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期：不上班的十年-減少社交

我終於接受了我們其實生活在一個人情社會里是在我工作十年後2025年，但是意識到我們生活在一個人情社會里則是在二十年前的2005年，那年我十三歲。

我和我家老太太聊天：她說，你知道嗎，你小學畢業的時候考得很差，分數都不夠上初中的了。

我回想起了她說的那個早上。那是暑假的一天早上，她騎着自行車去村子另一邊的小賣部買了幾包餅乾，我以爲她是和村子裏的誰說好了，要一起去打工，餅乾是給我在暑假裏當做早飯的。但是老太太買完餅乾回到家並沒有把餅乾從車筐裏拿出來，那個時候我還在炕上睡覺，迷迷糊糊的看着她喝了幾口水，對我說，要把我反鎖在家裏，她很快回來。那天早上我並不知道她去幹嘛了。等到她回來的時候，餅乾還是給了我。

暑假結束的時候，我終於可以去市裏的一所還算是重點初中的學校裏去唸書了。

現在我當然知道了那天早上的故事。

爺爺有一個妹妹嫁到了鎮子上，爺爺的妹妹就是我的老姑，老姑的丈夫那就是我的老姑夫，老姑夫有一個弟弟在那所重點初中當校長。那年那所初中有一個政策：分數不到第一批次錄取的，但是達到學校預設的最低分數的人可以繳納三千元的擇校費去讀書。我不知道我的分數是不是到了預設的最低分數。但從老太太描述的“都不夠上初中的”，我想大概是不夠的。

通過老姑夫，我只掏了二千五百元就進了那所初中，媽媽帶去的餅乾，老姑夫也說，拿回家給孩子喫吧。

老太太一直把這件事情當做是她自己的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她也是在我三年之後考上重點高中，被三所學校爭搶的時候纔像講笑話一樣的告訴了我那年暑假的故事。

好像也是從初中開始我變得不再會交朋友了。我雖然上了那所初中，但是我們班級裏有七十四個學生，教室裏有八排座位，第一排座位緊靠着講臺，最後一排座位緊靠着教室最後的牆壁。最後一排有4個學生，我是其中之一。我還記得另外三個學生中的兩個。一個是捲毛，他的頭髮是自然捲曲的。另一個是瘦猴，他很高，但是很瘦，腦袋也是扁扁長長的。

豐子愷：約伴

捲毛和瘦猴是很好的朋友，我是他們在這個班級裏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但是後來捲毛和瘦猴鬧掰了，因爲瘦猴被老師叫着搬去了第三排的中間。捲毛說那是因爲瘦猴的家長找老師喫了幾次飯，我不知道真假，但是大家都開始這樣傳。總之，瘦猴再也沒有和我們講過話。很快捲毛也不來學校了，老師讓他背英文，他背不出來，老師讓他交作業，他連課本都不知道扔到了哪裏去了。最後我也記不清是從哪一天開始，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捲毛。

也是從那時開始，我沒有再主動去交朋友。因爲我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好像我不知道別人會不會喜歡我，別人爲什麼要無緣無故的喜歡我。再後來，我去上大學，我遇到了很多人，他們總是拉幫結派，他們總是說誰是誰的人，他們總會告訴我，你應該去和某某多聊聊，你要在學生會里混，他會幫助你如何如何。

我想起了那年暑假媽媽騎車出去的早上，我想起了捲毛和瘦猴，我開始本能的抗拒去社交。

後來我遇到了我老婆，她真的好乖巧，完全就是我想象中的樣子。但是我們在一起之後，她即乖巧又無理取鬧，即體貼又胡攪蠻纏。我很疑惑哎，女生都是這個樣子的嗎？我只談過這一個女朋友，完全沒有什麼經驗。

不過我和我老婆終於還是成了絕對要好的朋友。成爲要好的朋友之後，我才知道她前後變化的原因是什麼？

她和我一樣不會交朋友，我是本能的逃離和抗拒，而她是本能的討好和順從。

我逃避和抗拒是因爲我不希望把“朋友”蒙上“利益”，“人情”，“利用”的關鍵詞，但是在“朋友”遇到難處之時施以援手算不算蒙上了“利益/人情/利用”呢？我無法回答，所以我選擇了不再社交，我討厭“人情”。

而我老婆，她從一個小孩子慢慢長大的時候，看到了只要她賣力的滿足大人們對她的要求，好像人人都喜歡她一樣，最後她終於支撐不住，選擇了逃離，她不去工作的原因之一也正是因爲這個。以前她還上班的時候，也差不多是十年前了。她交到了一個在我看來很要好的朋友，但是很快她就開始躲避這個朋友，然後她辭了職，徹底刪除了所有和這個朋友的聯繫。後來我知道，她其實一直沒有辦法把她真實的一面展現給她的這個朋友。她說：我感覺好累，我一直站在她們的視角下與她們相處，我好擔心如果有一天我不再考慮她們的視角，她們會不會像以前那些“朋友”一樣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