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細節給她

三年級時,她把我一個人落在家,自己跑去村東頭給別人掰海帶,一天只掙50塊錢,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我餓了也只能喫小賣部買來的乾脆面。

六年級時,她衝到我的教室,在課堂上大聲嚷嚷着我的同學。

唸了初中,讀了高中,上了大學,她一次都沒有來學校看過我。

她一輩子就守在她的那個農村,在院子裏養着她的雞,養死了多少隻,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種着二畝三分地,摔着從地裏收上來的花生。

她會爲了兩毛錢在菜市場和客人爭吵半天。

她瞧不上超市裏的衣服,也瞧不起飯店的食物。

她記性很差,經常在鄉鎮的醫院裏迷路。

她不會騎電瓶車,也不會騎自行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蹬着她的舊三輪車。

蹬着那輛帶着我讀完小學三年的三輪車。

她在硬紙盒上寫上乘法口訣,騎着三輪車帶着我下田。

勾頭錐子刺進手指,是她騎着三輪車帶着我去醫院。

交暑假作業的前一天晚上,爲了能讓我睡一會,她盯了一宿的時鐘。

她看到了我腫起來的眼泡,看到了我枕頭上的淚痕,她騎着三輪車去學校問老師要個公道。

她穿我穿過的鞋,走我沒走過的路。

縫縫補補的衣服,攢下來一筐又一筐的雞蛋。

每次放假回家,總有喫不完的雞蛋,總有一份被衛生紙包住的零錢。

她賣了多少年的糧食,賣了多少自己種的菜,她把她的孫子越送越遠。

幼兒園時,她和我在一個村。

小學初中時,她和我在一個鎮。

高中時,她和我在一個縣。

大學時,她和我在一個省。

她自己就守着她的那個村子,守着她的那羣雞。

她很久沒有再去掰海帶了,也很久沒有買過50一箱的乾脆面了。

她常常做在走廊上,看着門口,不知道想些什麼。

她可能不知道什麼是愛情。

生兒育女,種地賣菜,十年又十年。

夏夜炎熱,她給我搖扇驅蚊。

冬寒逼人,她給我添衣加帽。

好東西她從來不給自己留,乾脆面她也一包沒喫。

她說過最多的話是大人什麼沒喫過。

確實,她什麼都沒喫過。

她只是喫着自己種的菜,煮着自己種的米,可是降壓藥的說明書比我的試卷還長。

買不起金銀首飾,她撿來銅塊給自己打了一幅手鐲。

不會撥打電話,她把老年機帶在身上生怕錯過一個電話。

但是她會守着她的那羣雞,攢下一筐又一筐雞蛋…

讀了多少的書,看了多少的劇,我想從這些裏面學會細節,學會愛。

轉身回頭時,才發現那些雞蛋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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