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己不明眼前疑---《女神異聞錄5》喜多川祐介人物分析

全文3000餘字,嚴重劇透警告。

玩了《女神異聞錄5》系列下來,感覺最喜歡的人物竟然是個男的(悲)。

喜多川祐介(きたがわ ゆうすけ),本人的形象應是源自日本浮世繪大師喜多川歌麿(きたがわうたまろ ),生於江戶(今東京)農家,善畫美人,尤其有臉部特寫的半身胸像,即"大首像"。落筆即於娼妓優伶,致力於探求女性之本真美。

祐介的persona(人格面具)是石川五右衛門和須佐之男。

石川五右衛門(いしかわ ごえもん),乃俠盜行於日本戰國安土桃山時。他組織賊夥反抗豐臣秀吉苛政。忍術了得,進出大府盜取珠瑛財物,遍撒於人間。其劫富濟貧,悲苦憫人,義被天下,受到當時及其後世的傳頌。後來刺殺豐臣秀吉失手,處以釜煮之刑而死,十分具有浪漫主義悲劇色彩。

須佐之男,又名素戔嗚尊(スサノオ),日本神話中的神。伊耶那岐和伊耶那美從高天原來到人間結婚。後來伊耶那美生出火神時被燒死,命喪黃泉,其夫欲渡回亡魂,偶然回頭卻被伊耶那美腐潰之貌嚇逃。後來感於黃泉國之污穢,在海邊進行祓禊。期間伊耶那岐鼻子生出須佐之男。他懷念母親成天慟哭,拒赴“海神”之封,父親逐其出走高天原。後來又遭逐,降在人間出雲國,爲民除害,以“十拳劍”斬殺八岐大蛇,於其尾取得“天叢雲劍”。其頑劣暴戾,卻敬愛母親,勇敢率性。

求美,愛母,正義,率性(變態doge)全都有在喜多川祐介身上的照應體現。


初次見到祐介,他縱容班目的剽竊與虐待行爲,對主角團表現出敵意。但後來也看到了屬於他的苦衷與掙扎:班目對於他是撫育他成長的恩人。他陷入了一種道德困境,對於他唯一的“親人”,辜負自己的才華與正義似乎無可奈何。況且世人皆知班目,無人識吾。他默默封起了內心。後來知道了母親的死亡真相,他再也無法容忍,直呼班目奸佞小人,爲了名利玷污藝術之美,濫用聲名壓榨殘害他人,偷盜他人的作品,枉配畫家之名。

仿贗雖無真品妙,聚數差得壯觀貌

罪花縱若綻滿茵,俗醜諸惡當殞命

這四句是祐介在覺醒人格面具時所說的俳句。贗品大行於市,真品卻隱其名跡;無法忍受褻瀆藝術的行徑充斥人間,庸俗邪惡將被清滅殆盡。他恨自己只是秉持着自以爲是的“正義”,竟猶疑於眼前之惡。將你當作父親仰慕的,將未來託付於你的弟子都被踐踏,將理想變賣了金錢。決不輕饒這罪惡。

斑目闡述作惡原因是“沒錢的藝術家是悲慘的”。而與之相對的,喜多川窮得叮噹響。”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這是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所表達的,富爾多淫樂,窮則百腸結。只有心有所感,懷古而念天地之悠悠,作品方能訴出人情,道盡人心。

當然“非常”指的是“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烏臺詩案成就了蘇軾波譎的藝術人生,我們的喜多川祐介也迷茫過,但他堅守初心,一身傲骨,不讓心中藝術與世俗沾染。正因此他拒絕了真鍋曉生的支持和造勢。“窮而後工”,“天真”的赤子之心,安於窮困,反而能讓他真正看清“心的本質”,創作出好的作品。

喜多川的塔羅牌是“皇帝”,端坐於皇座,老鷹象徵着野心和氣性,整體滿帶陽剛威權。而祐介氣質卻和他的職介十分不相符,是一種陰柔與邪魅的感覺。皇帝代表的專斷和“父權”,即指固執與蠻橫,“父親”普遍的不善表達,在祐介身上體現爲不近人情不通事故的古板,而且作爲差點淪爲反派的主角,在模糊間發現班目本性時仍有袒護,也體現出了其固執。

與之相對的,“陰柔”部分則是祐介有着細膩豐富的內心,有着對班目的複雜感情和反抗的優柔寡斷,在作畫瓶頸時總是陷入迷茫。不過,角色設計里加入了一個經典日本元素——武士刀。武士刀長而細,有柔之姿,卻鋒而快,有剛之神。喜多川用太刀斬斷了自己軟弱的過去。內心是畫家那細膩陰柔,執守“美”,外現武士般決絕果敢,堅持“義”。當年不通人心,助紂爲虐的軟弱之人已經“悔改”,這就是喜多川祐介,不再是“逆位”的皇帝。

喜多川的”蛻變“更得益於“人情味”的感染。喜多川追求“純粹”之美,在加入主角團後,他一開始創作了一幅《慾望》,試圖描述人內心中扭曲雜亂的慾望。但他所作並沒有獲得怪盜團的共鳴和行業的青睞。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中所述的,“本我”指的是人的初始慾望,生物本能,而“超我”則是代表外部世界所加於自我的理想和道德,具體來源於他人和社會,父母與父母的替代。所以結合看,個人認爲《慾望》就是喜多川對大衆本我的表達,人最底層的慾望,而《百合子》則是“超我”的表達,象徵着人的道德情感,最高精神和愛,(母愛與人倫觀念)。

喜多川一開始想描摹“本我”,卻看不清“超我”。借杏的話就是她不覺得《百合子》是純粹的美,而是一種“溫柔”的感覺。所以美不可能是純粹的,必然會混雜着人的情感,而“溫柔”描活了《小百合》神采,賦予了其“意韻”,這樣的作品,是爲了他人而畫的,包蘊了母親的掙扎不安,對孩子的愛,思念與期盼。“本我”和“超我”的結合拉扯,造就了“自我”,一個現實表現出來的獨立人格。他體會到了人的複雜使“慾望”也不會只是單純的“本我”,更重要的是他認識到了所探求之美來自於“超我”,也不可能純粹。於是他說“如果說這裏是人們內心的世界,那我就要用我的畫來改寫這個漆黑的世界。將它變成充滿光明希望,色彩班斕的世界,那一定……就是美”。他在繪畫上的成長,就是“自我”的成長,是周遭環境和夥伴對人格和人生觀的重塑。

喜多川祐介將雨宮蓮視作知音,視作迷津時的指路人,對於這份友誼十分珍視。一有什麼新作品都會喊主角過去,而且言語之中滿是什麼“羈絆”“美麗”之類的,在蓮面前經常忘我地談論作品,飽含着對蓮的感激和友愛。他們的交流經常讓人又感動又好笑。喜多川在蓮面前袒露心胸,嚴肅正經的模樣十分可愛,天真的孩子一般,讓我想起了克里斯多夫和他的童年玩伴。後來喜多川將《小百合》放在盧布朗,其實就是對個人的警示與告慰:無論作品如何不受世人待見,也不要忘記創作的本心。與其受萬千俗衆高堂中擁捧,不如隨二三知音小肆裏品讀。

在《女神異聞錄5 魅影攻手》中出現的夏目安吾這個角色,祐介既抱有憎惡,又感到悲哀。夏目安吾的作品是通過剽竊而獲名的,對於祐介而言彷彿看到了另一個斑目。喜多川說:“那種僞造出來的讚美,只會讓人感到空虛。”喜多川知道夏目安吾是在自我墮落,沉浸在虛假的榮譽之中。面對夏目對母親遺作《小百合》的詆侮,他當頭喝棒:“不要用你剽竊內容拼湊的空洞作品與之相提並論!”當玩家和怪盜團成員大呼過癮,道德上強烈譴責夏目安吾的時候,喜多川卻冷靜了下來。他認真觀察了夏目的作品:雖然文筆稚嫩,但卻十分有特點。他在與蓮談到此,口中略有惋惜,足以看出大度。

後來瞭解了內情,喜多川喟嘆道:創作是一條無比孤獨的路,沒有回報的慘淡時光彷彿漫長永夜。如果沒有見證者長伴左右,則容易誤入歧途,迷失在浮華名利之中。爲了追名逐利而出賣自己的靈魂,此之謂失其本心。喜多川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因爲孤獨無力而迷茫,即將做出違背良心的時候,怪盜團將他拉了回來,喚醒了他心中的正義,保住了身爲藝術家的貞操——“清白立於人世”。

因此在戰勝魔王后,他問夏目他真正期望什麼,是爲了欺騙,甚至洗腦大衆而換來的榮譽而下筆的嗎?無人賞識的作品,被出版社澆滅的熱情,平庸駑鈍的天賦,這一路走過來與孤獨戰鬥是痛苦的,但是唯獨一路奮鬥過來這份經歷不是虛假的。他就作第一個認同的人,認同他的努力,精神。然後醒悟吧,去成就自己的成就,寫出讓自己真正自豪的作品,縱使相信他的只有喜多川一人,也不要失去自己創作的初心。如果夏目擅自放棄逃開的話,這方面一向認真的祐介一定饒不了他。

祐介總讓我我聯想起《月亮與六便士》裏的斯特里克蘭德。他一心繪畫背棄了世俗,超脫物外,甚至失去了基本的道德觀念。喜多川一開始給我的感覺與他十分相似。但不同的是祐介感受到了母親與他人真正的愛,才讓他不至於成爲真正意義上的離經叛道者。呆子在人間慢慢學着處世,說話脫線被誤解成變態的日子想必能持續永久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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