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平平無奇富二代的相親失敗受騙案例。
1
曹毅是個富二代，一個兜裏沒錢的富二代。
原因很簡單——由於長期浸泡在滿臉科技又要房要車的網紅堆中間，爹媽乾脆就把他的零花錢斷了。
“要我看，你那初中同學就不錯。”曹毅正和父親推杯換盞，而母親在一旁嘟嘟囔囔，“人家小娜等了你二十年，啥都不要，就圖你這人。”
“媽，我都拒絕王金娜一百零一次了，我看不上她。”
“就你還看不上人家？你連兜裏的錢都是我們掙的，鼓搗了三家服裝店都倒閉了，你有什麼可豪橫的？”趁着酒勁，父親音量逐漸升高。
“你知不知道自己快三十三了？”母親小聲說。
“限你半年之內找個靠譜的女孩，要不然我就立遺囑，讓你一分錢都拿不到。”
見父親憋着的怒氣突然爆發，曹毅起身就走，任由身上的高級餐布滑落到花崗岩地面。
“你幹什麼去！我說話你聽到沒有！”父親喊道。
“我去拉屎！”
坐在衛生間的昂貴馬桶上，曹毅氣呼呼地打開短視頻App，看着上邊各種或可愛或漂亮的女孩，心裏不禁感慨，王金娜要是像她們這樣就好了，自己可以接受，也能遂了二老的願。
他正感慨着，手機突然彈出一條廣告，曹毅沒留神，手滑點了進去。
“我靠，這是啥東西？”
雖然家裏有錢，但曹毅也不接受當冤大頭。此刻的屏幕上顯示，他的手機正在自動下載一個叫“PK緣”的App。就在他發愣的功夫，軟件已經下載好了，並直接跳出首頁，上邊顯示着各個女孩和男孩的資料，還有“人氣榜”“戰力榜”“晉升榜”等分欄，主頁面上最顯眼的地方則滾動着四個大字：進入房間。
這無疑是一款互聯網相親軟件。
曹毅不由感慨現在的大數據是真厲害，真正做到了急客戶之所急，想客戶之所想。但他不明白——一個相親平臺，玩什麼PK？
但既來之則安之，曹毅點開男生版的“進入房間”四個字，準備一探究竟。
子頁面裏閃爍着各種正在1V1 PK的房間號，排名第一的是氣質風格迥異的兩個女生——
“九師姐”VS“小小趴菜”。心想
2
曹毅心想，要看就看最好的，於是點擊了房間號。但手機屏幕上很快便跳出一行字幕：
進入房間前，請先完成實名註冊。
實名？曹毅沒想到這軟件看着三流，實際上居然還挺靠譜。他用自己的手機號註冊了會員，還把暱稱改成了戲謔的“曹賊”。
“歡迎新進房間的小哥哥！”九師姐和小小趴菜幾乎是同時在直播間說道。
和曹毅一起進來的兄弟們源源不斷，他也不知道兩位女孩說的小哥哥里包不包括自己，但是不管怎麼說，見到這兩位的面容，他還是感到一陣神清氣爽。
九師姐一副高冷御姐風，臉上的妝容十分精緻，紅脣間抿着一股殺氣，卻能激起男人最原始的衝動。她身着一件深V白色西裝，裏邊是黑色打底衫，胸口若隱若現，十分吸睛。
小小趴菜的風格則和九師姐完全不同，她看上去二十出頭，臉上仍有些嬰兒肥，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地透出一股古靈精怪，頭上頂着一對粉色兔耳朵髮箍，穿着淡藍色碎花裙，側坐在椅子上，兩條腿抬到胸前環抱，鏡頭邊緣偶爾會露出兩隻光滑白皙的小腳丫。
房間上邊出現兩行滾動字幕。
第一行——
歡迎小哥哥們將自己的個人信息和真人照片打到公屏上（照片僅主播可見），每輪PK勝利的主播會擇心儀嘉賓私聊。
第二行——
今日主題：可愛和性感，究竟誰一文不值。
“行，活兒挺新啊……”曹毅嘴角一笑。
“曹毅你快點！不怕得痔瘡嗎！”母親在門口喊。
“我拉屎呢，媽你那層不是有廁所嗎！”
“那個廁所不是堵了嗎！”
“讓我爸修啊！”
“新買的防盜門鎖到了，你爸安鎖呢！你快點，媽憋不住了！”
曹毅氣呼呼地擦擦屁股，衝完水走了出來。
“你在裏邊幹嘛呢！”擦肩而過的時候，母親皺眉看向曹毅。
“沒，沒幹什麼啊……”曹毅把手機藏到身後，側身鑽過母親身邊。
“你天天就光顧捧着那破手機看看看，怎麼，在那裏邊能找到對象啊！”母親埋怨着。
“能啊！”這話曹毅說得底氣十足。
沒等母親動手，曹毅便急匆匆跑回臥室，砰的一聲關上了門。他解鎖屏幕，重新打開PK房間界面，九師姐和小小趴菜正在直播間對歌，一首《路過人間》讓整個彈幕區如癡如醉。但兩個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從不回答直播間彈幕的提問，只有兩個人彼此問答。
“我是一家外資企業副總，今年45，離異，小姐姐考慮嗎？”
“本人25歲，身高176，有編制，具體單位不方便透露，但不都說人生的盡頭是編制嗎？”
“我自己當老闆，體型有點胖，手底下兩家酒吧，流水大概一個月十幾萬吧。”
“我月薪四千多，有五險一金，正式工作，在三甲醫院，今年29歲，着急結婚。”
“本人做汽車行業銷售，一個月到手不到兩萬，主播如果考慮我，我家彩禮能給到15W。”
…………
看着彈幕區裏的舔狗們，曹毅有些想笑，但笑着笑着就笑不出來了，因爲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該怎麼寫？
“本人富二代，沒工作，經營過三家服裝店，都黃了，剛被家裏爹媽斷了生活費。”
開玩笑呢！
曹毅看着大家的相親簡歷，手指在輸入欄上方僵住。他糾結了大概二十分鐘，直到兩個女主播唱完了第三首歌，纔在屏幕上打下了這麼一行字：
本人三十三歲，又矮又窮，沒工作，沒房子，沒存款，身高150，體重280。
曹毅打完自己都笑了，他突然覺得自己不如先拿第一個房間試試水，反正也選不中，不如玩個惡作劇。
發送！
他的信息很快就被頂走，淹沒在相親簡歷的大潮中，只一秒不到便徹底看不到了。
曹毅本想重新發送，結果系統提醒每輪每人只能發送一次簡歷，他便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兩個主播PK。
“小哥哥們，還有一分鐘就下播了，請大家爲我多點擊人氣值。”九師姐用極低的御姐音說。
“大家也別忘了給我投票鴨！”小小趴菜則輕掩着嘴，臉紅地笑着。
曹毅之前在網紅圈子裏見過太多像九師姐這樣的女人，大部分所謂的高冷御姐，在金元大法下往往都很快會敗下陣來。反觀小小趴菜，雖然沒有九師姐性感，但確實能激起他的保護欲。
於是，曹毅在小小趴菜的按鈕下點擊了“+1”。就在他點擊後四秒，PK結束，評論區關閉，人氣值 10865 VS 10869，小小趴菜勝利！
彈幕區刷屏——原來性感在可愛面前纔是一文不值！
曹毅冷笑一聲，心想這幫舔狗真是有癮。
“謝謝小哥哥們！”小小趴菜捂着臉，顯然是有些驚喜，卻又不太好意思直接表露出來。
“唉，怎麼輸了，下一輪PK還得等七天後，退了退了！”九師姐嘆了口氣，失望地退出了直播間。
按照規則，勝利者將在衆多留言中選擇一位進行私密相親。評論區雖然關閉了，但是曹毅此刻甚至能感受到屏幕後衆多男同胞的血液奔湧，像是一場無聲的戰鬥正在打響。
“我剛纔有留意到一位小哥哥的留言，所以我選擇的是……”小小趴菜還故意賣了個關子。
“——就是你了，曹賊！”
3
“您好。”
用戶端的私信界面彈出一個窗口，竟然真是小小趴菜給曹毅發來的信息。
望着這倆字，曹毅直嘬牙花子，自己到底是回還是不回？
不回吧，自己對小小趴菜還真挺有感覺；回吧，自己這次點進來也只是純屬玩玩。
思來想去，曹毅一咬牙——回就回，碰碰運氣嘛，萬一呢！
“您好，爲什麼選我？我又矮又窮，沒工作，沒房子，沒存款，身高150，體重280……”曹毅把自己寫的條件重複了一遍。
“哈，這種一看就是假的，我覺得你很幽默，我喜歡幽默的男生。”私聊時的小小趴菜語氣明顯平和許多，完全不似直播中那般嬌羞作態。
“你叫什麼？”曹毅正猶豫着自己要不要告訴對方真名，對方倒是先自報家門，“我叫何雯靈，今年二十六歲，平時在醫院工作。”
“哦，我叫曹毅，三十三。”曹毅並沒有說太多，因爲他實在不知道怎麼介紹自己，“你二十六歲怎麼就來相親了？”
聊天框沉默下去，“正在輸入”閃爍許久，能看出對方在很認真地打字。在將近半分鐘後，屏幕上又跳出這樣一段話：“我不想瞞你，我是因爲母親病重，估計年底就要不行了，所以纔想選擇這種方式儘快結婚。就這樣我還得瞞着單位領導。但是請你放心，我肯定不會隨隨便便就找一個，至於能不能結上，還是看緣分吧……”
曹毅心裏一動，對方的回答很接地氣，脫離了光鮮的直播間，何雯靈竟像變了一個人。如果不是騙子，真的是因爲母親生病而選擇當主播徵婚，這女孩的確很可憐。也不知她母親得了什麼病，要只是缺錢，自己家倒是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阿姨得的什麼病？”曹毅躺在牀上，正正脖子，將一個靠墊放在腦後，打算開啓一段漫長的網聊。
這句話剛剛發出，私聊對話框便突然跳出一行系統提示：尊敬的用戶，您的初次體驗已達上限，如想繼續開啓緣分之旅，請消費5個PK緣金幣，即可解鎖暢談24小時特權！
“媽的！我就知道！這世上就沒有免費的好事！果然是詐騙軟件！這女的也是騙子！”曹毅罵了句粗口，氣得把手機摔在牀上。
退出PK緣，曹毅打開音樂軟件，連上昂貴的石墨烯振膜音響，結果好巧不巧，軟件裏隨機放到的正是《路過人間》。曹毅來到窗邊，打開窗戶，目光越過順城河，遠眺美景，風吹到臉上不急不躁，倒是讓他很快消氣不少。只是被撩撥起來的興致突然破碎，那種落差感和挫敗感讓他久久無法釋懷。
電話響起，對面是好基友邵陽約他晚上去酒吧把妹。要是平時，曹毅二話不說，都能從這窗戶直接跳下去，但他今天確實沒什麼心情，便果斷拒絕了他們。
“咋的，哥們，聽說你爸把你零花錢斷了？”邵陽說。
隨着電話那端傳來其他幾個公子哥輕佻戲謔的話語，曹毅乾脆直接掛斷了電話。音樂軟件重新恢復到原來的音量，“叮咚”，一條系統提示音順着音響傳入曹毅耳中。
他打開音樂軟件，發現這樣一條信息：尊敬的XX音樂X鑽會員，您的年費已到期，現已按照協議自動扣繳年費，詳情請登錄小程序查詢。
確實，曹毅在手機的每一個APP裏都辦了鑽石會員，這並不稀奇。一年幾千塊錢對他這種富二代來說，也就是毛毛雨。
可就在這時，一個新的想法也隨即在曹毅心裏升起——現在哪有不花錢的軟件？
聽音樂，看電影，社交圈，更別提自己手機裏那些數不勝數的聊天軟件，其他的軟件他都捨得花錢，這種相親APP自己還差那5個金幣？大不了先續上24小時，自己完全可以讓何雯靈加微信聊嘛，微信聊不就不花錢了？
想到這，曹毅豁然開朗，他重新打開PK緣，點擊續費，5個PK緣金幣爲人民幣19元。
4
“剛纔我發現需要付費，才交上錢。對了，阿姨得的什麼病啊？”
曹毅一想到自己剛纔居然爲區區19塊錢生悶氣就想樂，他重新躺到牀上，將靠墊放到了脖子下。誰知手機那頭的何雯靈卻沒有立刻回覆，可能是因爲自己離線時間太長，何雯靈去做別的事了。
又或者……她不止在和自己一個男人聊？
曹毅盯着屏幕，心裏很癢，這種感覺很奇怪，他剛剛還在質疑軟件的真實性，現在竟在無比期待對方出現在自己面前。
過了幾分鐘，何雯靈居然真的出現了，她回覆道：“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吧。但是……你怎麼還充錢了？”
曹毅一愣，心想這不廢話嗎，你難道還不知道這破軟件不充錢不讓聊？於是他把情況如實地告訴了何雯靈。何雯靈聽完很久沒有回答，最後只發來一個嘆氣的表情。
曹毅並不理解這是什麼意思，於是說道：“要不咱倆加微信吧，不然這個只能聊24小時。”
“加不了。”
“？？？”
“沒辦法，平臺不讓引流，所以別提巍薪倆字，再聊這個我容易被罰分。”
也多虧曹毅平時精於各種聊天軟件，所以倒是對何雯靈的說法並未感到驚訝。
“真俗。”曹毅回覆道。
何雯靈在沉默了一會後，再次淡淡地問道：“你具體是做什麼的啊？”
曹毅想到何雯靈嬌小可愛的樣子，內心屬實不想欺騙她，而且他覺得自己就算被套用了什麼個人資料也無妨，於是便說：“說實話，我父母經商，家裏不愁喫喝，但是他們最近把我錢斷了。我之前自己經營過三家服裝公司，都黃了。”
“爲什麼把你錢斷了？”
曹毅想了想，總不能真說是因爲自己沒事出去花天酒地吧，於是便換了個詞：
“嗯，可能是因爲我比較……大手大腳。”
何雯靈過了一會又回道：“過日子還是勤儉一些好。”
這個回答倒是出乎曹毅的意料，他知道這樣的女孩子很多，但都完全不在他的交際圈內。自己當公子哥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在自己的圈子裏遇見這種女孩。
“我學歷不高，大專。高考那年我媽就查出來這個病了，不然本來可以上個二本的。然後我就發誓要學醫，給我媽治好，現在雖然沒當醫生，當了護士，但我也知道了我媽的病根本沒希望。希望你不要介意。”
曹毅雖是研究生，但那是家裏花錢買的函授文憑。更何況，當面對他人不幸的時候，除非能給予最實際的幫助，否則一切言語上的安慰幾乎都是無用功。
就在他糾結怎麼回覆的時候，何雯靈卻說道：“稍等一下，我媽那邊喊我。”
說完這句話，何雯靈便離線了。曹毅知道再回復何雯靈也不會應答，但總覺得不說點什麼不好，於是便最後打了一行字：“照顧好家人！”
然而，何雯靈這一去直到半夜也沒有回來。曹毅心想，別鬧，我這續費就續到24小時啊！這還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曹毅翻了一下自己的微信餘額和銀行卡餘額，全部加到一起，也就只剩下218塊錢了。
曹毅差點直接從牀上跳起來，這不涼了嗎，父母斷錢斷得太徹底了，原來卡里倒是有幾萬，但早都在上個月的夜夜笙歌裏悄然蒸發了。
曹毅盯着手機，盼望着何雯靈能快些回覆自己，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並不是爲了那19元錢能值回票價，而是真的希望能和何雯靈多聊聊，甚至他還想見到這個女孩。上一次有這種衝動，還是他初戀的時候。
“你還在嗎？”
曹毅在凌晨的時候給何雯靈發了最後一條，隨後手機響了幾次，但不是辦流量的通知就是幾個狐朋狗友的邀約。曹毅懶得搭理他們，他現在只想等何雯靈的消息。漸漸地，他有了睏意，在等待中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曹毅第一件事就是從枕頭底下抄起手機，打開PK緣，發現何雯靈果然回覆了：
“我媽疼得渾身冒汗，昨晚實在沒時間，你今天如果想聊，我猜還得付費吧，這個平臺真的是……”
男人有個通病，就是自己花再多的錢，女孩渾然不覺或者裝傻，男人便覺得是冤枉錢，但只要女孩提一嘴你爲我破費了，頓時就會激起男人的表現欲。
“沒事！小爺差錢嗎？”
——是的，他差。
曹毅本想着再花19元續費，但在套餐裏他看到19元只有24小時，如果選擇支付399元可解鎖14天，支付699元解鎖一個月，支付999元就可以一直聊。
“一直聊？”曹毅心動了，在套餐後邊則是禮物價格：“給對方隔空送禮物，一顆紅心99，三顆紅心299，六顆紅心599，十顆紅心999。”
這回曹毅激起的可不是表現欲，而是戰鬥欲。這要放到以前，曹毅花錢什麼時候手軟過？必須全場消費由曹公子買單！但此時他卻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一直聊是999，十顆紅心是999，999加999等於……”
曹毅調出計算器，一邊敲數字一邊自言自語：“1998？我這錢也不夠啊……”
這點錢對於從前的曹毅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而如今他卻覺得簡直是天價。去問父母要錢？可這該怎麼說呢——
“爸！媽！借我點錢！我找到對象了！”
“人呢？”
“手機裏呢！”
“……”
“真的！”
“在手機哪兒呢？”
“相親軟件裏呢！”
“領出來見一面啊！”
“得先花錢！”
這哪個父母能信啊！
這時，他突然注意到下邊還有一行小字：“如果餘額不足，PK緣提供相親貸，低利息，高回報，解決你的後顧之憂，助力你尋到真愛！”
相親還能貸？管他呢！只要能見何雯靈就行！
曹毅毫不猶豫地點擊了貸款，裏邊密密麻麻的條款他也懶得看，最後弄來弄去貸出了五千塊。在他看來，就算是高利貸，自己也足以應付，畢竟爹媽總不能看着自己被區區五千元的利息逼死。
解鎖永久聊天后，曹毅便迫不及待地給何雯靈發去信息：“沒事，錢對我不是問題！”
說完，還送去了三顆紅心。
果不其然，不大一會何雯靈發來一條信息，語氣看上去很急切：“怎麼？你還給我買紅心了？！”
曹毅就喜歡看女孩對自己敢花錢露出驚訝的表情，回覆道：“錢你不用考慮，我們慢慢聊。”
誰知何雯靈說道：“怎麼，你還連充會員帶買紅心，他們給你半價是咋的！我就要告訴你這個呢，不要輕易相信他們平臺，他們是騙子……”
5
“你充了多少錢？”
“999。”
“紅心買了幾個？”
“十個。”
“傻瓜。”
曹毅一愣，在撩妹界有個說法，女人和男人從心動到婚姻，其實也是一段稱呼史的變遷：
傻瓜——傻子——傻逼——大傻逼。
何雯靈對自己心動了？一股暖流衝進曹毅的全身，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但他緊接着發現何雯娜的頭像邊一直在顯示“正在輸入”，反反覆覆幾次後，手機上終於出現了這樣一行很奇怪的句子：
“加減乘除我們微風暖陽風信子。”
曹毅愣愣地看着這幾個字，二十秒後他才恍然大悟。這幾個字字體大小均不同，但如果仔細辨認，能發現有四個字是用的同一個字體，而這四個字分別是：加，我，微，信。
就在曹毅竊喜之際，何雯娜又發來一個二維碼，曹毅慌張地趕緊保存到相冊，就在同一瞬間對方顯示：已撤回！
曹毅順利地加上了微信，何雯靈用的是本人頭像，名字也同樣用的是小小趴菜。
“怎麼感覺我倆像游擊隊，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曹毅說完，點開何雯靈的朋友圈，裏邊除了一張坐在餐桌前的正臉自拍外，何雯靈還在這裏寫了很多詩歌。曹毅沒讀過詩，但見到這種就覺得很厲害，在他心裏，凡是寫詩的都叫李白。
翻到最後，他發現何雯靈的微信只顯示一年內的信息，再往前便看不到了。
曹毅剛要問朋友圈的事，手機突然傳來一陣振動，屏幕上赫然顯示對方發來視頻請求。
他這時光着上半身，只穿了一件大褲衩，頭髮也沒洗，這時候視頻不是開玩笑嗎！
“等！等會兒！”曹毅邊喊邊跳下牀穿衣服，這一聲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他用最快的速度套上一件家居服，又胡亂抓了幾下頭髮，接着找了個光線最好的地方點下綠色的同意鍵。
“哈嘍！”曹毅率先打招呼。
視頻裏的何雯靈依舊穿着那件藍色碎花連衣裙，正笑着對曹毅眨眼睛，好像在打量他，許久沒有說話。可那清澈的笑容卻讓曹毅立刻淪陷。
“怎麼突然想視頻了呢？”
何雯靈想了想，才說：“你在幹嘛呢？”
曹毅望着視頻裏的何雯靈，心裏一陣悸動，他打開手機錄屏，想把兩個人第一次視頻的樣子錄下來，隨即撓了撓頭回道：“我這不是在和某人聊天嘛，你今天不上班嗎？”
何雯靈那邊似乎有些卡，過了一會才說道：“今天我調休。”
“我還不知道你是哪裏人呢？”曹毅邊說邊把窗簾再拉開一點，自然光線是最好的濾鏡。
“中海。”
“中海？我咋一點聽不出來口音？”曹毅一笑，但何雯靈只是自始至終掛着微笑，並沒有回應曹毅。過了一會曹毅又說：“怎麼，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哪裏人？”
何雯靈緩緩地點了點頭，只說了一個字：“想。”
“順城，來過嗎？”
何雯靈聽完想了想，微笑着說：“沒有。”
曹毅望着何雯靈，覺得她比打字聊天時要害羞得多。這時他突然說：“你用手摸摸頭唄。”
何雯靈依舊開心地笑着，聽完曹毅的話，猶豫了好半天才伸手摸摸自己的頭，並微微側臉，茫然反問：“怎麼啦？”
“之前的兔耳朵呢？要不要戴上，我想看！”
何雯靈聞言，突然扭頭看向自己的側後方，然後轉回頭壓低聲音說：“我媽又疼了，我得先過去，下次再聊，拜拜！”
“好好好！快去吧！”曹毅被這意外搞得有點凌亂，身子也不由得跟着站了起來，像能跑過去幫忙似的。電話那頭，何雯靈掛斷了視頻，並迅速發來一條信息：
明晚你來中海不？我可以到機場去接你。
曹毅腦子裏還回想着剛纔何雯靈的笑臉，心中正感慨如此這般經歷過生活磨難的女孩，卻還能有這般溫暖的笑臉，真是個寶藏姑娘。
不是，等等，她剛纔最後說什麼？
6
坐在候機大廳裏，曹毅翹着二郎腿，戴着耳機，反覆翻看着何雯靈的照片。
臨來中海之前，他把何雯靈的事告訴了爹媽，爹媽二話不說往曹毅卡里打了三萬塊錢，父親只說了一句：去，到中海之後記得給人家小姑娘全花了！母親則飛速幫兒子打包好了行李，然後推着曹毅出門，讓家裏的司機一路送到機場，還囑咐曹毅在中海多呆幾天，要是順利就把姑娘領回來見面。
曹毅覺得，他們這麼把自己往外攆，除了着急見兒媳婦，多少也是對自己有點個人恩怨。
他重新打開PK緣，想看看別人打榜的樣子。但映入曹毅眼簾的畫面讓曹毅十分驚訝，直播PK間裏的主播竟然都變成了清一色的可愛風，而且都有明顯模仿小小趴菜的痕跡！
看了一會兒他才知道，原來是之前的可愛戰勝性感後，這些主播都在自發跟風，這不禁讓曹毅暗生驕傲：你們的女神，是我的女人。
這時，他的手機裏又跳出一個廣告鏈接，旅行必備揹包，中海紀念款。
曹毅一愣，心想現在這購物APP都這麼智能嗎，現代人真就是註定要被大數據綁架是吧？他划走廣告，重新翻出自己和何雯靈聊天時錄製的視頻。
視頻裏的何雯靈是那麼可愛，臉上總是掛着淡淡的笑，像一股暖風，讓人看上去很舒服。曹毅盯着何雯靈的臉，越看越喜歡，又想到自己馬上就要見到姑娘本人了，不由得感覺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但是……
曹毅的笑容忽然凝固了，因爲他忽然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總感覺視頻裏何雯靈的笑容有些假。一個人是很難保證這麼長時間都保持同一種笑容的，而且每次何雯靈說話的時候，嘴脣的動作似乎都比聲音要慢一點點，如果不反覆仔細看，幾乎是看不出的！
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心裏生出。
他把視頻發給了好基友邵陽，“邵少，你是不是有一個搞計算機的朋友來着？你讓他幫我看看，這個視頻有沒有問題？”
過了一會，邵陽回電話：“臥槽，哥們，你釣妹子倒是注點意啊，你這……”
“怎麼了？”
“我朋友說，難道你沒發現你讓她舉手摸頭，她的手掠過臉部造成遮擋時，手臂線條和臉部線條不吻合嗎？而且，她舉手的時候，側臉的下顎線也比較奇怪吧？這你都沒看出來？”
“你的意思是她整過容？”
“親哥，你咋還沒明白，她壓根就不是人！”
“你咋罵人呢？”
“她是AI虛擬圖像啊！”
“……”
“咋了老曹，你說話啊！”
“不可能吧？”
“有啥不可能的，現在這科技……你沒看新聞嗎？最近有個哥們，他發現自己家智能門鎖的九宮格鍵盤大半夜自己在那跳！你說嚇人不？我估計那應該就是廠家在那盜取指紋信息啥玩意的吧。所以說啊，現在這社會，可不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時代了，除了人和鬼，還有別的一些東西，咱們都搞不懂了，還是專心搞錢吧兄弟！”
其實邵陽朋友的論斷和曹毅心裏的猜測完全吻合，只是他難以接受這種挫敗感。
他是誰？他是曹毅，他是順城的曹公子，他會看錯？他會爲了一個AI虛擬圖像花那麼多冤枉錢？還充會員送紅心？
那一瞬間，曹毅覺得時間都靜止了，周圍人都陷入了慢動作，自己的耳膜裏也聽不到任何雜音，只有機械的聲音在耳邊對自己說：傻瓜。
何雯靈說的沒錯，我他媽的確實是個傻瓜。
7
半年後，曹毅和王金娜訂了婚。
他終於和父母眼裏那個知書達理，不要房車的女子走在了一起。
曹毅像是變了個人，他真的放棄了花天酒地，也刪除了手機裏的社交APP。他時不時還會和王金娜講起自己之前被AI人騙錢的事，兩人每次說到這都笑成一團，雖然還沒領證，但他倆卻早已是別人眼裏的模範情侶。但只有曹毅自己心裏清楚，他對王金娜沒有感情。
“爸媽說了，我的卡都交給你，以後你管錢吧。”
曹毅面無表情地把家裏的二十多張銀行卡都一字排在茶几上，王金娜擠出一絲無奈，對曹毅說：“我認識你二十年了。我不要你的錢，你只要對我好就行。”
說完，王金娜轉過身，抬手在眼睛下擦了擦。
“你覺得咱們哪天登記好？”
王金娜愣住，轉回身來，臉上的驚愕與淚痕形成鮮明對比：“明天？”
“好！那就明天！”
王金娜笑了，曹毅也笑了，他好久沒這麼暢快地笑過了。
這時，曹毅的手機響了，他打開一看，那是一條購物軟件的推送——結婚證登記證高端實木收藏相框收納擺件。
“怎麼了？”王金娜問。
“神了，”曹毅將手機遞給王金娜，“最近半年經常這樣，而且我發現我買東西的速率越來越快，因爲根本不用挑，手機就能給我直接提供最需要的。”
王金娜說：“我前幾天看過一個新聞，就是有些人掃了陌生的二維碼，之後手機的信息就會被竊取，你的一切生活習慣都被控制，所以你是不是掃什麼了？”
曹毅心裏一動，除了日常生活付款，他的上一次掃碼還要追溯到何雯靈的微信二維碼……
“哦，那倒沒有。”
曹毅說完，起身離開客廳，裝作去上廁所，他想洗把臉，讓自己的腦子清楚一些。
第二天，曹毅從牀上坐起，拉開窗簾，窗外冬雪皚皚，空氣清新。曹毅長出一口氣，看着窗外結冰的河面，而自己今天就要登記結婚，過去所有對愛情的幻想都會像這河水一樣，被封印在婚姻的冰面下。
他撥通王金娜的手機，卻發現對方已經關機。
曹毅一愣，按理說，就算睡過頭，王金娜也沒必要關機，更何況今天本就定的是上午去民政局，王金娜這麼想和自己結婚，應該是睡不着纔對，更何況她根本就沒有睡懶覺的習慣。
再打，還是關機。
再打……
再打……
曹毅握着手機，突然抬頭望向窗外凝固冰冷的河面，一言不發。
父母突然衝進房裏，父親急匆匆說道：“曹毅，出事了，家裏一半的消費卡都支不出錢了！早晨我和你媽想給跟拍團隊的師傅發紅包時才發現，只有存摺裏的錢沒被動過。”
母親哭着補充道：“這少說也得有七八百萬啊！這可怎麼辦！”
“小娜呢？你問問她怎麼辦，要不，曹毅你先下樓把跟拍師傅的錢付了！”父親說。
“對啊，小娜呢？她起來了嗎？這麼大的事，你也得跟人家姑娘說一聲。”
曹毅緩緩轉過頭，看着父母說道：“別找了，人和錢都回不來了。”
父母怔怔地看着曹毅。曹毅舉起手機，翻出微信，上邊顯示的是曹毅發給王金娜的信息：
你在哪？
而下邊的回覆並不是來自王金娜，而是來自微信團隊：
你還不是他的好友，請先發送好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
8
在經歷了兩次欺騙後，曹毅覺得這個世界壓根就是不真實的。
如果說還有什麼是真實的，那大概就是花天酒地，只有最赤裸裸的感官刺激，才能讓他真真切切地覺得自己還活着。
沒錯，他又和邵陽他們開始混各種場子，他還是那個無所不能的曹公子，只不過做不到每場都由曹公子買單了。曹毅每天都喝到不省人事，他發現還是紙醉金迷的日子適合自己，還是絢爛的舞燈格外耀眼。他愛這裏的每一個人，他們和她們都那麼真實。
“哎哎哎！你們看看這新聞！”嘈雜的商K裏，邵陽把手機遞到曹毅的面前，扯着耳朵喊，“你看看這新聞！”
曹毅晃晃腦袋，仔細辨認手機上的文字：近日，順城公安打擊了一批以PK緣爲首的詐騙相親軟件，並揪出幕後操縱者及開發者十六人，其中以王浩然、李強、趙潔瑩、孫明宇、王金娜爲首的骨幹紛紛落網。他們利用AI圖像與受害者對話，騙取錢財，並多以家人病重爲由，將受害者邀約至指定地點，進行二次詐騙。
曹毅盯着王金娜三個字，酒一下就醒了。
王金娜就是何雯靈，何雯靈就是王金娜？
“哎，你說有意思不，這個叫王金娜的，和我們以前那個初中同學是不是同名？我還記得她當時老稀罕你了，哈哈哈哈。”
曹毅也笑了，他起身打着上廁所的藉口離開了商K，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幕中，他的手機上再次跳出一條購物鏈接：
男人失戀主題精釀啤酒，300ml12瓶180元每箱。
“求求了，放過我吧。”曹毅低低地說，他的身子因爲酒精麻痹晃了幾晃，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迷離的眼神中好像看到了自己家的大門。
到家了。
他三晃兩倒地來到父親安裝的智能密碼鎖前，目光呆滯，恍惚中他好像看到，密碼鎖按鍵上自動亮起的九宮格數字，正在自己瘋狂地跳躍……
作者｜朱子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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