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呵,虎式坦克來了哎!”
“這麼胖還有方下巴,也是絕了。”
“她竟敢跟我別同款蝴蝶髮卡,真噁心!”
“醜人多作怪。”
“哈哈哈哈哈······”
異性鄙夷的目光,同性嘲弄的笑聲,滿不在乎的評頭論足。熟悉的林蔭路無比漫長,夏蟬在耳邊嘶叫,她壓住想哭的衝動,低下頭加快了腳步。
“哎呦!”
“對不起,對不起······”
她把撞倒的人扶起來,才發現對方是自己一直仰慕的學長。她沒有勇氣搭話,只能訕訕地愣在原地。
遠處又傳來議論聲——
“那麼大噸位,走路都不看着點嗎?”
“學長好慘哎,估計都要骨折了。”
“你們夠了啊!”學長轉頭回了一句,又轉過來溫和地看着她,“你是二年四班的,對嗎?”
她慢慢抬起頭,眼中滿是感激。
“別介意啊,有些同學就愛瞎開玩笑。”學長笑了笑,“對了,學生會這邊有點事想請你幫忙,應該沒問題吧?”
她微微一怔,立馬點頭。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從書包裏拿出一頂豬耳朵帽子,直接扣在她頭上。
“今年校慶,我們想排一個《西遊記》的節選,還缺豬八戒沒有人演,我覺得你非常合適······”
尖銳的痛感直刺心扉,十年後的她猛然睜開眼,從噩夢中驚醒。
1
問:一個神仙工作多少年可以退休?
答:這不是年頭的問題,這是源頭的問題。
小神仙忙着辦事,大神仙忙着管事,唯有創世古神可以歸隱,而不用擔心被世人拋棄。凡人也許會忘記這個神仙,那個仙子,卻不會忘記伏羲、女媧、神農、倉頡這幫老祖宗。
所以,當晚輩們還在上躥下跳搞事業的時候,華夏文明首位生態泥塑藝術家、五彩石鍛造大師、天頂修復計劃總工程師女媧女士,已經把退休生活過出了“靜極思動”的滋味。她每天宅在女媧宮裏,除了打坐就是冥想,時間一長,感覺自己都快變成孫猴子他娘了。
其實,有那麼一陣子,女媧也試過下去走走,參加參加活動,但結果都不怎麼美好。
夕陽紅旅行團總是忽悠大家買這買那,還有個歪嘴導遊還老拉她進什麼養生羣;廣場舞還挺有意思,但她跳着跳着就忍不住要飛起來,隊友們心臟病都要發作了;桃夢小館的老闆給她推薦過一個老年大學,她去報了陶藝課,捏出的工藝品滿桌子亂跑,把老師嚇得小臉煞白。
這樣的事多了,女媧心裏有些難受,N把年紀的神了,還給人家添麻煩,多不好意思。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常來拜訪的小天狐說,“現如今科技發達了,只要網好使,在家待着也有很多事可做。”
這倒是給女媧提了個醒。她馬上辦了WIFI包年,還把舊手機換成了大平板,準備多上上網、刷刷劇,享受享受生活。
誰成想,這一享受,她反倒坐不住了。
這年頭,看劇不完全是看劇,還有彈幕。那些大主角、大明星出場的時候,常常有幾行字,小火車似地從屏幕上嘟嘟地開過去,像這樣——
一開始,女媧還是挺開心的,但沒過多久,話題便轉向了意想不到的方向——
甚至有人留下了這麼一條——
關上平板,這些抱怨就像蜂鳴,在她耳朵邊上嗡嗡直響。
相貌有美醜之分,旁人覺得很正常,女媧卻無法置身事外。要知道,當年天地初開,啥也沒有,爲了提高工作效率,她是搞過小動作的。
捏第一批小人兒的時候,女媧還精雕細琢,但眼看任務做不完,她也偷起了懶,拿大粗繩沾泥巴往地上甩,一下能甩出十好幾個。有道是蘿蔔快了不洗塵,這樣做出來的小人兒必然精緻不了,要是趕上倒黴臉先着地,長得抱歉實在是合情合理。
也就是說,凡人外貌的參差,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女媧年輕時摸魚造成的。此刻,那些承受代價的凡人也許傷心得快要抽過去了,這讓她怎麼能心安理得地退休躺平呢?
2
“您要幹嘛?”聽到女媧的話,小天狐嚇得毛都炸了,“返修服務?是天頂又塌了嗎?天哪!那可出大事了!”
“不是補天的事。”女媧趕緊招呼她坐下,“我是想下凡幫幫大夥,有誰對自己相貌不滿的,咱給人家重新捏一捏。”
“哦,那您說的這個屬於醫美整容啊。”
小天狐告訴女媧,其實凡人已經能用科技手段改變外貌了,這一行形成了產業,很多項目都有普及的趨勢,只是裏頭魚龍混雜,凡人自己也常被繞進去。
“我們現在修煉變人形的時候,就是拿醫美機構的面部結構圖當的參考教材。有一陣子我變不明白鼻子,還戴着口罩去找整容醫生聊過軟組織結構,中間差點露餡,給我嚇壞了。”
小天狐縮了縮脖子,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女媧彈了一下她的小腦瓜,“那這回你可得收住了,別鬧出麻煩事來。”
“這回?”
“對呀,我帶你一起下凡。你熟悉這些,正好幫幫我。”
一個月以後,女媧在中心醫院附近開了診所,小天狐不僅佈置好了診室和接待臺,還搞定了網站和廣告語——
開局還算順利,但沒過多久,她們就碰上了意外情況。
這天,診所接待了一位成熟女士,燙着大波浪,穿着連衣裙,白白淨淨的,一看就是個精緻的美婦人。
女媧左看看,右看看,不禁心生疑惑:這不是挺溫婉的嗎?長成這樣也不滿意嗎?
“不是我自己滿意不滿意的問題,女爲悅己者容嘛,”女士一扭脖子,“我老公喜歡這樣的,你們就照着這個給我整。”
她從手機裏翻出一張截屏,不知是哪部八流網劇的劇照,女演員眼睛大得誇張,嘴脣和額頭不知道打了什麼東西,圓潤中帶着浮腫。
“這過分了吧?”化身護士的小天狐忍不住插話,“是您先生讓您來的嗎?”
“他沒直說,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今天說單位女實習生水靈,明天說客戶女代表漂亮,週末寧可刷一天視頻也不瞅我一眼。我也確實年紀大了,不夠吸引人了。如果改變形象能維持住婚姻,那我就整好了。”
女媧和小天狐相互看了看,都有點發懵。
“要不你再考慮考慮?”女媧好言相勸,“上年紀那不是自然規律嗎?也不見得越嫩越好看,何況你給的這個參考,也不是······”
“不了,整吧。”
要不就試試?如果真能幫她度過這個坎兒,也算是善事一樁。抱着這樣的心態,女媧給大姐重捏了一張網紅臉,年輕是年輕了,就是一動就跟塑料模特詐屍似的。
“這······能行嗎?”小天狐捂住驚得差點漏出來的尾巴尖,弱弱地問。
“行,就這樣。”沒想到這位女士挺滿意,“我回去了,給我老公一個驚喜!”
3
幾天之後,女士一臉憔悴地回來了,盲目改大的眼睛腫得一塌糊塗,乍一看像個ET。
“我要離婚了。”她乾巴巴地說,“他說這不是驚喜,是驚嚇,還說我淨整幺蛾子,還說再怎麼整也不是大閨女,說我是剩飯上鋪魚籽——純屬浪費。”
小天狐沒敢吭聲,女媧唏噓半晌,直說,“那你打算恢復原樣嗎?可以給你免費做。”
“不!”女士把臉一抹,咬着牙說,“我不要整回去,我要你們給我弄一個高顴骨、大扁嘴、小鼻子的長相。”
“這聽上去不怎麼美觀啊······”
“不是爲了美觀,”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這是剋夫相。既然他無情,休怪我無義!橫豎還有那麼長的離婚冷靜期呢,看我不克他個事業停滯、破財遇災、中年腎虧、頭頂溜光的!”
聽完這話,女媧總算是看出了問題的關鍵。
女媧拉過她的手,耐心地說,“幹嘛呀這是?還要折騰嗎?你是不是過於關注他了?咱們自己過得好才第一重要,對不對?你看······”
“哎呦,我都要離婚了,還怎麼過得好啊!”女媧話還沒說完,對方一個繃不住,當場大哭起來,“我想盡辦法維持了半輩子的婚姻啊!到頭來還是沒了啊!我兒子要變成單親家庭小孩了啊!我的天哪!我的命好苦啊······”
經此一遭,診所定了個新規矩:
碰上所謂的爲愛整容的人,要謹慎、謹慎、再謹慎。
但女媧和小天狐很快就發現,光定這一條新規矩似乎不是很夠。
沒過幾天,她們又碰上一個看上去並不需要出現在這裏的人。這是個短髮女孩,小方臉、杏核眼,身材微胖,親切耐看。
小天狐馬上亮明立場:“小姐姐,如果你是爲了解決感情問題,我們這邊原則上不接待哦。”
“不是不是,”短髮女孩馬上擺手,“我是爲了事業。”
“那你的工作是?”
“我是一個UP主。”
“UP主?”
“是的,我是做美食與營養視頻的。”
一個親切的小姐姐做美食節目,帶着大家去喫好喫的,這有什麼問題嗎?女媧和小天狐更摸不着頭腦了。
“做任何節目,只要出鏡,就有上鏡不上鏡一說啊。”女孩嘆了口氣,“我做了兩年視頻,每次更新,評論區都有人罵我難看······”
她拿出手機,翻出自己的主頁,不到一分鐘就找出了好幾條攻擊外貌的惡意留言——
4
女媧仔細看了看,“這不是也有挺多人誇你可愛的嗎?”
“就是啊,”小天狐也說,“網上什麼人都有,碰上嘴巴賤的,不理他們就是了。只要維護好粉絲,同時多聽聽專業意見就行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女孩更鬱悶了。
“建議我整容的就是MCN代表啊,人家說了,美食UP現在也講究個秀色可餐,我這樣的不整根本沒有前途。”
那······就整吧。
女媧照着所謂的上鏡標準,給女孩搓圓了方下巴,揉出一張更小的臉,再捏高鼻子,還從身上搓掉不少肉泥。一番折騰下來,女孩精緻了不少,但那份帶着煙火氣的親切感沒有了,瞧着不像美食UP主,倒像個只喫水煮菜葉的“衣服架子”。
“這樣真的比之前好嗎?”
“我也不懂。”女媧嘆了口氣,“現代社會真夠複雜的。”
現代社會確實複雜。女媧和小天狐都關注了這個女孩,她們有過許多猜想,但哪一個也沒應驗。新一期視頻出來以後,評論區第一頁幾乎沒有跟美食相關的留言,幾百條評論吵吵嚷嚷,全在說她整容的事。
女孩再沒更新過,所謂的MCN代表沒有出面解圍,她也沒有回診所求助。女媧和小天狐聯繫不上她,心裏難受了很久。
於是診所又加了一條新規矩:碰上爲事業整容的也要慎重,最好只接待24K如假包換百分之百取悅自己的人。
然後她們就遇到了開業以來最一言難盡的客戶。
這是一個年紀很小的妹子,看樣子還在上學。她似乎早有想法,一進來就提了一串要求,“我想要大眼睛雙眼皮,要跟雪一樣白的皮膚,還要瘦腰,做完要跟蘿莉娃娃一樣可愛!”
小天狐提前聲明:“小妹妹,咱們先說好啊,甭管動哪兒都得是爲了自己啊。”
“我就是爲了自己!”小姑娘相當瀟灑地甩了一下頭,“別人愛說什麼說什麼,我不care!身體是我自己的,只要不犯法,我想怎麼動就怎麼動!”
這人倒是挺爽快。但女媧檢查了一下,提醒道,“別的不說。你的腰已經很細了,沒有繼續瘦的空間了啊。”
“你們說的是皮肉沒空間了吧?沒事啊,我都問過的,可以抽掉肋骨啊。”
她說這話的語氣,就好像大家討論的不是血肉,而是午餐,大米沒有了沒關係,喫麪條就是了。
5
小天狐已經聽傻了。好在女媧還穩得住,立馬開始講道理。
“孩子,你聽我說,這人身上的東西啊,沒有一樣是白捏,啊不,白長的,那可都是有用的呀。”
“拉倒吧,闌尾不就沒用嗎?沒事兒還瞎發炎。你們要是不能做就直說啊,我去別家就是了,郊區也有這種診所,人家只要錢到位,可沒這麼多廢話。”
女媧被噎得直瞪眼。
再一想,還是把她留下吧。在這兒做至少沒有安全隱患,真把孩子轟到那羣黑醫手裏,還不知道要出什麼事。
女媧讓小天狐回仙境取了點白靈芝,碾碎了給女孩敷上,又幫她重新捏了大眼睛,到了腰這裏,她找了個折中的辦法,沒真的抽肋骨,而是把骨頭捏細了。全整理好了再一看,效果還算顯著。
誰想才過了不到倆月,小姑娘又回來了。
“我不喜歡現在這樣了,我要換小麥色皮膚,要有人魚線和馬甲線,眼睛不要這麼圓了,臉要稍微長一點,反正我不要蘿莉範兒了,我要健康美人範兒!”
她還是那副理直氣壯的腔調,就跟點菜一樣。
“孩子,你當自己是變形金剛嗎?”女媧簡直苦口婆心,“就算我們這兒再靠譜,整容也是個傷筋動骨的事。我覺得你還是回去再想想,想清楚了再······”
“行了行了別說教了,”小姑娘又一個瀟灑甩頭,“我上次不就說過了嗎?我的身體我做主,別人說什麼我不care!我就要換,現在立刻馬上就換!”
把話說完,女孩甚至沒等她們回覆,自己大大咧咧地往休息室去了。女媧沉着臉,半天不吭聲。
“要不給她變個戲法得了?”小天狐撓撓頭,小聲問,“人就不動了,咱搞點幻術,讓她以爲自己變成······那樣了?”
這倒是個辦法,女媧長嘆一聲,點了頭。
女媧和小天狐都沒想到,這個糊弄大法不僅用對了,而且是當時唯一正確的辦法,因爲倆月以後,小祖宗又回來了。
“我還要換!我要白回去,然後要丹鳳眼,顴骨要高一點,再來個斷骨增高,超模感拉滿,高級範兒,懂吧你們?”
“孩子,你能不能給我說一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女媧實在忍不住了,“我們可都是按你說的······出效果的,如果你覺得我們做得不好······”
“你們做得很好,所以我才一直過來啊。但是潮流它就是這個樣子啦,第一次找你們的時候,大家都喜歡幼白瘦,第二次找你們的時候,健康美人正好流行,現在呢,大家都喜歡超模感御姐······”
“鬧半天你是爲了趕時髦啊?”小天狐哭笑不得,“你不是說自己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嗎?”
“我就是爲了不在乎別人的看法,纔要變得最潮最靚啊!不然呢?被嘲笑了還裝無所謂嗎?只要我永遠待在外貌鄙視鏈的最上層,就能抓住所有的好機會,還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訴自己,對我不滿的人都是嫉妒我!”
6
好傢伙,鬧了半天是這麼一種“不在乎”!
小天狐決定好好掰扯一下這個事,“小妹妹,我看你年紀也不大,精力全花在這些事上了,你學業怎麼辦呢?”
小姑娘又露出了不屑的神情,“那些根本就沒有外貌重要。不好看的人第一印象就輸了,人家一開始就覺得你不行,哪還有心情瞭解你的能力呢?”
“可是再怎麼樣,你以後總得有事幹吧?”女媧說,“難不成光靠照鏡子就飽了?”
“那我就更要在外貌上使勁了。你們去看看,名牌大學每年多少畢業生?個個都找到好工作了嗎?好看的人可就不一樣了,在網上po幾張照片就能火!根本就什麼都不用愁好嗎?”
什麼跟什麼?這都誰教她的?
女媧冷靜了一下,“孩子,咱們不說遠的,就說你身邊的人,你給我舉一個例子,到底有誰是完全靠外貌實現人生順遂的?有嗎?”
“怎麼沒有?我認識的鄰居姐姐就靠這個改命了!她以前又胖臉又大,不管怎麼努力做視頻都不溫不火,後來有一家MCN給她定製了整容方案,聽說她現在超瘦超美,直接留在那兒做經理了!”
女媧微微皺眉,“你說的這個人叫什麼名字?”
“叫渺渺。”
正是那個做美食視頻的小姐姐。
小天狐趕緊問,“你最近見過她嗎?她現在在哪?”
“她現在挺忙的,我們也很久沒見了,他們公司在興威大廈後面,好像是個小白樓······”
這不對勁。女媧和小天狐決定過去看看。她們很快找到了地方,但繞了幾圈什麼也沒看見。正犯愁,旁邊來了個小哥,反倒跟她們問起了路。
“這邊有一個整容中心,叫這個名字,請問你們知道怎麼走嗎?”
小天狐接過字條一看地址,正是她們剛過去的十七棟,那是一座商住兩用的小樓,因爲年頭太久,外牆已經發黑。樓牌號也模糊了,難怪不好找。
出於一種強烈的直覺,她們跟小哥多聊了幾句,果然得知,這家整容中心就是MCN公司的合作公司。
“其實我是做健身視頻的,”小哥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兩天正在跟這家MCN談簽約的事,他們說······”
“他們說健身UP主也講究個帥氣養眼,你這樣的不整根本沒前途,對不對?”小天狐直接搶答。
“啊這,你也看出來了啊?那我可得趕緊······”
“趕緊什麼?!”女媧一下子喊了出來,“小子,你給我馬上回家!再也別到這個地方來了!”
7
這裏確實隱蔽。
十七棟走廊狹窄,聲控燈亮着渾濁的黃光,一樓除了幾家賣便宜貨的小鋪子,只有一家業務不詳的諮詢機構。她們打聽了一圈,才得知整容醫美中心在地下一層。
地下一層有門禁,隔着玻璃門,可以看到佈置簡單的前臺和不大幹淨的地板,牆上貼着一溜宣傳海報,還有幾個挺大的置物櫃,成箱成箱地放着針管、紗布一類的消耗品。
“走,隱身進去看看。”
“啊?我隱身不熟練,變老鼠可以嗎?”
這小毛球在想什麼?這種地方能出現老鼠嗎?女媧剛想說她幾句,忽然聽見幾聲吱吱吱,一隻大耗子從置物架下面鑽了出來。
女媧心裏一陣發毛。
她們悄悄潛入,很快找到了手術間。一個男的正把腳丫子架在手術檯上大摳特摳,裏間進來一個女的,往旁邊一坐開始塗紅指甲。
“你傻啊?一會兒人來了你指甲沒幹怎麼辦?”
“拉倒吧,都這個點了,人家肯定是猜出不對先跑了。”
“嘖,吳老闆他們能不能加強點忽悠力度啊,我可不想再回去給牛打針。”
“誰說不是呢,我也不想再當洗頭妹了。”
兩人聊得挺歡,期間前洗頭妹瞥見了小天狐變的老鼠,她連眼皮也沒多抬一下,一副司空見慣的神色。
一個穿套裝的經理進來,兩人趕緊笑臉相迎。
“上個月攢的合同放哪了?”
“在旁邊那屋,我帶您去。”摳腳男立馬起身湊了過去。
“行了行了,不用離我這麼近,”經理皺了皺眉頭,“快走吧。”
兩人穿過等待區,進了小儲物間,摳腳男從架子上拿了兩個文件夾遞過去。經理略翻了翻,點頭說,“對,是這個。”
女媧一眼就看到了渺渺的簽名,她的心越來越沉。
“是手術合同嗎?”小天狐仰着腦袋問。
“不是,”女媧喃喃道,“是貸款合同。”
經理從十七棟後門出來,進了旁邊的十五棟。依舊是地下室,前廳密密麻麻地排布着格子間,所有員工都在埋頭打電話。
進了小辦公室,裏面有一個瘦骨嶙峋的女孩,因爲整容不當,臉已經歪掉了,眼睛一大一小,在糟糕的光線下顯得面目猙獰。
小天狐盯着她看了好久,幾乎驚叫出聲。
她不是別人,正是原本圓潤可愛的渺渺。
8
經理翻出貸款合同,拍在桌子上。
“你啊,看着挺聰明的,怎麼就不明白呢?現在這個情況,外面哪一家公司敢要你?我們不僅收留你,還允許按提成還債,你竟然還想着逃跑?”
“可是我真的沒辦法害人,” 渺渺聲音顫抖,“每次試着拉人進來整容,我都要重溫一遍自己被騙的過程,真的太痛苦了。”
“那你走吧,”經理冷笑,“等過兩年還不上錢,爹媽三天兩頭被催債的打,親戚朋友全都繞着你們家走,你就不痛苦了。”
渺渺變形的臉一陣抽搐,“你們不怕遭天譴嗎?”
“天譴?天在哪?我就在這兒坐着,倒是譴一個給我看看啊?好笑······”
話音未落,房間裏驀然亮起一道銀色閃電,忍無可忍的小天狐一躍而起,變成一頭巨大的白色狐狸犬撲了過去。
經理臉色大變,扯着嗓子喊道,“吳老闆!吳老闆救我!”
下一秒,電路失靈,燈光俱滅,整個地下一層被黑暗吞沒。女媧攤開雙手,一簇藍色的柔光從掌心亮起。經理已經不見蹤影,她只看到縮在牆角的女孩,還有又氣又急的小天狐。
“孩子,不要怕,”女媧伸手一劃,小天狐的脖子上便出現了小鈴鐺和牽引繩,她把繩子交到渺渺手中,“你們先出去,這裏的事我來處理。”
走出辦公室,外面一片虛無,時空的縫隙中傳來瘮人的笑聲。女媧停下腳步,她知道,那位所謂的“吳老闆”此刻正看着自己。
“好久不見,”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你還是這麼愛管閒事。”
“我也不想多事,”女媧淡淡地說,“誰叫你們這些妖孽總是生事呢?”
“呵呵,我只知道,作惡者也好,受害者也罷,如果不是自己心裏先出了毛病,妖孽再厲害也無從下手。你不妨問問那個小姑娘,合同是不是她自己籤的?人類做出選擇,而我們收走代價,這就叫公平。”
“公平不是由你們定義的,人類的問題由人類解決,而我今天就要解決你。如果你怕了,可以主動把剩下的人都放走,我不會窮追猛打的。”
“我怕了?女媧,我存在的歷史未必比你短,我的法力也未必比你弱。”
“那你爲什麼不敢顯露真身,也不敢透露姓名?”
對方不說話了。
空氣中憑空伸出無數煙霧觸手,見女媧面不改色,那個聲音再次出現。
“不如我們打一個賭。你贏了,我就放了所有凡人,馬上滾蛋;但如果我贏了,滾蛋的就是你,而且那個叫渺渺的女孩,也得歸我。”
9
這不是正神的主場,且對方手裏還捏着幾十個凡人的靈魂,硬拼有風險。
“好吧,”女媧點了點頭,“賭什麼?”
“就賭我的名字。”妖孽笑出了聲,“雖然我們是老相識,但我賭你猜不出我是誰。一炷香的時間爲限,現在開始——”
女媧深吸一口氣,最近的事一件件從頭腦中閃過,她需要釐清思路。
古老的妖孽,代表了人性的某種弱點,拿整容醫美借題發揮,鼓動居心不良的騙子,去傷害那些想改變形象、順遂人生的人——這會是誰呢?
是以貪婪爲食的饕餮嗎?
有人爲了賺錢不擇手段,有人爲了美麗過度整形,兩種不同的貪婪對在一起,不是正好能設下這樣一個局嗎?
但女媧搖了搖頭。
是胡攪蠻纏、是非不分的混沌嗎?
那傢伙講起歪理來一套接着一套。而被困在這裏的人,都至少有過一段稀裏糊塗、思慮不周的日子,這總沒錯吧?
但女媧還是搖了搖頭。
難不成這是個外來的怪物?
不對,還是不對。也許操控貪婪、虛榮和糊塗的妖孽都進來摻和了一腳,但剛纔那位“吳老闆”代表的應該是更加隱蔽的問題,他如此自信,顯然已經無數次憑此逃過了指責和追捕。
“我知道了。”終於,女媧沉聲道,“你是滋養偏執的兇獸檮杌。”
人世間的感情也好,事業也罷,是成是敗,背後總有各式各樣的原因。當凡人把外貌的作用無限放大,將所有問題都歸結爲自己不夠好看,人生的道路就會佈滿陷阱。
而那些喜歡對別人的長相指指點點的人,還有自己不信這一套,卻利用外貌焦慮謀取私利的人,心中更是藏着一顆頑固的毒瘤,因爲在他們看來,只有損人才能利己。
遠處傳來一聲怪嘯,灰色的虛無中浮現出兇獸的樣貌,那是一頭長着野豬獠牙的長毛巨虎,碩大的獸面像一張毛烘烘的人臉。他狠狠地瞪了女媧一眼,最終還是俯身認輸,重新退回到虛無之中。
“好吧,女媧,你贏了。但這絕不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燈光亮起,前廳一片狼藉,格子間裏的年輕人們紛紛暈倒在工位上,帶門禁的玻璃門已然碎裂。聞聲而來的保安目瞪口呆。
“您沒事吧?”
“我沒事。”女媧長舒了一口氣,“麻煩你報一下警,好嗎?”
10
假MCN公司被立案調查、黑心整容機構的貸款騙局上了熱搜。
女媧和小天狐決定爲受害者們還原外貌,讓他們不必在漫長的餘生裏忍受無盡的折磨。她們從早忙到晚,卻不覺得勞累,這可能是診所開業以來最有意義的幾天。
再次見到渺渺,一神一人一狐坐在一起聊了很多。
“整容前,我經常做一個噩夢。夢見自己回到了中學時代,那是我最胖最醜的時候,走到哪裏都被嘲笑,就連我爸媽也說,‘養個閨女長得像倭瓜,也是奇了怪了······”
“上大學以後我輕了一些,臉上的痘痘也好了,但我依然不算苗條,臉型也還是那樣。那陣子網上有句話,叫‘好女不過百’,身邊好多比我嬌小的姑娘也天天嚷嚷自己臉好大,長得好醜。我聽了以後特別難受,好像她們纔是自律的、合格的女孩,而我那點改變根本沒有意義。”
惡意會擴散,焦慮會傳染,當對美的標準越發單一和苛刻,內耗和內卷就成了必然。
“這始終是我心裏的一個結。生活順利的時候還好,不順的時候我就忍不住想——大概是我這樣的醜人不配。
“剛被騙子盯上的時候,我還是有戒心的,但我也覺得自己確實不上鏡,所以來你們這裏做了一次,沒想到被罵得更慘了。後來他們的人又來找我,說效果不好是因爲整得不對,找他們的合作單位整,一定能解決問題。
“我搖擺了很久,還是被忽悠過去了。他們說變漂亮了一切都會好起來。那一刻我真的信了,就按他們說的貸款整了容······”
渺渺長嘆一聲。
“孩子,你要記住這件事,”女媧平和地看着她,“但千萬不能走出一個執念,又陷進另一個執念裏,好嗎?”
渺渺愣愣地看着她。
“有些事我也是下來······後來才明白的。你不醜,也不蠢,你只是鑽了牛角尖。鑽牛角尖確實不好,但這不是那些人傷害你的理由。自信一點,你還有未來。”
“是啊,你趕緊支棱起來,”小天狐也說,“我們還等着看你的節目呢。”
百感交集之中,渺渺喃喃地說,“如果你是我的媽媽就好了。”
“孩子,不用如果,”女媧笑了,“我就是你的媽媽。”
場外採訪
太白金星:我覺得我應該站着採訪您。
女媧:不用不用,這年頭時興平等了,大家都放鬆點挺好的。
太白金星:那咱們說正事兒。下凡這一趟,您的觀點改變了嗎?
女媧:那當然。以前我覺得外貌焦慮是一件很簡單的事。現在我才明白,外貌焦慮和外貌關係不大,只是……那種故意營造的氛圍叫什麼來着?消費主義是吧?它會把人吸入無意義的偏執與自我懷疑。
太白金星:那您怎麼看待現代醫美?
女媧:變美本身不是壞事,但外貌始終只是人的一部分。改變外貌就能解決一切問題?真能如願嗎?關鍵是人們得自己想明白這些。
太白金星:我有個想法,即便是第一印象,一個人呈現出來的氣質也是綜合的,您覺得呢?
女媧:對呀,衣着的潔淨,爲人的禮貌,處事的自信,這些也在決定第一印象。美人不一定都好,但好人一定都很美呀。
END-
作者|喵頭鷹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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