥只是猜想!那你怎麼解釋那男的從房間裏出來?就算是從二樓下來,他沒事上二樓幹什麼!”


“我怎麼知道他幹什麼,我只知道這事跟禾禾沒關係!因爲人家傻就能隨意潑髒水嗎!”我握緊拳頭。


“阿新,你冷靜一點。我們四個纔是朋友啊,沒必要爲了誰影響到我們的友情。”小如拍拍我和小龍的肩膀。


“不過嘛,我還是挺好奇,那男的究竟幹什麼去了?”阿浩看着我們似笑非笑道。


4

週末在河邊時,阿浩直接問禾禾,那天你在麻將室都幹了什麼,禾禾說她在大掃除。阿浩又問,除了大掃除,你還幹了什麼?


我沒有插話,儘管前幾天在小龍面前義憤填膺,但事實究竟如何我心裏也沒底。


禾禾搖頭,“沒幹什麼,就大掃除。爲什麼問我這個?”


我暗自鬆了口氣,我沒有理由質疑禾禾說的話,她不會撒謊。一個連來月經都不明白是什麼的女孩,怎麼可能會像小龍哥哥說的那樣跟男人亂搞?


然而,這件事令我產生了新的想法。


第二天午後,趁我爸去打麻將,我將禾禾約到家裏。我讓禾禾坐在牀上,湊過去親她的嘴,她沒有拒絕。我又將手伸進她的內衣,她也沒有抵抗。只是在手繼續往下走時被按住了,禾禾搖了搖頭。


“你知道我們在幹什麼嗎?爲什麼不願意?”我有點煩躁。


“我不要,我要回家了。”禾禾起身就要走,我抓住她的手臂。


“你不許告訴別人,我就是跟你開玩笑而已,聽見沒。”


禾禾回頭看着我,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的眼圈有點泛紅,聽見了,她小聲說。我鬆開手,禾禾跑了出去。


接下去的好幾個週末,禾禾都沒再出現。


又一個週日的下午,我去禾禾家找她,阿浩的妹妹走出來,喊了我一聲新哥。我說我找禾禾,女孩頓了頓,“她跟着阿姨一起去麻將室了。”


麻將室,又是麻將室。


走到麻將室前,我看見禾禾的嬸嬸坐在大門口抽菸,那張蒼白的臉在繚繞的煙霧後頭猶如幽靈。她衝我笑道,“來找你爸,還是找我們家禾禾?”


我說找禾禾。她慢慢起身,“你可以先打兩盤,會打麻將嗎?別看禾禾傻,她學東西不比我們正常人差的。”


我爸叼着煙,搓着麻將問我來幹什麼,我注意到周圍那些男人的目光,邊往客廳裏張望,邊假裝隨意道,“我找禾禾啊,她最近都沒出現。”


一隻手按在我肩膀上,“阿新,你先回去吧,禾禾在二樓搞衛生,待會兒我讓她直接去你家找你。”說話的是是禾禾的叔叔,一個個頭不高、身材精瘦的男人。


我本想說我直接上二樓找她,張開嘴卻變成那算了。我沒來由地覺得有些丟人,直接轉身往外走。經過門口時,禾禾的嬸嬸笑道,“撲了個空啊,要不要帶幾瓶飲料走?”


我瞪了她一眼。


幾天後我聽說禾禾的嬸嬸生病住院了,禾禾又擔起了照顧病人的責任。


5

又是一個週末,我媽回來了。


我有點疑惑,畢竟半個月前她剛趁五一假期回來過,平時至少也是一兩個月纔回趟家。


下午我照常跟阿浩他們去河邊打牌,小如跑過來,“真被小龍你哥說中了,禾禾在麻將室就是在跟男人亂搞。”


我手掌一緊。


“我是聽奶奶跟爺爺說的,之前孩子生病的男人就住我們家後頭,我奶奶聽見那家夫妻在吵架,女的一直哭着吼男的,奶奶聽見了禾禾的名字,還聽見女的罵男的豬狗不如,說禾禾今年還不到十四歲。那女的纔剛生完孩子不久。”小如說完,頗有些擔心地看着我,“阿新,你還好吧?”


“行了新哥,用不着這樣,早知道總比晚知道好。”阿浩看了我一眼。


小龍搖頭,“八成是她叔叔乾的好事,禾禾真可憐。”


“阿新!”小如驚呼一聲,抓住我的手,我這才發現由於自己抓得太用力,虎口被紙牌割傷,滲出鮮血。


我又想起當時按在我肩膀上的那隻手,接着是那天站在麻將室天井裏覺得丟臉的自己,以及當時也許正被按在牀上的禾禾。


我第一次感受到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滋味,酸水不斷反流,湧入口腔。


我對怎麼回的家,怎麼坐在餐桌旁跟父母一起喫晚飯都沒了記憶。


“爸,你是不是也在麻將室搞了禾禾?”我擱下碗筷。


父親扒飯的動作戛然而止,我又看我媽,“媽,你就是爲這事回來的吧?”我看見她拿着筷子的右手顫抖。


“你給了她叔叔多少錢啊?”


父親吞毒藥似地嚥下嘴裏的飯菜,“這事已經過去了,我已經跟你媽說了,絕不可能再犯。”


第二天我去了麻將室,發現大門緊鎖,又去了禾禾叔叔家,家裏沒人。


消息在村裏傳得很快。之前從未泄露,是因爲麻將室的男人們爲各取所需互打掩護,而這次的暴露,是因爲禾禾病重的嬸嬸將麻將室的骯髒勾當一一告知了那些男人的親屬。


連着兩天放學後我都跑去找禾禾,小蕾說她得待在醫院裏照顧嬸嬸,週末才能回來休息一下。


週末午後,快走到禾禾家時,我聽見有個女聲在叫嚷,近了才發現是個老阿姨,正衝着站在房門前的禾禾叫罵,內容不堪入耳。


我推開院門,喊道,“別聽她瞎說!”


禾禾的手冰涼,老阿姨瞪着我,“我兒子就是被這髒貨給迷了!”


“你兒子才髒!這話你怎麼不去找她叔叔說?”我砰地一聲關上門,將罵聲阻擋在外。


禾禾臉色蒼白,雙目無神,“你是不是也知道了?他們叫我不許說出去,叔叔說,要是我說出去,死後就沒辦法跟媽媽待在一起。”


我說我們應該報警,讓警察把你叔叔抓起來。禾禾問被警察抓走後會怎麼樣,我說大概要坐牢,坐牢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禾禾猶豫了一會兒,“就是很久很久回不了家,對不對?”


我說是的。


禾禾搖頭,“不行,不行。叔叔不回來,嬸嬸怎麼辦?小蕾她們,還有我該怎麼辦?”


“你爸爸不會不管你的,他會把你接到城裏去。”


“叔叔說過,爸爸已經不要我了,他要照顧弟弟。他說從很早之前開始,爸爸就已經不再打錢過來了,所以我應該自己賺生活費。他也知道我從廚房裏偷米,是嬸嬸告訴他的。叔叔已經把麻將室關了,不用報警了。”


我氣到咬牙,“那如果還有下次怎麼辦?”


禾禾低着頭沒有回應,過了一會兒我發現她在抹眼淚。我遞過紙巾,“如果真有下次,我們馬上報警,好不好?”


禾禾終於點了點頭。


我這時才意識到,被父親遺棄的禾禾已經將叔叔嬸嬸當作一家人了,即便遭受到如此對待。對一個正常女孩來說,或許早就在想盡辦法使自己脫身,然而實際操作永遠困難重重,何況禾禾又是這樣一個本身智力就有缺陷的女孩。


離開禾禾家時,我看見小如站在院門口,她過來挽住我的手臂,“阿新,你不要再來找她了。現在村裏傳得到處都是,說禾禾跟村裏的所有大人都搞過,說不定現在肚子裏還懷着哪個髒男人的種。就這樣你還想跟她在一塊嗎?”


我甩開小如的手,“你再說這種話,我們就絕交。”


“劉力新!你有病吧?”


“越是這種時候,朋友才更應該相互支持不是嗎?”


“呵,我從來都沒把她當朋友,現在就更不可能了。”


小如的話像一根尖刺扎入我心裏。


6

六月。


整座村莊都被熱氣蒸灼得昏昏沉沉,昨夜剛下過一場綿軟無力的小雨,雨過天晴後反而更覺溼熱襲人。


隔了一週的週六,我原本打算去找禾禾,最終卻不得不應邀和小龍小如一起去參觀阿浩位於縣城的新家。阿浩的父親在城裏做生意、賺了錢,買了套小區房,九月新學期開學前就會舉家搬離村裏。


翌日下午,我去禾禾家找她,家裏沒人。


得知禾禾的死訊是在四天後,是同班的小偉下課時告訴我的,他爸在村派出所。


禾禾的屍體是兩天前在鄰村河道里撈上來的,小偉的父親說,禾禾應該是失足掉進河裏,又不會游泳,最終導致的溺亡。


熬到放學鈴聲響起,我朝禾禾家跑去。家裏只有禾禾的堂姐在,她問我來幹什麼,我問她禾禾是怎麼死的,她說溺死的。


我說,是你爸殺了她。


“我爸很忙,沒那個時間、也沒那個必要。”女孩語氣平淡。


“你爸沒辦法利用禾禾賺錢了,對你家來說,禾禾就是個累贅。”


“那也沒必要殺了她,你要是不信可以直接去問派出所。屍體都交給派出所火化啦,這麼熱的天,又在水裏泡過,就算看到你也認不出來。”


我一路跑到村派出所,正好碰見禾禾的叔叔走出來,手上拿着個木盒子,天色已暗,木盒子在路燈下顯得無比冰冷。


我衝過去,用盡力氣推了那個男人一把,他一個趔趄,木盒差點掉在地上。我一把攥住那個木盒搶了過來,我知道里面裝着禾禾。


一個民警出來問怎麼回事,那男人鬆開手,“算了,你要就給你吧,也不嫌晦氣。”


“你那麼對禾禾,就不怕被她爸爸知道嗎!”我將木盒抱在胸前,衝那個男人吼道,又對警察說,“這人把自己親侄女當妓女一樣賣給一堆男的賺錢,你們怎麼不把他抓起來?禾禾說不定就是被他殺的!”


“你說夠了沒有!禾禾是自己掉進河裏去的,跟我有什麼關係!你要她的骨灰,我送給你,趕緊滾!”


男人死死地拽着我的胳膊,“你不嫌丟人,你爹還嫌丟臉,趙禾禾自個爸媽都不管她死活,你管她個屁!”


我用力掙開他的手,“禾禾她媽都死了,還管她什麼!她爸也是個狗東西!”


男人倏地笑起來,“這是禾禾跟你說的吧?她媽在城裏活得好好的呢,跟她爸,還有她弟,一家三口齊齊整整。你們真以爲她媽死河裏啦?”


我愣在原地,盯着那張冷笑的臉說不出話來。


“是他們自己說的,趙禾禾任憑我處置,他們早就想扔掉這個傻女兒啦。我還好心告訴禾禾,她媽是死在河裏纔不來看她啦。”


7

週末下着小雨,我獨自去了河邊,一口氣將木盒裏的骨灰倒進河裏,又將一袋生米一同撒了進去。雨水裹着米與骨灰一併被河水迅速捲走。


我想象着河裏的水被一瞬抽乾,河底到底是會只剩厚重的河沙,還是也有許多未被打撈上來的、“溺亡者”的屍骨?


朦朧間,我彷彿看到眼前出現一個巨大的、森白色的坑,我的父母朋友都跳了進去,霎時便被白花花的河沙吞噬,不見蹤影。


能不能將所有人都扔進洞裏,換回一個禾禾?


我不知道,因爲那個巨大的洞就開在我心裏。


週一午休時,我因爲感冒趴在桌上睡着了,錯過了小偉透露的最新消息。


放學路上阿浩告訴我,法醫解剖時發現禾禾肚子裏有個小孩。還很小很小,大概剛懷上不久。


小如說,“真被我猜到了。其實要我說,那麼活着還真不如死了好,根本就看不到希望不是嗎?發生了這種事,要找到男人嫁出去也很難了吧?如果我是她,我根本就不想活了。”


“禾禾本來就不是正常人,也許反而沒有你那麼重的心思。”小龍說。


“但她還是死了,我們就只能當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不是嗎?”

 

“那麼如果死的是你,我們都當你從沒存在過,你樂意嗎?”我說。


“那不能,我跟禾禾又不一樣,我們四個纔是真正的好朋友,不是嗎?”


望着陰翳的天空,小龍喃喃道,“今年的雨好像比往年要多,要是影響到收成就麻煩了。”


8

七月。


暑假開始後,我們一家搬去了縣城的新家。


搬離村莊前,哥哥喜歡的女孩小如死了,是在河裏游泳時溺亡的,當時跟她一起遊的還有新哥。我哥在飯桌上說新哥是故意的,明知小如怕水還讓她下河游泳。


“新哥沒必要說謊,你們不都是好朋友嗎?”我問。


哥哥沒好氣,“鬼知道他,估計是氣不過小如說禾禾的那些話,乾脆就下了毒手。”


“要殺死一個人沒那麼容易吧。”


“也許小如確實是非要跟着他一起下水,但假如中途出現什麼狀況,劉力新只要見死不救,也等同於殺了她。”


“這些都是你自己的猜測而已。”


我哥一拳砸在飯桌上,“誰不知道你也喜歡劉力新,你就是賤!”


但他的狂暴很快就被父母制止了,“你就別做白日夢了,長得普通又沒身材,你覺得劉力新能青睞你嗎,人家喜歡的是禾禾那種漂亮、身材好的,懂不懂?”


“那又怎麼樣,禾禾不是已經死了嗎,難道劉力新還能跟一個死人在一起嗎?”

 

“那又怎麼樣,他還能跟你在一起嗎?”哥哥看着我冷笑道。


半個月後,縣城裏傳來老村遭遇洪澇的消息,颱風帶來的持續性暴雨導致水庫水位暴漲潰壩,洪水從山上奔湧而下,幾分鐘內就淹沒了村裏所有的稻田與好幾十戶村民的家,也包括了爺爺奶奶住的祖屋,因此爸爸只能將他們也接來新家居住。


萬幸的是,洪災沒有造成村民身亡,但即將收成的稻穀全都毀於一旦,村裏有相當一部分人都陷入流離失所,聽說小龍和新哥也都暫時搬來了城裏住。


我媽在飯桌上說,“奇怪,這河今年都吞了兩個女孩子了,還發生洪災,獻祭什麼的根本就是在騙人吧。”


“說不定這場大災就是兩個女孩子冤魂不散,報復村莊呢。”奶奶接話。


“不對,她們應該只是在報復村裏那些參與了麻將室交易的髒男人。所以你們的爸爸才能平安無事,我們全家人現在才能坐在一起好好喫飯。”媽媽笑着說。


9

夜裏躺在窄小房間的牀上,我總會想起禾禾,還有她最後的那個神情。


那天週六,是個陰天,全家人除了我都去了城裏,哥哥還叫上了朋友一起。午後我獨自一人去了河邊,看見坐在岸邊的禾禾,走近時我發現她正往河裏撒米,她回頭看見我,衝我笑了笑。


我在她身邊坐下來,“麻將室那些事我都聽說了噢,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很髒?”


禾禾攥住手上的束口袋,一言不發。我想雖然是個傻子,倒也不至於真的什麼也不懂。於是我接着說,“那些男人把髒病都傳染給你了。”


“髒病?”她似乎生病了,面色幾乎稱得上慘白。


“對,就是會讓你肚子痛,讓你生病,生不了小孩。”


禾禾睜大眼睛看着我,“我得了髒病嗎?”


我點頭,“大概吧,你是不是想跟劉力新結婚?你別想了,沒有男人願意娶你。”


隨着這些話語的傾吐,異常的舒暢感蔓延全身。禾禾哭起來,眼圈與鼻尖泛紅。


我繼續說,“小蕾告訴我,你媽媽託了夢給她。她說她不想讓你再繼續待在這個骯髒的世界上了,只要你跳進河裏,她就會來接你,你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禾禾透過淚眼看着我,“真的嗎?”


“對呀,你想想,像你現在這樣,也不可能再結婚生孩子了,說不定過段時間,你叔叔還會讓你繼續跟更多男人亂搞。你想繼續過這種生活嗎?你能逃得出去嗎?你爸爸也已經不要你了,既然如此,爲什麼你還要活着?直接下去找你媽媽不好嗎?”


禾禾猶如木偶般一動不動地盯着水流和緩的河面,隨後她回頭看着我,“你是想讓我去死嗎?”


我搖頭,“是你媽媽在等你去找她,找到媽媽就什麼傷心事都沒啦。”


“可是還有阿新,我還沒跟他說再見。”禾禾吸鼻子。


我有些忿恚,起身衝禾禾說,“新哥是看你可憐才跟你做朋友,你不用想着他了。”


離開河邊時,她也起身看向我,我從她雙眼裏看見了一種類似哀求的情緒,她是希望我對她說什麼?她又哭了,淚水不斷從她臉上滑落。我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


得知她的屍體在鄰村的河裏被撈上來時,一種任務完成的滿足感令我倍感愉悅。但她爲什麼沒帶着那袋生米一起跳下去呢?


實際上禾禾也不是非得死,但當我盯着天花板上游移的光影思考她活着的意義時,卻又替她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夜愈發地深了,我在腦裏一遍又一遍描摹着禾禾最後注視着我時,那個似乎透着絕望又未徹底絕望的眼神,還有不斷溢出雙目的淚水,帶着幸福感安然入眠。


我是在做好事呢,對吧?


責編手記


這是一篇我猶豫再三才敢拿出來的故事。


文章的本名叫《The Angry River》,憤怒的河,我很喜歡這個名字,但由於它實在不符合當下整體流行的傳媒標題畫風,所以我只能將它在文末分享給大家。


在我看來,當下的很多女性故事一直有個缺憾,就是從來避諱於描述女性自身對於同性的厭惡,女作者們在好不容易擺脫了男性英雄對敘事的把控後,卻又毫不猶豫地轉頭將自己的角色們塞進了那隻相同的套子裏。


然而,讀者們更想看到的,是角色背後那一個個真實的“人”。


人都有偏見,都有惡之心,只是我們大多數人都能靠着理性和意志力去剋制住那些陰暗的念頭,所以這個社會才能持續發展至今。


女性故事也是這樣,我們一方面確實要去實實在在地“看到”她所受到的苦難與她們本性中的良善,但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要去神化她們,而是應該讓她們作爲“人”的形象而存在。


而這就是我向諸位推薦這篇故事的原因。


我愛它,因爲它在描述一種純粹的惡;


我又不喜歡它,所以我正在努力從自己開始做出改變。


END-

作者|Spencer

歡迎關注我們,

你愛看的奇聞、熱點、懸疑、腦洞都在這裏。

喜歡的話不如點個贊支持我們鴨

更多遊戲資訊請關註:電玩幫遊戲資訊專區

電玩幫圖文攻略 www.vgove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