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公寓》:十指間,百年浮光紛紛落

冬日的天光總是來得遲凝。

透過玻璃窗,在空蕩的房間裏切出斜斜的光柱,照亮空氣中懸浮的微粒,人們稱其爲丁達爾效應。

在這樣的光裏,連灰塵都顯得莊重——它們緩緩起舞,像是迷失的精靈,在光路里尋找歸途。

打開書:丁達爾效應,合上書:達利園效應

每一間空置無人的老房子都像是一座記憶的墓園。牆紙剝落處,灰泥裸露如新愈的傷疤;地板的吱呀聲,是歲月在骨節間發出的低吟。

當推開門踏入這樣的一方空間,或許你會意識到踏入的不只是物理的立方,而是一整個時代的情緒場。

而《柏林公寓》——這款以一間坐落於德國首都柏林的公寓爲舞臺的,以第一人稱視角展開的敘事遊戲,便是這樣的情緒場。

2020年,本該上學的迪迪拉,卻跟着父親來裝修這老公寓。

好奇的小女孩東瞧西看,無意間發現了曾經居民留下的物品,觸動了時間的琴絃——

在這裏,1933年、1945年、1967年、1989年四個時代遺留的舊物同時在場,彼此低語。

1989年,一個名叫考利亞的年輕人“瘋”了,他竟學會了和魚說話。

在這個被寂靜填滿的房間裏,魚缸裏的小魚是他幻想的唯一對話者。

直到某個午後,一架紙飛機越過柏林牆,輕輕落在他的窗臺——那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問候。

儘管在如今的互聯網時代,和素未謀面的網友聊天早已稀鬆平常,但在1989年和對面樓的小姐姐隔空互扔紙飛機傳信,卻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新奇體驗,帶着原始的純粹與鄭重。

遊戲讓我們親手摺疊一架架紙飛機——

你需要計算投擲的角度,考量重力與風力的影響,讓這最輕薄的載具載着最沉重的夢

在那個被高牆割得四分五裂的城市裏,冒着被風雨打溼、被巡邏士兵視線截獲的風險,顫抖着飛躍鐵絲網與混凝土的阻隔。

孤獨與孤獨相遇,在意識形態的鐵幕上,鑿開了一個人性的小孔。

如果沒有柏林牆相隔,他們或許會直接相約樓下的咖啡館,點兩杯熱可可,在氤氳的香氣裏暢聊一整個下午。

而後來到餐館,享受燭光晚宴吧。

而現實是,晚餐計劃的餐品只有殘羹冷飯。

但這似乎並沒有影響:他們聊晚餐的菜色,聊窗外的天氣,在信紙背面玩起了井字棋遊戲,甚至會商量着如何給守衛高牆的士兵開一個小玩笑。

一切到此都是如此美好,但不出意外的意外來了。

最後一個,是心形的紙飛機,在狂風驟雨中墜入泥潭,再也飛不過那道牆。

簡直太棒了。承載着我真實心聲的飛機落在泥裏了。

直到聽見電話鈴響。線路那端的聲音說:"要不要在電話裏共進晚餐?"

再後來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只知道在這一年,柏林牆倒了,衆人歡呼雀躍。

1945年,柏林的冬天冷得格外刺骨,物資的匱乏也達到了頂點。

在瑪蒂爾達的章節裏,遊戲呈現了一場關於“物”的盛大幻覺。稻草變成了雪花聖誕星,彈殼變成了裝飾。這大抵是人類精神在面對物質潰敗時,所能進行的最爲動人的魔術。

裝飾破敗的寒冷屋子,就多了一份溫暖與星光。

昔日富庶的家庭,淪落到只能撿拾蠟燭、空彈殼及碎殘片作爲聖誕樹的裝飾。

而瑪蒂爾達提着籃子在戰爭廢墟里做着拾荒女孩。

本該溫馨的聖誕晚餐,母親卻在女兒關於“我們是壞人嗎”的提問中崩潰,

她所熟悉的日常世界已然崩塌(完整的家庭、充足的食物、確定的道德)。

她所能緊緊攥住的,只剩下這間公寓裏尚存的、由殘缺之物拼湊而出的薄薄的體面,經不起天真孩童的提問。

絕望的人要在斷壁殘垣間重建家園、在崩潰的信仰中重新站起來並找尋前進的新方向,這不容易,但總要做到。

公寓,首先是一個物理的容器。四壁、地板、天花板,它們劃出了一方與外界紛擾隔絕的天地。

空間,便是物的第一種權力。

1933年,對於猶太影院經理約瑟夫而言,這權力是收縮的、壓迫的。

他那宛如電影藝術聖殿的公寓成了一座精美的囚牢。納粹的陰影透過窗欞,將藝術的光暈染成黑白。

他珍藏的每一卷膠片、心愛的攝影器材、每一幀影像,從美的載體變成了需要倉皇藏匿的禁忌。

新建的電影院,從門可羅雀到座無虛席所需的並非一日之功,反過來卻很簡單:只需要一把火即可。

被火舌野蠻舔舐過後,你會看着一個漂泊靈魂如何被時代的鐵鉗,壓縮進一隻空間有限的皮箱。

滿屋珍寶到最後會是累贅,行李清單上只有生存必需、身份證明、幸運、時間、體面、回憶與心愛之物,也許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沉重罪證。

而未能帶走的激情與嘆息,將盡數封存於自身的肌理。

在這一方空間裏,上演了囚與逸的三重倒置

  • 權力的倒置:從自身“囚”的被動承受,到小鳥“逸”的主動施予

  • 物與人的倒置:身體的囚籠易解,時代的囚籠難逃

  • 記憶與存在的倒置:約瑟夫本人逸去了,但其精神內核卻被留於此

至於這個故事的結局如何?

噓,別多問。

1967年,作家安東尼婭在夾縫中寫作。

她在打字機前,與現實的壓力搏鬥。她的思緒是她的宇宙飛船,能載她瞬間逃離逼仄的走廊,駛向無垠的星海。

當出版社要求她不斷修改時,整個“飛船”都亮起了警報的紅光。

(不能調成飛行模式,大概就是座機的缺點之一)

小到宇航服的設計、宇航員的性別、清新空氣,大到理想信念。

爲了“正確”,一次次修改讓作品變得繁雜冗餘、臃腫肥膩。

文章的核心哪兒去了?

哦,他們不關心這個。

你要幫助安東尼婭做出的選擇:妥協,亦或堅守?

作爲新人作者,是妥協於出版社編輯的頻繁修改,一次次打磨掉自己認爲最珍貴的內核,讓文章變得面目全非?

亦或是仍然堅守自己文章的核心,守住那些不願妥協的創作初心,代價是將文章交給更加出名的父親,以他的名義發表,從而徹底失去署名權?

面對屏幕上的兩個選項,我也變得遲疑。

這不僅僅關乎一個遊戲角色的故事結局,更關乎我們每一個人:

當現實試圖磨平你的棱角,

當外界的審視與市場的規則向你施壓,

你是否還記得自己最初出發時的模樣?

是否還能守住那份純粹的熱愛與初心?

四個故事結束後,迪迪拉將自己的畫筆放進了時光膠囊裏,並在離開公寓前埋下了裝有五段回憶物品的箱子。

記憶是遊戲裏慣有的元素(在其他藝術作品中也很常見),帶來的體驗不盡相同。

在《崩壞:星穹鐵道》裏是經歷現實中一年等待後的悵然若失,在《只願有你》中是阿爾默茲海默症患者面對遺忘時的無措與悲涼,在《海默2000》中是冰冷的電子生命傳遞給弗蘭克的鈍痛遺物。

柏林公寓有點不一樣,儘管這是趟跨越近百年的回憶之旅,帶來的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饜足

遊戲沒有花哨的機制,所有互動都只爲讓你慢慢地走進每個時代的角落,接住那些被歷史遺落的情緒。

和朋友閒聊時論及這裏一共有六個故事:

除卻四個回憶短篇故事外,

還有迪迪拉與父親的故事,

以及你我正在書寫的故事。

而這間公寓,不是一個埋葬傷感的墓園。

它是一間沒有多溫暖的溫室,培育的不是嬌嫩的花朵,而是在任何貧瘠土壤裏,都能破土而出的人性微光。這光芒不來自聚光燈下的大人物,是被照見的你我,是芸芸衆生。

正史中很少書寫平凡之人,《本紀》記帝王、《世家》記諸侯、《列傳》記歷史關鍵人物……但剩下的他們與你我就不存在了嗎?

我們微如塵埃,卻能借光而亮;輕若鴻毛,卻能載愛而行。

通關遊戲時,我正坐在無人的房間中,冬日午後的暖陽透過玻璃窗照了進來。抬目望去,便見到了最美的“丁達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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