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恋与牺牲,抑郁与爱——在《深海》之下对抗的两面
今年春节档上映的动画电影《深海》触动了许多人,在这个个人情绪问题日趋严重的时代,它带来的无疑是一种真正的理解与力量。《深海》的故事并不复杂,相比故事内容,它的动人之处更在影片之外,或者说在阅读之外。影片用色彩变化、背景音乐以及人物形象等等丰富而又不在阅读视点中心的细节来呈现情绪变化,这无数的细节也许不易在电影之中被理解,却会久久地影响着观众的心绪,之后回味,每想明白其中一点的设计与心思都会惊叹一次导演的用心。关于克服分离,关于抑郁中的挣扎,导演给出了非常深刻且细腻的表达。
音乐中的分离、交融与改变
1838年克拉拉19岁,她收到了一份特别的情书——钢琴小品集《童年情景》,彼时她与舒曼的恋爱还未取得父亲的允许,这对恋人仍要忍受相思之苦。在两人的通信中,克拉拉曾告诉舒曼“在你面前我好像个小孩子!”。可不是么,两人相差9岁,舒曼从她的孩童时期就伴在身旁,教她弹琴、陪她长大,回忆起“小孩子”克拉拉如今不在自己的身边,于是舒曼写下了这组曲子。组曲中的第七首《梦幻曲》最为出名,它旋律简单,和弦多变,重音跳脱出常规谱曲的习惯,听上去如梦如幻。影片用它作为“找妈妈”的配乐开启故事,即从听感上交代了主人公参宿的情绪状态——怀念过去的美好,与爱的对象分离而又无能为力。
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讲到,没有被爱重新结合的分离意识是羞耻感的来源。同时,他也是负罪感和焦虑的来源。
参宿的梦境由小丑的死别开始,像曾经母亲的离开一样,焦虑促使她为自己造梦,以此来试图拒绝分离。当情绪能量无法投注于自己所爱的对象,那就只能全部反回己身,探索自我。正如片头曲的名字一样,《心之所向》但不知所向为何,那风雪中长发遮面的既可以是母亲也可以是南河。
《心之所向》仅由钢琴与弦乐(狭义)完成,这两者在片中承担了表现参宿的主要音色。之后在初遇南河时,曲子变奏,主要由吉他和管乐来演绎,吉他浪漫、管乐调皮,这两个音色让南河充满活力的形象跃然耳中。再到后面,南河劈开大海带参宿跑回深海号时,则是管乐与弦乐的交融,由管乐带起节奏,弦乐跟上,配合演奏出紧张版的《心之所向》。至此,在南河的影响下,参宿已不再只关注自身所求,开始了解南河,了解深海号。
不止音色,当南河加入后,配乐的旋律也逐渐发生变化,南河在船上给大家放电影,旋律明显有了更清晰明朗的情感。当南河陪参宿去深海之眼时,旋律变得相当有力量,不再梦幻,也不再迷惘。最后参宿做出重要抉择时(撕破幻想幕布,在精神上选择彻底与母亲分离,返回现实,接受小丑的死)可以听到非常沉稳坚毅的大提琴,她的内心也如大提琴的声音那般醇厚,有了足以面对任何现实痛苦、接受生活变化的能力。参宿的内心是否真的如此,看这旋律最终变化成的片尾曲《星辰》就知道,《星辰》里唱:“于是我也开始,期待漫长的一生,伫立在隆冬,就盼望来年的春风。
从回应母亲的《梦幻曲》到回应自身的《心之所向》再到回应南河的《星辰》,影片配乐完整细腻地表现了参宿的精神成长历程:与母亲的分离——摆脱对自我的过度关注——了解他人,向往星辰大海。当然这三部份并非严格的递进关系,让人感动的是参宿所有的情绪都可以被“听”见。
重要的意象、人物形象以及梦境的逻辑
海精灵——在梦中它叫梦魇,是人恐惧又迷恋的东西;现实里它叫做执念,许许多多的人们靠它产生的妄想活着。执念像干柴,一点火就着,不好控制,可以瞬间膨胀积压掉人所有的生活空间,它占据全部地方的时候,人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红外套(丧气鬼)——不健康的、破裂的亲密关系。现实里心理不成熟的人们往往不容易意识到它对自己带来的伤害,反而还会长时间的停留其中。如参宿一般,如果没有南河的不断提醒,她不会认为是与红外套(丧气鬼)是自己应该反抗、应该摆脱的。
南河——自我内心的第二人格。南河之于参宿就好像乌鸦少年之于田村卡夫卡,德米安之于辛克莱。他们有更清晰的自我认知,可惜的是,常规情况下,他们通常都不会出现。
再来谈谈梦境的逻辑,影片主体(梦境或者说濒死幻境)是从参宿为克服分离而产生焦虑开始的,小丑葬身大海离她而去触发了参宿关于童年时期母亲离开的情绪记忆,于是不愿面对分离的参宿开始为自己造梦,就像之前母亲离开时他去幻想一个风雪中母亲的形象一样。分析这个梦境创造的过程,参宿先经历了他者的离开(母亲是抛弃,小丑是死亡),之后便将全部的精力投注在自身,探索自我。由于受到小丑的影响,参宿为自己造出一个南河的人格形象,作为参宿的第二人格(南河)其实非常清楚地看着参宿,不断地,在不同时期都试图提醒参宿不止要去想自己在追求什么,也要审视自己视野。在第二人格南河带领下,参宿与母亲分离,融入新的生活,摆脱红卫衣(丧气鬼)的束缚,穿上可以融入新家庭的海豹睡衣。当然这个过程相当艰辛,与母亲分离寻找自我的过程中,参宿多次退缩,但又鼓起勇气继续前进,终于在最终抵达深海之眼后,她迎来不可避免的最终极的挑战,直面自己幻想的极点——亲生母亲的召唤。最终在前面一切经历所积累下的力量帮她承认了自己的幻想,拼命撕裂幻想,回到现实。回到小丑死去的现实,回到一个给予过自己最真挚的爱的人再一次永不相见的现实。我们在理解故事的时候,会发现小丑的离开即是因又是果,这样的循环似乎让梦境与现实的呼应逻辑不够清晰。但再进一步厘清,小丑的离开是因,而南河的离开才是果,两者融合,但不能完全等同。参宿这一次鬼门关的经历并不是循环而是螺旋式的上升,因与果互相影响,而参宿的精神本身则有成长。也许如此梦境,像参宿一样的人一辈子要经历许多次,但每一次都不会是原地踏步。
去深海更深处
在拉斯.冯.提尔的影片《忧郁症》里有一颗名为“Melancholia”(忧郁症)的行星,缓慢地撞向地球,慢到窒息,但它非常明确且坚决,这个景象直观地向观众传递了抑郁患者绝望的感受。主角贾斯汀因预见这一末日灾难而爆发自身的抑郁情绪,之后又因它的真实出现重获爱欲,在末日来临前摆脱了抑郁的泥沼。与之类似,《深海》中主角的命运也与星辰相关,参宿四、南河三与天狼星(参宿一家乘坐的邮轮)一起组成了夜空中最亮的恒星组合——冬季大三角。参宿四是一颗濒临死亡的红超巨星,导演以此来暗示女主的命运状态,参宿的成功挣扎同样是在接近死亡(深海之眼)时产生的。两位艺术家有着同样敏锐的触觉,捕捉了抑郁患者与星辰毁灭的联系,这似乎是巧合,但如此深刻的创作背后一定有某种共性,这共性也许可以从“自恋”中去探讨。
韩裔德国哲学家韩炳哲在《爱欲之死》中对抑郁症有着极其深刻的洞见:抑郁症是一种自恋性的病症。力比多会首先会投注到自我的主体世界,与自爱不同,自恋的主体没有清晰地边界,整个世界都是“自我”的一个倒影,他者的差异性无法被感知,因此抑郁有一个明显特征——爱无能。看不见他者,自然没法产生爱欲。在任何时空中一再被感知的只有“自我”。在到处都是“自我”的深渊中漂流,直至溺亡。
影片中接近深海之眼的地方,有一段画面出现了许多缤纷绮丽的“旋涡”,看到这里的观众一定能想起梵高的《星月夜》, 那幅伟大画作上也有许多这样的“旋涡”。这些“旋涡”是什么?
梵高在1889年5月进入圣雷米精神病院疗养,抑郁使他痛苦无比,除了画画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医生允许他出外写生,只是不能走得太远,梵高站在疗养院不远处的山坡上看着圣雷米小镇,看着小镇上的天空。他的脑子里始终充斥着纷乱的色彩、繁杂的声音,以至于眼前的夜空扭曲起来。
韩炳哲的语言给出了解释,这夜空中的“旋涡”、深海之眼附近的“旋涡”即为无处不在的“自我”,抑郁患者躺在自恋的泥潭,沉陷其中,无力挣扎,直至溺毙。
然而参宿的结局和梵高远不一样,从影片的角度,不禁让人想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是什么让抑郁患者得以从自恋的深渊走出?
我们知道爱欲是抑郁的对立面,抑郁本身无法产生爱欲。从布朗肖在《死刑判决》里试图做出的描述来看,爱欲似乎产生于他者的闯入。牺牲无疑是一种强有力闯入的方式,在抑郁的背后是自我独自走向自恋的深渊,而能闯入这深渊的唯有同样抱着赴死决心的牺牲者。这点其实并不应该完全从影片本身来谈,从影片的层面讲,认为参宿的第二人格来引领自身的变化也许更合适,但从创作的角度出发,导演自身所期望,也是正在做的,就是去做一个饱有强烈人文关怀的牺牲者。小丑愿意与参宿,导演愿意与千千万万个参宿共赴深渊,他们不会考虑值不值得,也不会考虑结果,只是看到了就会去跳海、去伸手。
影片的最后,小丑微笑着站在麦浪之中,这微笑让我想起塞林格——我想要当一名麦田里的守望者。守望着千千万万的小孩子,他们在麦田里快乐地奔跑,旁边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之外。我呢,就在那守望,就在那混账的悬崖边。当有小孩不小心跑过来时,我就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情,我就想这样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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