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鳥“撈貨”記

連着5天，我都在做一個活兒，老人稱“撈貨”，我的理解就是捋順腸衣。

流水線下來的腸衣，一把把的，裝進長方形塑料筐裏。每把腸衣，呈U字型，繫了結，結上套着圓環，依次掛在筐邊。這些腸衣被送到我們這兒進行漂洗。我們兩人負責一條流水線，共五個槽子。每天清晨，槽子裏已堆滿早班浸泡好的腸筐，來了就可以直接開工。

腸衣

我是新人，學活時又是隻笨鳥。

師傅右手邊備着空筐，他從槽裏近處的筐中勾住一個環，撈起，吊在空筐內側，環懸在筐外。接着雙手像拉麪一般，一拉一收，腸衣便一把接一把“跑”進空筐。眨眼功夫，一整筐就撈完了。“就這麼撈，”他邊說邊示範，“出現單根兒，一定告訴我。”

我有樣學樣，把環吊擺在筐邊，也開始“拉麪”。我的右手握住一把腸，從水裏拽，比較喫力，遇阻，只能鬆手，腸衣回到水裏，再拽，有時就能拽出來，有時還得放水裏，用手在水裏輕輕攪拌，如果還不行，就分開拽，甚至一根根兒拽，最後也能拽出來，只是比較費時間。

我再看師傅幹活，雙手“拉麪”，好輕鬆。我沒有發現，我與他有什麼不同，撈得生澀我以爲是自己力氣小，不熟練，就接着幹下去。慢慢的，我也上來點速度，但是我拽腸衣時，總是右手使勁，重心也在右腿，左手也跟着上下拉伸腸衣，兩天下來，肩膀後背發緊，又漲又痛。

有次清筐，我發現一根兒落單的腸衣，以爲是生產線上遺漏，像發現新大陸般告訴師傅。他沒說什麼，直接把那整筐腸衣擡回了生產線。後來我又發現一根短的，他卻讓我扔掉。我忍不住問：“多長才算夠用？”

之前，我也曾因筐底腸衣難拽易打結，問過他擺放是否有規律。他讓我問愣了，這次又被我問無語了。他覺得我問題太多。見他有些不耐煩，我便不再作聲。

擺放整齊的結頭

我發現這裏沒有專門技工做指導，都是老人帶新人，沒有言傳，只有身教，像我這樣對學習更喜歡文字描述。

也許是師傅想明白了我的困惑，他竟然帶過來一位美女，讓我有問題問她。我喜出望外，把盤旋心中的問題一股腦地都問了她，美女還給我演示撈腸的動作。

她的左手，食指和拇指合攏壓平，腸衣從中出來，掌根感覺腸衣走路是否順滑，如果遇阻放到水裏，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一起掐住腸衣，一下一下拽，把拽出來的腸衣甩到筐裏。

然後美女告訴我，腸衣襬放的頭尾只在筐邊兩處凸起處，只要能拽得順滑就可以。原來還是有規律可循，這樣就可以先拽上面的，後拽下面的，比較輕鬆順滑，不容易亂套。

2米以上的單根給她，儘量不要出現單根，2米以下短的，沒有用，是廢料。這時我理解了，單根應是“撈貨”時，手重拽折的。後來我看見爲了一根腸衣，他們要一把一把尋找，甚至一筐的腸衣都得重新量碼，窩工還費勁。

她臨走時，看見筐邊擺放的結頭，參差不齊，說：“那個頭不行。”然後伸手把壓在一起的結頭分開，擺齊。

爲了把活幹好，每撈完一筐腸，我都要把結頭重新擺一遍，師傅見我這樣他急得語無倫次：“你，你管它幹啥，長就長唄。”他不讓我管，任它長短不一。我內心不接受，但還是依照他說的做了。後來，我看着師傅在我面前秀活，特意看他扔結頭的瞬間，終於捕捉到那個隱祕的動作——手腕輕輕一翻。

我也試着翻了一下手腕，原來用短壓長的方式，結頭自然卡在筐邊上，而且長的那端自然垂落筐裏，因爲有短壓着，喫了些勁，我再“拉麪”時，不至於把結頭帶動。這一發現讓我進步神速，放頭不再重來二遍，而且非常整齊，漂亮。

可能，這裏沒有人會像我一樣問這些“無聊”的問題，都是自己練習，自己參悟。我也是想盡快進入角色，所以問題比較多。師傅開始不耐煩，後來也認同我的想法，只是他從來沒想過怎麼教。我想以後，他再帶徒弟，也許就會把要點說出來了。比如手勁，雙手距離，腸衣入水順滑特性，甩的腕勁……

腸衣

這次模仿，讓我的速度有了大幅度提高，剩餘的腸筐快速撈淨，非常治癒；然而，長時間用右手三指掐拽，強度還是太大，不得已，換左手，咬牙又撐了兩天。結果兩手的中指，都腫了，成了胖胖的“繭蛹子”，疼得不敢用力，連拳都握不緊。

昨天，“撈貨”速度明顯慢了，堆了三槽子貨，師傅請來另一生產線的兩幫手。“車間主任”就在我前面，我盯着他的背影，只見他雙腿直立，左右手虛空，輕微一上一下，抬得不高，就把貨撈了，非常有節奏。

我試着模仿了一下，瞬間，腸衣“呲溜”一下從頭滑到尾，暢快無比。手往下沉，腸衣順勢沒入水中；再抬手，腸衣再次滑行。另一隻手只需輕巧一翻，腸衣便帶入筐中。空着的手微握，指尖能清晰感知腸衣的平整與凸起。

我試了幾次，異常順手。這般“撈貨”，雙腿站立平穩，重心在中間，高度不過肘，沒有拉扯拖拽，最是省力。我如獲至寶。

一個‘撈貨’，看似簡單，其實不然。從生拉硬拽，到順勢而爲，我這隻笨鳥，總算是輕舟已過萬重山。

待處理的腸衣

這次歷練讓我深有體會隔行如隔山，如果不近距離接觸，真看不清“廬山真面目”。魯迅有句話——人類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吵鬧。用我現在心境理解，正如那句沒有感同身受，只有“冷暖自知”。

即便是親身經歷，領悟的結果也是不同。同樣“拉麪”，師傅是熟能生巧；美女是術業有專攻；“車間主任”則是順勢而爲；而我後期總結出適合自己的方法與他們幾個又都不一樣——一隻手，握住腸衣輕拽，另一隻手在水裏捋順腸衣，動作更輕，手勁更節能，這是我的思考與創造。

所以，人都是活在太陽底下，但各有各的修行，各有各的模樣。允許所有事物存在，允許一切發生，天道自然如此。

——勝任，也是遲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