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河倫吾的朋友們：當鳥兒無法破殼而出

（全文3000字，中度劇透）

“飛鳥奮力破殼。蛋即世界。欲新生者必先摧毀世界。鳥飛向神，神之名是阿布拉克薩斯。”

——赫爾曼·黑塞

2018年5月，《石河倫吾的朋友們》發售，遊戲金句頻出，風行一時。表面上看，它是一部披着熱血高校外衣的日式青春作品，其實它敘述了一段暗藏存在主義氣質的致鬱故事。如果你想親身體驗遊戲的氛圍，不妨先入手看看，雖然玩法坐牢，劇情值回票價。

這篇文章裏，我想用我淺顯的角度，講講倫吾成長的故事還有短淺的思考——

他是一顆等待孵化的鳥蛋

在故事的開始，不良首領石河倫吾與四位兄弟打贏了幫派羣架，成爲最強。勝利的瞬間，倫吾從容不迫，他搜光暈倒在地的馬仔的錢，一手叼煙，一手插袋，緩緩離開。他慢慢走在櫻花飄落的街上，周圍的小弟爭先恐後地給他點菸。

三四根菸的功夫後，他回到了房間，第一件事是放首爵士樂，踩着節拍猛打着沙袋。打累了往牀上一倒，再點一根，看着升騰的煙霧中鼻青臉腫敵人的臉漸漸浮現，他微微一笑，酣暢入眠。

第二天，他插着口袋走進教室，頭抬得比平時還高三分，甚至把腳放在課桌上，直到看到町田老師才收斂了些。

兩節課倫吾都沒聽，而是一直盯着窗外。暖融融的陽光照耀下來，泛白的微雪落在櫻樹的枝頭，櫻葉帶着隱約的秋聲輕柔地掠過水麪。

在這個無所事事的秋天裏，倫吾在天台同兄弟抽菸聊天玩牌，在街頭找茬聚衆鬥毆，在爵士酒吧用威士忌將自己灌醉。像麥田裏的考爾菲爾德，或者沉迷酒精的辛克爾。

他日復一日地在一件又一件不同顏色的校服口袋中不屑地拿走錢，抽完一包又一包五百塊的煙，在臺球桌邊搖頭苦笑，看着老虎機貪婪地吞喫一百又一百日元。

當人迷途時，充滿活力也是浪費自己的時間。

凌晨四點，海棠花未眠。

一個普通的深夜，好友吾郎找到倫吾，似乎有話想說。他們散步到寂靜如常的河岸邊，河水被風吹皺，遠處林立的高樓大廈閃爍着炫目的光點。倫吾坐下點了根菸，瞄了一眼對岸，笑了笑。

吾郎久久地站在堤口，他低頭看着河水中自己的倒影，抬頭看向遠處的燈光與星辰漸漸疊成一條線，延伸到了無盡的天邊。那天，十五歲的吾郎站在海邊向卡夫卡許下了心願。倫吾看向站在身旁的兄弟，他的背影像是披上一層薄雪的木鍁。

又過了十多天，勝找到倫吾，希望跟他借些錢償還賭債。倫吾狠狠地盯着勝，捏緊了拳頭，但看到勝迷茫的雙眼，倫吾又鬆開了拳頭。四郎談戀愛不知所蹤，吾郎沉迷戲劇脫不開身，唯一可以商量辦法的，就是好兄弟拳。

但當倫吾在看到拳的小指包着紗布後，他瞪大了雙眼，如果拳贏了下週的拳擊比賽，就有了入選都大會的資格。爲了這個，拳幾乎每天都練到深夜，他拒絕了好幾個女生，完全地丟下了學業，風雨無阻堅持了整整一年。

“送你了，《龍與虎》全套漫畫。”拳將全冊漫畫塞給倫吾。

“你最喜歡的？爲什麼？”

“不爲什麼。”

倫吾沉吟了一會，最終也沒能說出勝的事。

倫吾將漫畫放到書櫃中，點了根菸，走向陽臺。低矮的樓房遮住了月亮，也聽不到蟾蜍和黑犬的聲音。檯燈孤零零地立在桌臺上。

他摘下耳機，躺上牀，看見自己燈光下的影子蜷縮成一團，像個黑黢黢的蛋殼。

逃進幻夢裏吧，在明天來臨前

“獎學金有多少日元，老師？”

“五千日元，如果你拿了全A，一萬。怎麼樣，想學習了？”

“謝謝老師。”

倫吾走進教室，開始翻書做筆記，下課時間也常去找町田老師問問題，週一泡在圖書館裏，週三進行空手道活動，夜晚在桌前認真學習。倫吾的進步十分驚人，不到幾周，就拿到了五科全A。

町田老師把成績單一放，抓住倫吾的肩膀，湊到倫吾的眼前，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用堅定而激動的聲音說，倫吾，以你的天賦在科研中一定會十分有建樹。讀個大學吧！你覺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老師。”

町田老師坐回椅子上，“那太不幸了，倫吾，令人痛心疾首啊。人們說人生最大的悲劇之一就是天賦被白白浪費掉。”

後來，倫吾的回答被寫在了下邊這堵牆上——

“你誤解我的意思了，倫吾。”“我該走了，老師”。他拿上裝着獎學金的信封走出辦公室。町田老師沒有追出去，他再次拿出了倫吾的論文。

存在與虛無

倫吾爲什麼放棄讀大學，要從一年前說起。那時，空手道部長倫吾退出了部門，他說：

“有的時候，你在某些方面比別人更勝一籌，於是大家都對你讚譽有加，你自然也開心。但不知不覺，這份優秀成爲了你必須完成的義務，如果沒能得到大家的期望，他們轉眼就不把你當回事。誰也不會在乎你的人生過的怎麼樣。”

其實不對，倫吾只是在害怕。他害怕被他人貼上的標籤異化。他害怕本來優秀是因爲他選擇努力練習，但最後卻被扭曲成他天賦異稟。

他人將他從主體變成了他人的客體，讓優秀成爲了牢籠，主觀成爲了客觀，存在變成了本質。倫吾不願意接受“優秀的自己”消失，所以他離開了空手道部。

你不願意種花

你說“我不願意看見它

一點點凋落”

是的，爲了避免結束

你避免了一切開始

——顧城

說到底，他不願意用努力換取在乎、認可和愛。希望別人在乎他本身，而不是他的優秀。

“我只是覺得，這個世界不應該是需要拼命爭取才會有人來在乎你的。因爲人生不應該是什麼比賽，我覺得一個人只要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應該有所價值，就有人會在乎纔對。”

他就這麼放棄了自己的天賦，堅信着“人存在，就應該被在乎”的想法，面對這句話，文子是這麼回答的：

從存在主義角度來說，世界是荒誕的，本身沒有預設的意義或規則，法律沒有規定別人會無條件的在乎你，在乎只是種選擇。

倫吾可能有些本質主義的觀點，他認爲，“因爲他是人，值得被在乎”。而不是“他做了什麼，值得被在乎”

可這是虛幻的夢境

舉個例子，你十分努力考上了名牌大學，保了研或者考上了研，但發不出論文被導師打壓，“你明明是天之驕子，怎麼論文都發不出，你有病，休學吧。”

看，在他人眼中，你作爲“優秀”的工具價值，超越了你作爲“人”的內在價值。

現實如此，所以人人才會渴望，不優秀也能夠被在乎。所以人人才渴望，沒有天賦，但只要認可自己的存在，定義自己的意義，哪怕只是比普通人優秀一點，哪怕永遠看不到天賦怪的背影，也不算浪費自己的人生。

倫吾是可悲的理想主義者，他爲理想悲壯地死去，不願爲理想苟且地活着。他爲兄弟兩肋插刀，犧牲自己。堅定地對兄弟好，希望真心換真心，即使拳說了這句話，他還是一笑置之，說六點車站集合，幫吾郎報仇。

暴雨中，倫吾仍然像一年前一樣面對着一大羣人，然而他的身後只有屏幕前的你我。

他沒有在意右手滑落的血，麻木地揮拳，揮拳。喘着粗氣，額頭流着血，頭上的血管一跳一跳，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流進了眼睛。他的雙手仍然在不斷地揮出，抓住衣領，直拳，擺拳，勾拳...

回過神來，他已經倒在站臺上，頭被人踩在了腳下，他側着身子泡在泥水裏，抽着的煙也掉在了排水溝邊。倫吾向煙伸出手，但雙手立刻被按住。他死死地盯着那根菸，煙混在櫻花堆裏在水裏打着旋，他想起昏在醫院的吾郎曾說過，兄弟到對岸去的時候，要給老大帶包最好的煙。

倫吾的嘴脣被咬出了血，他拼命皺着眉頭，止不住的淚水洶湧而出。

無法破殼而出的飛鳥，會在劇烈的疼痛中殺死自己，從而得到新生。

我們存在的本身，就是潛在的死亡。

《石河倫吾的朋友們》故事的魔改版，也是第一次寫這樣的文案。

至於遊戲玩法，打鬥手感，只能說十分爛。包括坐上去就會自己動的新能源自行車、“字要大”十分敗觀感的前置對話、稀碎一般的手柄操作、誰玩誰交智商稅的老虎機，不良少年不用喫飯所以家裏也沒廁所，喫飯的時候不知道要喫幾口飽甚至會卡在快餐店的椅子裏。

很多時候，你不知道自己該在遊戲裏該做什麼，玩到最後每天上課完美地復刻了高三的無聊。或許就像作者說的，在生活裏，本身也沒人知道應該做什麼。但至少現在我知道一件事，遊戲不值這個價，打折入夠了，有這時間，讀讀薩特吧。

以上，感謝你的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