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R：（OS）不是我說，親你們這一個個簡歷上怎麼最低都幾百歲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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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着老蘇，新來這個，你先面我先面？”
“你先面吧，我找老闆開個小會。老規矩啊，壓一壓。我知道你一定有招兒。”
尚經理抿嘴一笑。
今年是她做HR的第八年，也是她成爲部門經理的第五年。她面試過的應聘者，不說上千，也有幾百。在揣摩高層心意、平衡公司格局方面，她早已駕輕就熟。
所以，當業務部新晉負責人、老闆最近的寵臣老蘇一張口，尚經理立刻就有了方向。所謂“壓一壓”，就是強調應聘者的缺陷，打壓對方的氣勢，方便後續談待遇的時候讓公司佔據主動。
這事說難也難，畢竟現在內卷嚴重，要是看綜合能力，不少應聘者都夠給老蘇當老師了。但精明如尚經理，早已總結出一套“精準拆分、對點猛擊”的訣竅，幾乎百試百靈。
碰上沒怎麼換過單位的，可以說，“您長期在一個平臺做事，思維會有侷限性啊。”
碰上跳槽次數比較多的，可以說，“您也太不穩定了，我們很擔心您不踏實啊。”
碰上學歷略差的，可以說，“學歷是人的第二齣身，重要性不言而喻啊。”
碰上學歷特高的，可以說，“學歷固然重要，但學歷太高人也容易自命不凡啊。”
碰上初出茅廬的，可以說，“您工作年頭太少，行業經驗實在是不足啊。”
碰上人到中年的，可以說，“您上有老下有小，怕是沒法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啊。”
……
大問題沒有，就挑出小問題渲染一番；個人沒毛病，就把捕風捉影的漏洞強加上去。
尚經理心想，我只是在完成工作，一切都是工作要求，我也沒辦法。
今年的秋招到了最忙碌的時候。她昨天剛面試了幾個應聘文員的，能力大差不差，就看誰性價比高了，至於今天早上這一位麼……
想着想着，尚經理忽然感覺不大對勁。
明明剛整理過文件，但她怎麼也想不起今天這位叫什麼，長什麼樣，年齡多大。
要不再看一眼簡歷？似乎也沒有必要，反正人已經來了。前面就是小會議室，進去直接聊就行了。
然而，門打開的瞬間，奇怪的霧氣撲面而來，一個毛乎乎的身影逐漸浮現。
尚經理直直地盯着前方，大腦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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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檔案館。
這裏地處文靈川大街南路口，是繼火種博物館和命數資料館之後，天界設立的第三大“新興智能化公共服務場館”。
檔案館大樓高九百六十八層，外觀古色古香，內部設備先進，包含上百個分館。北側小紅樓是職工辦公室，內設水吧和健身房，院子裏種了一整排“仙月沉夢”，風兒吹進窗戶，滿屋子都是清新的香氣。
聽上去很美好是不是？彷彿是神仙工作中的神仙工作？
不好意思，事實上這是一個典型的雞肋單位。
玉帝辦公室成立兩百週年時，不知哪個寶貨一時興起搞了這麼個獻禮項目，大樓建起來才發現，之前的各類專門檔案館早已把需求分掉了，再加上預算和編制問題，多數電子設備都用不了，水吧和健身房也成了擺設。
至於那些仙樹，因爲缺乏後續維護，天氣稍微暖和點，就能把方圓幾百裏的雲屑蛾全給招來，隨風吹進辦公室的不止有香氣，還有蟲子屎。
某個傍晚，撅着屁股掃了一天地的諦聽拖着麻掉的腿走出檔案館大院。他剛想化回獸形好好伸個懶腰，旁邊突然竄出一道影子，一雙小手跟鐵箍似的，死死地拽住他的胳膊。
“言老師！我可算逮着您了！”
“逮着我了？”諦聽嚇了一大跳，“你……我……不是……我犯什麼事了？！”
“沒有沒有！”來人一仰頭，是在玉帝辦打雜的桃緋緋，“您好着呢！您博學又仗義，聰明又善良！是我想求您幫個忙……”
原來，打雜的工作小仙子幹不下去了，正好最近人間秋招，她便想着下去看看。
“調我去玉帝辦這事兒，當初根本就沒有徵求我的意見，”桃緋緋可憐兮兮的，“我過去一百年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雜活都幹，還沒有正式待遇。這邊的主任說我是借調的，待遇要跟總花神談，總花神卻說給誰幹活就跟誰談待遇，她願意給我掛職就算仁至義盡了。”
諦聽同情地點了點頭。小神仙就像小職員，趕上倒黴，免不了要受夾板氣。
“可是，去人間工作，能解決你現在的問題嗎？”他問。
“能啊！”桃緋緋來了精神，“言老師，我看了玉帝辦準備發佈的文件，現在去人間入職呢，只要回來的時候總結報告寫得夠好，就能重新定級，單位自然也能重調啦！”
“這樣啊……”
“所以我想請言老師你做我的人間就業指導！您以前是地藏菩薩最得力的手下，見多識廣、知曉人心，一定能幫上這個忙的！”
“唔。”晚風吹來熟悉的香氣，諦聽沉默片刻，露出了下定決心的表情，“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他盯住了桃緋緋，“我要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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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諦聽也想找份新工作。
他給老領導幹了上千年，但科技的滲透太快了，識物有了點讀筆，聽心有了內部專用藍牙，再加上地藏菩薩又宅，他的坐騎職能也幾乎形同虛設。裏外裏算下來，諦聽竟成了個喫空餉的，被好事者在背後指指戳戳，心理壓力大得不行。
就在這個時候，萬物檔案館建成，正好缺一個副館長，他也沒發功聽聽內情，腦子一熱就遞申請了，於是過上了每天坐冷板凳、掃蟲子屎的好日子。
一直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但萬物檔案館編制特殊，隨便辭職會得罪玉帝辦，他得先找個體面的理由溜出去，再做下一步打算。
說起來，神仙入職凡間單位不是沒有先例，只不過以前的說法更復雜——有時會先讓你上學習班，教育你不可怕苦怕累，美其名曰“歷劫”；有時會要求你先去輪迴局領“特甲類投胎證”，自己下去把前前後後的履歷全補上，免得地府管檔案的那幫老鬼加班時發牢騷。
進入現代以後，上頭一度覺得神仙入職凡間單位不再具有鍛鍊意義。直到近些年政策大調，不僅恢復了流程，而且手續從簡，不設時限，可以說是把天上和凡間的招聘機制打通了。
想起這一茬，諦聽又藉着檔案管備份的名頭去打聽了一下，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是有這麼個事。”值年神李丙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我們剛開過會，爲了試行透明身份許可，今年下去的神仙可以不換凡間馬甲，直接以原身份應聘。”
這可是重大利好。那還等什麼呢？諦聽馬上跟桃緋緋會合，馬不停蹄地備好了簡歷。
姓名：桃緋緋 性別：女 年齡：436歲
工作經歷：
1923年——至今 玉帝綜合事務辦公室 實習文員（借調）
1731——1921年 華夏自然管理局花卉部 桃花守護神
受教育經歷：
1657——1730年 華夏自然管理局附屬神仙學院 花卉類 仙科三級
1607——1657年 桃花源萬靈脩煉中心 自然類 靈科五級
個人情況概述：
精通薔薇科植物，尤其是桃樹/桃花的種植與維護工作。瞭解與桃花相關的歷史及傳統文化知識。熟悉辦公室日常事務，能夠快速熟練地處理領導交辦的各項任務，並與其他部門協同配合，高效推進平臺管理流程。
姓名：諦聽 性別：男 年齡：1248歲
工作經歷：
2012年——至今 萬物檔案館 副館長
1100年——2012年 地藏菩薩辦公室（原六道輪迴局第七分局） 首席事務助理
受教育經歷：
800年——1100年 地藏法門研究中心 綜合類（特批）神科二級
個人情況概述：
在博物學、情報學和佛教文化方面達到世界一流專家水平，獲天界各級重要神仙菩薩，尤其是地藏菩薩高度認可，能夠高質量完成上述領域的絕大多數具體工作。多次參與三界重大項目，負責提供專業諮詢意見及總體規劃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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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可以了？”桃緋緋一邊讀一遍問，“內容好像不太多哦。”
“小桃，簡歷太花哨了並不好。”諦聽給她解釋，“凡人是沒辦法短時間閱讀太多內容的。想增加選中幾率，簡歷就得簡潔明確、條理清楚，讓人家掃一眼就能看到關鍵。之前我還有一些項目經驗，可以在底下列一列。你也可以弄個類似的表，寫寫自己處理過哪類文件，協助過哪些活動什麼的。”
“啊，學到了。”
“嗯，大致就是這樣，結合具體的領域和崗位再細調調就差不多了。”
初期準備做好，諦聽帶着桃緋緋下載了凡間的招聘APP。考慮到平時還有工作要忙，他們便把簡歷設置爲公開狀態，同時勾選了自動匹配海投。
事情進行得還算順利，很快就有HR發來面試邀請。
“言老師，果然還得跟着你混啊！”桃緋緋又開心又緊張，“面試他們會問什麼呢？”
“一般社招就是讓你把簡歷上的事展開說說，也可能出點題目看看你的思維方式。咳，其實無論問什麼，目的都是看你能不能勝任工作。”
那就好辦了，桃緋緋心想。她申請的都是流程和行政文員，那點事兒她在玉帝辦重複幹了一百年，要是還能被考住，那還有沒有天理了？
轉天，她早早收拾利索，按照通知的地址去了第一家公司。
“仙女是吧？”
“嗯嗯是的。”
“給大領導做辦公室文員，一百年工作經驗？”
“嗯嗯沒錯。”
“您這個21年和23年之間，爲什麼空着兩年沒有工作啊？”
這叫個什麼問題？
桃緋緋一愣，“那個，當時玉帝辦那邊老文員的位子還沒空出來，我就旅遊了一年，又去上了一年愛好班，跟雲湖蚌仙學畫彩虹水煙畫。”
“旅遊？畫彩虹水煙畫？您就是純玩了兩年唄。”大哥抬頭乜了她一眼，“職業生涯出現這種gap可不好，尤其文員，特別講究踏實……”
本以爲只是開局不順，多面幾家就好了，沒想到越面暴擊越多——
“您是桃花仙？那您入職以後，會讓辦公室戀情增多吧？哎呀，這樣會耽誤工作的。”
“您這個學歷我沒太看明白，怎麼都幾十上百年才畢業呢？是有留級記錄嗎？”
“您爲什麼要下來啊？是不是您要求太高了，連天上都待不住啊？”
一天折騰下來，桃緋緋笑容也沒了，腦子裏一堆漿糊。她畏畏縮縮地走出寫字樓，迎面遇上了修剪綠化帶的工人。
“聽說明年要整新品種啊？”
“整吧，現在這個花除了看着仙氣，別的啥也不是，剪了算啦。”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桃緋緋差點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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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哆哆嗦嗦掏出手機，撥通了諦聽的號碼。
誰成想，下一秒道旁樹後傳來鈴聲。過去一看，諦聽正蹲在樹蔭下面，腦門上腫了一個包。
“言老師？你現在不是應該在城東面試嗎？”
“不提了，”諦聽一邊揉腦袋，一擺手，“我放棄了。”
看着桃緋緋那副目瞪口呆的樣子，他嘆了口氣，一時不知從何講起。
出發之前，諦聽還在想，小仙子資歷平平，又有點二，阻礙也許會多一點。至於他自己，實力有目共睹，還有一定的知名度，下凡找一份好工作能有多難呢？
事實證明他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接待他的HR一個個客客氣氣、公事公辦的樣子，可談着談着就扔過來一個炸彈問題。
第一家公司，美女經理一口一個“大神”地叫着，又是倒茶又是讓座。結果到了正式談的時候，人家張口就是：“聽說您的本體是一條大白狗？我司還沒有僱傭狗子的先例呢。”
諦聽正喝着茶，差點一口噴出來。
後頭的事兒和桃緋緋的遭遇大差不差，要不是來人間跑了幾場面試，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多“污點”。
曾常年在地府單位工作？聽上去“太晦氣”。
通曉佛法和佛教哲學？“太佛繫了會缺乏拼搏精神”。
就連他引以爲傲的聽心能力，也因爲“領導在您面前會沒有安全感”而大受質疑。
但諦聽畢竟是諦聽。就在剛纔，他一邊聽着某HR總監大談他如何不夠契合企業文化，一邊不動聲色地凝神屏息，雙耳深處靈音環繞。
一陣清風吹過，諦聽的表情微妙地變了。
他聽見高管在心裏說，“要死咧，又是神仙，又是能聽心的，往老闆跟前一領，你怕不是要空降做行政人力這一塊的老大哦！那老子怎麼辦？要是能找到把柄給你打壓住，那還可以考慮招進來，不然您老還是滾蛋比較好。”
諦聽覺得很可笑。但他也懶得戳穿對方，只是就坡下驢，客客氣氣地表示還是算逑吧。
本來這事兒就算完了，但諦聽剛出大門，又聽見HR總監大聲抱怨，“我滴個天咧，現在招個人可真難啊！你看看，神仙也不合適呢！都是一羣眼高手低的傢伙……”
眼高手低？我啊？
諦聽一個分神，咣噹一聲撞到了電梯門，腦袋頓時腫起一個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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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原來言老師你也不順啊，”小仙子一歪腦袋，“那我就放心了。這麼一看，他們跟我談的時候還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呢。老師你說，這個是不是就叫‘話術’啊？”
諦聽簡直無語，話術是話術，接下來該怎麼辦纔是問題。
思考片刻，他說，“看來拿天上的簡歷找工作還是多有不便啊。這幫HR恐怕也是沒招過神仙，所以才這麼離譜。”
“老師的意思是，如果有凡間的學歷和工作經驗，應聘會順利得多？”桃緋緋眨了眨眼，“也對哦。話說回來，我還真認識一直和凡人混的朋友。”
“嗯？誰？”
“雲湖的小龍女。”
哦，露露啊，諦聽有印象。那可是個有個性的，聽說先是自作主張在凡間上了重點大學，還一度留學海外，學的是設計。算一算年頭，她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露露也在找工作？”
“對呀，因爲不想接受龍王老爸的安排嘛。其實我本來打算找她搭伴的，但她出手挺早，現在應該已經找到了吧。”
“哦？”
“看她這幾天挺忙，朋友圈感覺是在早起通勤呢，我給你看……”
然而，剛在手機上翻了幾下，桃緋緋便呆住了。諦聽探頭過去一瞧，露露新發的那條朋友圈是——
嗚嗚嗚煩死了！我起大早找了好幾天了！小尾巴你到底在哪啊！嗚嗚嗚應聘又不順利，我的小尾巴還丟了，嗚嗚嗚……
桃緋緋趕緊打電話。
難得在凡間見個面，他們差點沒認出露露。原本漂亮精緻的小龍女，現在一身大喇喇的運動服，眼圈黑得像熊貓，亂蓬蓬的頭髮歪向一邊，都快藏不住犄角了。
諦聽趕緊出言相勸，“工作也好，寵物小魚也好，一時找不到也別跟自己較勁啊。”
“瞧您說的，要只是這麼簡單，我至於這樣嗎？”
相比於兩人，露露的經歷更加離譜：她甚至還沒進入面談，就被狠狠地遛了。
那天從HR妹子手中接過文件的時候，露露怎麼也沒想到，那二三十頁竟然全都是《應聘人員個人情況表》。
第一頁還算正常，基本就是把簡歷上的內容抄一遍。
到了第二頁，畫風開始不對。
“是否與導師保持密切聯繫，導師職稱及負責項目……父母單位及職稱，是否退休……配偶單位及職稱括弧收入水平括弧完……無配偶請填寫擇偶條件和理想型……”
擱這查戶口呢？不對，查戶口也不查擇偶條件吧？
這還沒完。翻到最後，露露差點以爲自己眼花了。
接下來要填的，竟然是應聘者的星座星盤、生辰八字，還有一堆人格心理測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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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
露露心下煩躁，但想到應聘總歸要走流程，她到底還是耐着性子填完了。又因爲申請的是業務崗位，有考察技能的筆試，那天她連晚飯都沒喫，在那家公司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本以爲暫時辛苦點，等考試通過，主動權就回到她手裏了，沒想到新通知左等不來，右等不到。露露打電話詢問，只得到一個含糊的答覆：“感覺不太行”。
小龍女當然不認。什麼叫感覺不太行？從國內名校到海外常青藤，她可一直是優等生，近期還有靠譜的實習經歷，就算是她筆試答得不好，也該給個足夠明白的說法吧？
果然，HR隔着電話打了一圈太極，沒有一句重點。眼看露露還不願罷休，對方話鋒一轉——
“哎呀算了，跟你說實話吧，其實我們評估了登記表，感覺你會在五年內結婚生孩子，這樣一算前前後後至少一年不能加班，公司可承擔不起這個損失。”
露露一愣，“那如果你們評估錯了呢？如果我是獨身主義者呢？”
對方頓了頓，“那也不行，那樣我們擔心你心理有毛病。”
桃緋緋和諦聽都聽傻了。然而露露一拍桌子，“你們以爲這樣就完了嗎？不是！還有更噁心的。”
不久之後的某天，露露走在大街上，突然發現路旁大樓上新換的巨幅海報怎麼看怎麼眼熟。她停下來琢磨了一會兒，頓時氣得七竅生煙——這不就是她筆試的時候答題用的方案嗎？
“我（嗶——）！”露露臉都綠了，“折騰一大圈沒結果就算了，竟然還被白嫖創意，要不是急着找小尾巴，我高低化龍引水，把他們辦公室衝個稀巴爛！”
桃緋緋和諦聽互相看了看，眼神都有點複雜。
“哎，露露，”桃緋緋說，“要不然，我們先幫你找小尾巴吧？”
小尾巴是露露從小養到大的金龍魚，性格頑皮，喜歡亂跑。早些年，它不過是在雲湖裏轉，後來學會了變小狗，開始滿城瞎逛。這次露露搬出來，把小尾巴也接到了出租屋，結果這貨老毛病不改，說不見就不見了。
“他身上有沒有標記呢？”桃緋緋問。
“他有個小名牌。”露露一邊比劃一邊說，“有點像小狗的鈴鐺，一動就叮鈴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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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以露露的新家爲中心，按街區分片尋找。每到一個新路口，諦聽都會停下來聽風搜跡，決定下一步方向。
從聲音上判斷，小尾巴應該是往繁華地段去了。那一帶噪音多，即便是諦聽，也需要慢慢分辨不同的音源。有同伴陪着，小龍女眼看搜尋有條不紊，便也和桃緋緋八卦起了其他神仙下凡找工作的事情。
“話說緋緋，今年有順利找到凡間工作的神仙嗎？”
“沒有吧。”
“按以前那種方法，不披露身份，用凡間馬甲找會好點嗎？”
“我聽說，前陣子祿神就弄了個凡人的高管馬甲，還是工作經驗特別牛的那種，結果連面試通知都沒接到。”
“真的假的？”
“真的，因爲他年齡寫的是42歲。”
祿神執掌晉升之路，手握官場職場運數，竟然也會被年齡卡住？諦聽只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呢，說是不順利，大家基本也都進入了談待遇的階段，只是很少有談攏的。”
“啊，其實我也是。上午就有HR問我，說神仙沒有物質需求，是不是可以不拿薪水。”
“我上次面試，HR連問都沒問，就說神仙不用喫飯睡覺，理直氣壯要求我007。”
“……他們認真的嗎？”
“誰知道呢。最倒黴的是文財神比干，凡間有家公司說，如果他入職，他們就把同部門其他人都裁了，讓他扛掉所有KPI，營收還要每年翻四翻。”
“瘋了吧？！”
諦聽總覺得這個瘋法好像很熟悉，他暗自琢磨了一會兒，總算反應過來。從橫挑鼻子豎挑眼，再到“順理成章”地要求打折加量，這不就是大爺大媽菜市場砍價那一套嗎？
是啊，如果應聘者真有什麼污點，這幫傢伙一開始就沒必要發通知吧？難聽話說了一大堆還是要留你談待遇，能是爲了什麼呢？
可惡心過後，他又不免有些疑惑，按照這個路數折騰，企業真能招到對的人嗎？或者說，能跟他們痛快簽約的，又會是何方神聖呢？
到了下一個路口，他停下來，豎起耳朵聽了聽。微風從前面吹來，空中飄着水中靈物的清冽之音。
“應該在那邊。”諦聽伸手一指。
露露抬頭張望了一番，“哎，那不是B工大東街的產業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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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進了園區，拐了幾道彎，最終來到了8號樓的4層。
這裏有一家諮詢公司，工作日人來人往，看着挺忙碌。前臺附近還有一排等着面試的，一個個都挺緊張，不像能容下小動物的樣子。
但露露很快確認，“就在這裏，我有感應。”
有位大姐過來詢問，“幾位找誰？”
諦聽靈機一動，“您好，我們是物業的。有別的公司說聽見咱們這塊有小狗，所以我們來看看。”
“小狗？沒有啊。”大姐愣了愣，“啊，可能是小魏的那個手牌，叮噹叮噹的。”
“小魏？”
“就在那個屋，我帶你們去找一下。”
穿過開放辦公區，他們直奔內側小辦公室。門一開，只見裏面放着四張辦公桌，另外三位沒在，只有一個年輕人趴在那兒休息。背後窗明几淨，他的身上隱隱浮有金紅色的鱗光。
露露二話不說，上去直接揪耳朵。
“進步挺快啊，會變人形了？跑出去這麼多天沒消息，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嗎？還在這裏睡大覺！”
“啊啊啊疼疼疼！”小尾巴趕緊求饒，“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求你撒手吧。”
他那天偷偷溜出家門，是因爲聽說桃夢凡間的大廚要去附近的體育場。那位大叔沒事就給他投餵零食，小尾巴對他格外親近。
到了地方他才發現，那裏開了招聘專場，裏面支了一堆攤位，烏泱泱全是找工作的。小尾巴溜達了幾圈也沒找到大廚，百無聊賴之下，對門口的廢紙箱產生了興趣。
紙箱裏全是作廢的簡歷。他扒拉了一會兒，忽然冒出一個惡作劇靈感：反正他剛剛學會變人形，不如就去應個聘看看吧。
於是，小尾巴變了個小戲法，把幾份廢簡歷拼了拼，給自己編了個名叫“魏博”，便開始抱着假文件滿場亂髮。
“我就是想玩一下，碰上面試也沒好好答題，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被招進來了。”
這話聽得對面三位一陣胸悶。
“那你到底是怎麼答題的？”諦聽忍不住問。
據小尾巴說，當時的情況基本上是這樣的——
HR：您這個履歷我感覺一般。
小尾巴：哦。
HR：您這個情況，入職薪資會按最低走，而且要24小時待命。
小尾巴：隨便。
HR：其實我們還有一個重點培養計劃，不過需要您倒貼錢上班，考慮一下嗎？
小尾巴：都行。
HR：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小尾巴：公司給我發錢，我的錢就是公司的錢；我給公司發錢，公司的錢就是我的錢；公司給你們發錢，你們的錢也是公司的錢。歸根到底都是我的錢。
說完這話，小尾巴挑了挑眉毛，露出一個鬆弛感十足的笑容。對面的HR微微一怔，眼神猛然深邃了起來。
9
“天哪，”桃緋緋驚呼，“他們是把你當成資方少爺了吧？”
“雖然這樣能說通，但我覺得HR也沒有那麼傻吧。”露露不太同意，“你後來又碰上什麼事了？”
小尾巴聳聳肩，“二面見了個管業務的副總，三面見了老闆，一個問了好多我不懂的東西，另一個沒怎麼讓我講，自己嗚哩哇啦說了一堆。出來他們就給我發工牌了。”
怪了。
諦聽想了想，直說，“反正也不急着走，我們不如和小尾巴一起轉轉，我也聽一聽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
這倒是個辦法，於是他們三個立刻隱去身形，正琢磨着找個由頭出去走走，沒想到HR自己先來了——正是領他們進來的那位大姐。
“小魏啊，那幫人走啦？”她臉上堆笑。
“啊，剛走。尚姐你有事嗎？”小尾巴端起腔調。
“哦哦，沒事，一會兒有個會別忘了哈。”
“放心吧。”
諦聽悄悄上前，側耳對着往回走的HR，尚姐心裏的聲音飄了過來——
“都三天了，還是不知道他是哪裏的關係戶……一般來說，特殊情況入職上頭是會提前打招呼的。這小子感覺更像個混子，但他面相貴氣，面試的時候又實在太橫，我也是怕萬一，索性把球踢給業務面試，要淘汰讓別人淘汰去，我可不得罪人。結果業務面試也沒卡他，老闆更沒卡他，嘖嘖嘖，深不可測啊……”
就這？諦聽的心裏簡直有一萬隻羊駝奔過。
“那我要去嗎？”小尾巴小聲問。
“去！”露露和桃緋緋異口同聲。
小會議室裏已經有不少人在等着，其中一個高管甚至還主動跟小尾巴打了招呼。
“來了？”
“哎，來了，蘇總。”
諦聽再運靈力，只聽這位在心裏說——
“這個外行，業務面試的時候只會捧哏。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太聰明的人招進來又不好控制。能力強還容易被PUA是最好的，可惜這種人不多。退而求其次，能力可以捨棄掉。反正我自己也就那樣，還不是靠搞辦公室政治把能人排擠走，才升到上面來的？所以啊，偶爾也得招一兩個更差勁的，好襯托襯托我……”
聽着諦聽的轉述，桃緋緋腦子都快不夠用了。至於露露，她先是驚訝，然後是氣憤，冷靜之後，低頭喃喃道：
“職場混子就是這樣，只要自己少做事多撈錢，公司爆炸了他們也不在乎。但老闆不會也是這種心態吧？畢竟別人是打工的，生意是他自己的啊。”
是這個道理，可小尾巴又是怎麼通過最終面試的呢？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動靜，一個臃腫的大叔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10
“都來了？說說新業務吧，第一炮一定要打響，雖然預算只能落實十分之一，但是我們可以把工期縮一縮，把需求加一加，儘早搶佔市場……”
大叔揮舞着手，開始了不着調的長篇大論。從“新項目必須成功”，扯到“明年咱們上市敲鐘”，再扯到“想當年你們老闆我艱苦奮鬥，公司纔有了今天”，最後扯到“大家要有我十分之一的努力，公司早就躋身500強了”。
下面的人只管陪笑。
最後，老闆掃視一圈，彷彿在期待有誰能談談感想。他特地多看了小尾巴兩眼，小尾巴只能使勁往後縮脖子。
露露小聲問，“言老師？”
諦聽微微皺眉，“稍等一下。”
桃緋緋也湊上來，“什麼呀？什麼呀？”
“這個老闆在心裏說，‘這小子最近怎麼不大說話了？面試的時候感覺他挺不錯的，很有眼光，非常懂我，還說我長得像玉帝。’”
三雙眼睛一起盯住了小尾巴。
“我不是，我沒有！”小尾巴趕緊辯解，“我想說他長得像玉帝小書房裏的豬鼻靈鱉黑玉鎮石，結果剛說了一半，他就高高興興地把我的話頭搶過去了。”
事情似乎已經清楚，但桃緋緋看向露露，露露看向諦聽，諦聽的臉色卻更加凝重。
他再次側耳，凝神運功，老闆那夢話一般的心聲不斷傳來，諦聽仔細辨認了一番，逐漸從低頻之中找到了一個含糊不清的異響，像唸咒一樣絮絮叨叨——
“不知道就是知道，離譜就是靠譜，客觀的對錯不存在，你怎麼想都是正確的……”
諦聽使了個眼色，露露立刻會意，悄無聲息地繞到老闆身後。
“你們這是幹什麼？”桃緋緋有點懵。
“緋緋，你護着點小尾巴。”
露露一躍而起，化作一條銀龍，一個擺尾打在老闆背上。會議室頓時升起髒兮兮的霧氣，凡人們都昏迷過去，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傢伙出現在半空中，輪廓像只沒有五官的長毛巨熊。
“是你啊，混沌。”
諦聽也已展露靈獸之形，宛如立着犬耳的虎頭麒麟，威風凜凜地立在當中。
“幹嘛這麼嚴肅？”混沌嘻嘻哈哈，“我也沒有幹壞事啦。創業不容易，老闆糊塗自負，可以避免頭疼焦慮；打工不容易，高管勾心鬥角，也算是一種積極上進；至於應聘，本來就是隨緣，招到合適的，就是招到不合適的，招不到合適的，就是沒招到合適的，都一樣啦。”
真不愧是歪理大王。
“算了吧，”諦聽淡淡地說，“玩夠了沒？你能不能滾出去？”
“這個嘛——”混沌悠閒地抖了抖毛，一份文件掉了出來。桃緋緋撿起來一看，竟然是勞動合同。
“不好意思哦，我已經簽了合同呢。”
麻煩了。如果是兇獸蠱惑凡人，事情怎麼也不至於太複雜，但如果是凡人自己把兇獸招到身邊，還有凡間的合法手續，那他們就很難直接出手了。
“就這麼算了？”露露急了，“真的沒辦法嗎？”
“有辦法，”諦聽嘆了口氣，“就是我們也在凡間受聘，然後再借工作往來收拾他。”
事情回到了原點。
大街上車來車往，煙塵四起，遠處的天空也看不太清楚。走着走着，露露開始責怪小尾巴沒能力單挑兇獸，桃緋緋則在一邊語無倫次地勸架，場面心酸又好笑。
諦聽走在他們後面，一臉老父親式的疲憊。
人間有混沌，天界有蟲子屎，他想，神仙又怎麼樣呢？
場外採訪
太白金星：都是去人間應聘，怎麼兇獸比神仙還順利啊？
諦聽：之前不太理解，現在有些理解了。常有人說這個公司那個平臺需要什麼樣的人才，但仔細想想，實際參與應聘工作的，都是各有算盤、各懷心事的人，而不是概念化的團體和機構。在這個前提下，兇獸反倒有些我們很難想到的辦法。
太白金星：那你覺得這種事，歸根到底是怪人，還是怪兇獸？
諦聽：不好說。畢竟上古兇獸是沒辦法趕盡殺絕的，就算那天我們能出手，也不過是削弱他的力量。這些東西和人性的負面一樣，不能完全消除，但在健康的環境裏，它們可以得到最有效的控制。
太白金星：其實你們還算幸運，跳槽不成功也能回來，高低不至於丟了工作。
諦聽：對。那些面臨麻煩，不得不換公司的凡人比我們更難。但我還是想告訴他們，無論遇到什麼奇葩的人或事，都不要自我否定，不要喪失信心，請務必保持冷靜，相信未來。
－END－
作者｜喵頭鷹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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