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大學生成爲天之驕子,是社會上每家企業都求之不得的貴人才。
2023年,46年過去,大學生畢業人數爲1158萬再創新高。
但可惜的是,現在的本科文憑,卻似乎早已連敲門磚的作用都失去了。
1
“阿海,你真的不去拜一拜文曲星嗎?”
時值盛夏,小山一片綠意盎然。女孩走下古樸的石階,朝樹下歇腳的男孩招了招手。
男孩一推眼鏡,滿臉傲嬌,“我都說過多少次了,考學靠的是實力,不是靠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這不是圖個吉利嗎?拜神歸拜神,我也沒有不努力啊!”
“反正我不去。”
“切,你可真沒勁……”
“你們也來了?”兩人正拌嘴,石階下走來一位大個子,“詩詩,聽說你考得不錯啊?”
“學長好呀!沒什麼意外的話,我應該會去B城學設計。”詩詩嫣然一笑,“我以後想做UI,說不定再過幾年,你們就能用上我設計的App了!”
“阿海呢?你這個學霸有什麼想法?”
“我早就決定學純理了,應該也是去B城,那邊幾所重點大學的理學部都很牛。我想選研究課題多的地方,以後最好能留校繼續搞研究。”
“你們都很強啊。”
“學長,你明年就本科畢業了吧?”阿海問,“接下來有什麼大計劃?”
“哪有什麼大計劃,我現階段的目標是求穩。”學長擺擺手,“我想回老家進體制,要準備考試了。”
“很好啊,以後我們回家就先找你。”
“而且體制內也大有可爲啊。”詩詩補充道。
“那就借你們吉言了。”
三個年輕人靠着石階旁的大樹聊了一會兒,笑聲被夏風吹向遠處。
“那我和詩詩上去拜文曲星了啊,”眼看時間不早,學長終於想起了此行的目的,“阿海,你要真不去,就在這裏等我們吧。”
等到兩個朋友都徹底走出了視線,阿海環顧四周,這會兒石階上沒什麼人,他飛快起身,面向廟宇站直,雙手合十,小聲念道,“大神保佑,我想上B工大物理系……”
蟲鳴從石縫裏漏出,樹葉在頭頂沙沙作響。
一轉眼幾年過去,阿海再次回到家鄉。他獨自站在漫長的石階上,眼中滿是焦慮和困惑。
如果時光倒流,我還會許同樣的願望嗎?
2
再不景氣的環境裏,也有景氣的行業;行情再差的圈子裏,也有行情好的大拿。
到了天界,這句話同樣適用。
有神仙守着涼掉的香爐和KPI欲哭無淚,也有神仙被一天旺過一天的香火嗆得直咳嗽。後者當然會成爲大家羨慕的對象,然而比起表面上的風光,他們可能更想放個整假、睡個好覺。
文曲星就是這樣一位既幸運又倒黴的神仙。自打科舉制度出現,他便連軸轉了幾千年,現在動作稍微大一點,痠痛感就要從脖子到腰背跑幾個來回,連骨頭縫裏都是老木頭的吱呀聲。
身在辦公室,一摞又一摞的文件佔滿了他的視野。書架塞滿了,書桌堆滿了,連地上都壘起了一座座紙質小山。好好的一間中式古典書房,搞得就跟八流出版社的化漿品清點現場一樣,顧不上修的鏤花窗大喇喇地貼着膠布,精巧的青花茶盅早就換成了泡枸杞的不鏽鋼保溫杯,菩提老祖親筆題的那個草書“悟”字也被層層疊疊的資料擋住了一半,露出的部分活像一個“苦”。
唯一沒有堆着辦公用品的傢俱,是他屁股下面的椅子——或者說,在某種程度上,他現在也是另一種辦公用品?
小長假已過,學生和下屬都回來了,這會兒正在外間整理新的許願申請,敲擊鍵盤的聲音一下下砸在文曲星的太陽穴上。大家並不知道,文老師一邊好臉面,就算工作量超標,也不想落個拖沓的名聲;另一邊他又狠不下心,不好意思按住全團隊一起“五加二白加黑”,結果就和從前無數次一樣,只能獨自度過一個“充實”的假期。
折騰了四五天,剛送走六月份的許願,連氣都來不及多喘兩口,下一波就又來了。
“老師,這是新增的許願統計——”助理田博士送進來一張新表。
“這麼多?”即便早有心理準備,文曲星還是嚇了一跳。
“中考高考、雅思託福……這不是到旺季了嘛。”
“那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啊……”
文曲星深吸一口氣,強行穩住哆嗦的指尖,就着表格開始查看系統裏剛錄入的申請。
“這孩子怎麼把考研說得跟抓娃娃一樣?上這兒拼概率來了?”
“咳,小年輕嘛,難免莽撞點。”
“用詞這麼匱乏可別是想教語文吧?要真是我可不敢保他啊。”
“哦,我記一下,一會兒先做個背調。”
文曲星實在忍不住,把表格拍在桌子上,“不打算學習了?全指望靠拜神過關啊?這也太不像話了吧!”
3
文曲星定了定神,目光回到屏幕上,再看B工大東街的這條許願,忽然覺察到一股熟悉的感覺。用流水號一檢索,這個許願者果然是常客,幾年間跑了文曲星的好幾個駐點,許願頻率漲漲落落,更要命的是許願的內容,搞得就跟加速升級一樣。
一開始,願望比較簡單,語氣也比較正常——
隨着時間的流逝,許願風格也開始變得逐漸彪悍——
後來又開始哭天搶地——
文曲星的眉毛擰成了疙瘩。
若是在古代遇到這種人,他還能用范進中舉的例子一笑了之。但是最近幾年,類似的情況越來越多。不少年輕人動不動就是一副破釜沉舟、最後一搏的架勢,但你剛給安排明白,他轉臉又換了一套人生計劃,隨之而來的就是更難實現的新願望,週而復始,沒完沒了。
“這個0906P0981,你們以前搞過背調嗎?”文曲星沒好氣地說,“找出來讓我看看是個什麼人。”
“背調應該是做過的,”田博士揚了揚眉毛,“不過前陣子流程調整,背調檔案一大半都轉到平時不用的舊系統去了。”
“那近期的許願人已有背調的都查不了了?這不是逼着大家重複工作嗎?”
“啊,是會有這個問題,但是……”
“那趕緊把東西再轉出來啊!”
田博士眨眨眼,“老師你確定?”
“這有什麼不確定的?”文曲星越發不高興了,“現在就去辦。”
於是,半小時後,只聽嗶的一聲,新老系統同時崩潰,研究中心燈光閃爍,外間一片大呼小叫。
文曲星這纔想起來,當初之所以轉存那些文件,就是爲了給內存騰地兒,舊系統不開則是爲了減輕負荷。他一時忙忘了,兩頭一攪和,結果就是老系統抱着新系統一起崩了。
“老師你別急哈,”田博士還挺淡定,“都能恢復的,文件也不會丟。”
文曲星氣得腦殼冒煙,張着嘴巴“你你你”了半天,最後還是顧忌讀書人的面子,一句難聽的話也沒有罵出來。
4
這下什麼也幹不了了。
技術團隊說了,徹底修復需要好幾天,在這之前,研究中心只有兩打會唱歌的小型計算器能照常使用。
“要不咱們組個計算器樂團吧?排一個那個啥歌,‘地地地地地地道道,地道地地道……’”
“什麼呀?咱們是管知識文化的好嗎?能不能高級一點?”
“多高級算高級,要不弄個《廣陵散》?”
“還是雅俗共賞點吧,我覺得《燃情歲月》的配樂就挺好。”
“我選吉卜力!”
學生和下屬們扎堆聊起了天,還越嘮越熱鬧,文曲星在一邊悶悶不樂地聽着。
在諸多大神仙之中,他幾乎是最沒有尊者架子的。現代嘛,文明嘛,與時俱進嘛,文曲星想,咱這個文化素養,當然要帶頭提倡平等了。
但是太過平易近人,也會帶來一些問題。年輕人討厭加班他理解,節假日老是獨自加班他也認了,問題是小朋友們好像真的沒把這次事件的嚴重程度當回事。偌大一個研究中心,彷彿只有他在擔心工作進度耽誤了怎麼辦,這像話嗎?
“老師!老師!”
文曲星愣了片刻,回過神來才發現大家已經安靜下來,正聚在周圍等他拿主意。望着年輕人們亮晶晶的眼睛,剛鼓起來的悶氣又悄悄地癟掉了。
“如果是許願淡季,咱們就直接放假了。”文曲星直言,“可現在……確實是不好辦哪。”
“要不我們下去做暗訪調查吧?”田博士把早上的事給大家講了一遍,“老師你可以直接去找那個0906P0981嘛,看看到底什麼情況。如果真是個不着調的,當面聊聊說不定還能開導開導年輕人。”
這建議乍一聽有點草率,仔細想想倒也有些道理。
文曲星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在凡間走一走了,近些年他是下去過幾次,但都顧不上和凡人多聊幾句。本來,定期下凡考察是他自己定的規矩,現在卻越發有名無實。今天倒黴歸倒黴,好歹也算是騰出了空檔,不如就換一件正事來做。
這裏有必要介紹一下文曲星的“凡間馬甲”。
顯而易見,隨着時代的發展,凡間和天界都完成了一系列技術進步,這一點也體現在仙術層面上。現如今,文曲星使用的是高端多身份面向對象記憶自洽式凡間馬甲。下凡期間,他將以城市爲單位獲取多重身份,通過精神共鳴對周遭凡人完成記憶覆蓋,既方便深入交流,又無需擔心暴露身份。
換成人話就是——文曲星可以在同一座城市的高校中化身不同專業、不同崗位的教職工。雖然在此之前校內師生並沒有見過他,但只要他一出現,大家都會憑空腦補,自然而然地把他當成一直在這裏工作的熟人。
一般來說,走訪結束,僞記憶就會消散,偶爾有些小例外也無傷大雅。
如果你總覺得自己在學生時代碰到過一個酸氣和正氣並存、斯斯文文卻又婆婆媽媽的老師,但就是想不起他姓甚名誰、長什麼樣,身邊人對此也毫無印象,那麼請勿慌張,這不是靈異事件,你遇到的很可能就是文曲星本星。
5
越是複雜高級的東西,有時候就越容易出bug。
凡人的手機是這樣,文曲星的馬甲也是這樣。
一旦有多個凡人帶着各不相同的記憶一起碰見文曲星,場面就會陷入混亂。大家的記憶會在自動整合中變得錯亂扭曲,最後在頭腦中得出荒謬的結論,進而引發事端。
很早以前,文曲星就碰上過一次這樣的離譜事件。當時他在南方的一所高校內同時使用了法語系教務主任、天文系導員和哲學系副教授三個身份,沒想到一不小心被三個系的學生同時堵在了圖書館。三個年輕人一合計,當場斷定他是不遠萬里前來盜竊存在主義著作的外星人,還會用法語給地球人催眠。
文曲星至今記得那天,缺乏鍛鍊的他在圖書館的旋轉樓梯上艱難逃命,後面三個學生全程扯着嗓子大喊:“來人啊!別讓文老師跑啦!”
現在想起這出,他還直冒冷汗呢。
“啊哈,我知道那件事,”田博士依舊嘻嘻哈哈,“老師你也是的,幹嘛淨在同一所學校裏找受訪者啊?找一個學校多的城市,去不同的學校,用不同的身份,不就沒這麻煩了嗎?”
文曲星氣鼓鼓地看了他一眼,問,“B城有多少座高校?”
“幾十所吧,從綜合性大學到專業院校,檔次多樣,風格各異,應有盡有。”
“那好吧。你還記得那個許願人的資料嗎?”
“我可是博士!記憶力超強!流水號0906P0981,我要是能忘了就把自己的姓倒着寫!”
“那你倒是再多說點信息啊,名字?年齡?院校?”
“呃……”
流水號是登記用的,光有這個怎麼找人?文曲星剛想開玩笑讓他說話算話,馬上把你的姓倒着寫,卻忽然間反應過來,田字倒着寫不還是田嗎?
“沒事,老師。流水號編寫也存在一定的規律,再說了,我還記得那人最近一條許願的地點,我們先去B工大準沒錯。”
還能說什麼呢?這小子之所以是博士,靠的不一定是超強記憶力,更有可能是超強的心理素質。
B工大在城北,是一所老牌理工科強校,校園裏種滿了樹齡幾十年的國槐,寬闊的主路上人來人往,聊天打鬧的聲音卻不多。這裏專業課程密集,多數學生一下課都在急着從一棟教學樓趕到另一棟教學樓。
“流水號裏的P代表許願人的專業,大概率是Physics。再加上‘出國留學’這條信息,此人八成是要找系裏的資深教授寫推薦信。綜上所述,我們的最佳選擇是——去物理樓打聽一下。”
6
物理樓四四方方,灰牆紅窗,樓道里光線略暗,穿堂小風兒一吹,還挺涼爽。
到了教授辦公室所在的樓層,文曲星的心情剛剛平和下來,忽然聽見樓梯間有動靜。過去一看,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正坐在樓梯上唉聲嘆氣。
見有人來,他慌忙起身,“老師好,我是今年畢業的成海,來找徐教授的,但他沒在……”
徐教授是B工大的一位物理大神,連文曲星都聽說過他。
“他是不好找,大忙人嘛。我記得他這幾天是去國外開學術會議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有什麼要緊事嗎?”
“我……我想請他幫忙寫一封留學推薦信。”
文曲星和田博士立刻對了一下眼神。
“具體說說吧,”文曲星招手示意他過來,“說不定我能幫上忙。我在四樓實驗室代過幾節課,你應該記得我。”
“啊,對的,您是文老師!”男孩遲疑片刻,隨即很快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有了熟悉感,溝通瞬間就少了阻礙。文曲星很快就看到了成海自己準備的申請材料。
“你成績還不錯,應該有機會保送本校啊。”文曲星一邊翻他的成績單一邊說,“幹嘛那麼焦慮呢?就算出不了國,你也不會沒地方去的。”
“但是不能只考慮今年啊,我早晚也要結束學生生涯的,到時候能去哪,這纔是我最大的困擾……”
成海說,他從小就有成爲科學家的夢想。爲了這個目標,他努力了十幾年,擠過了千軍萬馬,卻發現事情比他想的還要複雜得多。
“我本來以爲好好學習就可以留校,來了才知道B工大早就不收一直在本校唸到頭的人了。我們這一波年輕人,以後想留在學術界,沒有像樣的留學背景,基本找不到什麼好機會,可是出國的費用對我家來說是個大問題。如果能拿到徐教授這個級別的推薦,興許能申請到高額獎學金,但學術大神都太忙了,很難找到人……”
氣氛有點沉重起來。
文曲星沉吟片刻,說,“孩子,想當科學家當然是好事,但是萬一當不上,你依然有很多選擇。往近說,你可以去教中小學,往遠說,還有金融這種行業可以轉過去試試。”
成海搖了搖頭,“我理解的是,本行缺人了,轉行的纔有機會。各大師範名校有那麼多優秀畢業生,中小學爲什麼放着他們不要,來要我這種沒學過教育學的人呢?”
“……”
“再說了,我也是真的不想轉行。您知道嗎?其實專業裏有些人的成績也就那樣,全靠家裏關係刷刷項目,留學文書都扔給中介去寫,最後走得還挺順利。而且等到資源機會都佔完,人家一扭頭又轉去金融行業撈錢了。聽說早幾年的畢業生裏有不少這種人,就好像看到自己追不到的女神被別人辜負,我心裏總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7
文曲星一再試着開導成海,但效果都很一般。
“孩子,不是有句話嗎,天下不如意,恆十居七八。人生不可能事事順利,社會上也沒有絕對的公平,有時候我們只能集中精力,盡力而爲。”
“這道理我知道啊。上中學的時候,有同學抱怨說,同樣是考大學,我們爲什麼比B城的孩子辛苦那麼多?當年我覺得他們幼稚,因爲就算不公平,我還是有信心拼命考到好學校。那時候我堅信,學習就是爲了實現夢想,但是現在……”
成海長嘆一聲,“現在我也想不明白了。老師,你說,是不是有的人就不該有夢想?還是說,夢想和人都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文曲星一時啞然。
告別成海,文曲星轉頭埋怨起田博士,“小田,你怎麼光在那兒站着,也不幫我勸勸他?”
田博士聳聳肩,“我覺得他說的有一定道理。”
“……”
“對了老師,他的資料我看了,這個人不是0906P0981。他是即將畢業的本科生嘛,0906P0981應該是碩士畢業生。”
這一點文曲星也發現了,只是聊入神了,一時沒理會。他們就近打聽了一番,又收穫了一條線索:B工大東街的街口有個產業園,聚集了不少企業,很多畢業生都在那裏實習,裏面保不齊就有他們想找的人。
他們到達的時候,寫字樓裏已經開始亮起燈光。從門口那棟樓經過,文曲星看到一個經理模樣的女人正在訓斥一個女孩。
“你一個實習生怎麼這麼多事?真以爲自己來整頓職場了?”
女孩手裏提着雜物,額頭上全是汗,但她不敢把東西放下,只能哆哆嗦嗦地聽着。
文曲星忍不住過去解圍,“您好,這是我們學校的孩子,我是就業中心的老師,來做回訪的。”
經理一揚下巴,“當着你們老師的面還要嘴硬嗎?”
女孩沉默良久,終於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句,“對不起。”
文曲星磨着嘴皮子勸了好一會兒,經理總算鬆口,接過雜物上樓了。看着一臉委屈的女孩,文曲星立刻追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是實習單位不對,老師會幫你的。”
女孩嘆了口氣,“謝謝你,文老師。但我知道這家公司每年都會錄用不少校友,學校就業中心也是有KPI的。真要幫這個忙的話,你可能會非常爲難。”
女孩叫秦詩詩,在B城的另一所大學學設計,上個月經表姐牽線,來這裏的一家互聯網公司實習。本來以爲抓住了一個見世面的好機會,沒想到體驗極爲糟心。
“我知道職場卷,但沒想到卷得這麼荒謬。一個例會能從上午開到下午,連午飯也沒時間喫,領導下指標就像老天下大雪,工期永遠在縮短,要求永遠在增加,壓力一層一層往下傳,最後大部分都落在年輕人身上,但我們說話又沒人聽……”
和正式工相比,實習生的處境更加混亂。
從跑腿搬東西,到輔助做業務,幾乎什麼事都要被使喚幾下。“師傅”們尚自顧不暇,沒空教他們,但時間一緊,不熟悉的任務照樣會派到他們身上,一旦出了問題,被扔出去背鍋的,也是這些人微言輕的非正式工。
8
“我真的想不通。這樣亂卷並不能做好工作吧?我們累得半死,產品也發佈得匆匆忙忙,未必真的好用、好看。我看有個大領導慈眉善目的,就找機會跟他說了我的想法。我也沒有大吵大鬧,結果還是被當成了現眼包。”
詩詩越說越失望。
文曲星想了想,“孩子,職場確實比學校複雜,但是你現在也沒有正式簽約,還有的選擇。良禽擇木而棲嘛,對不對?”
“老師,你別逗了。”詩詩卻露出了苦笑,“我現在這個層次,都不夠格談那些呢。這幾年是什麼形勢啊?以前本科生做的崗位,現在只要碩士,以前碩士做的崗位,現在就連藤校畢業生也要等着被挑。我本來是要考研的,只是害怕讀了研還是找不到工作,才同時找了實習,爲這我還延遲了畢業。以後能不能輪到我挑公司,這事兒要看運氣啊。”
這話怎麼接?文曲星有些心虛,從剛纔到現在,有一個事實越發清楚——他確實不夠了解畢業生的處境。
他只能問:“那你這實習還接着做嗎?”
“至少要拿到實習證明吧?”詩詩做了個深呼吸,“老師,我也不是不能喫苦。起碼我是真的想做設計,想學以致用,做出點像樣的東西來。但我現在也有點迷茫了,有時候我會想,我要是像表姐那樣,實力超強,那就算環境再亂,我也能卷出花來。有時候我又覺得不對勁,難道除了卷王,別人都不配從容地活着嗎?”
又出現了這樣的問題——看上去答案明確,實際上極難回答。文曲星有很多話想說,但卻說不出口。
談話快要結束的時候,詩詩忽然愣了一下。她的目光掃過遠處,好像看到了什麼人。
“怎麼了?”
“啊……沒什麼,應該是看錯了。那邊有個人很像我高中學長,但他應該在老家呢,肯定不是他。”
田博士卻一下子來了興趣,他悄悄撂下一句“我去看看”,然後就頭也不回地溜了。
搞什麼呢?文曲星有點不高興。送走詩詩,他找過去一瞧,這傢伙都跟對方聊上了,還轉頭介紹道,“老師,你還記得齊方正吧?K大歷史系的畢業生,文筆特好的那個。他現在來B城出差啦。”
“齊方正啊……”
文曲星想起來了。上次下凡的時候,他見過這小子,只是因爲行程匆忙,一共沒聊幾句。倒是田博士莫名覺得這人有意思,不僅爲他多留了一陣子,回去以後還特地轉述了這小子的人生思路。
“他的理論是,學習是學習,愛好是愛好,就業是就業。選專業可以選喜歡的,也可以選實用的,但職業千萬不能跟愛好重合。不管多麼高大的行業,實際工作裏一定充滿了庸俗的細節,投入太多熱情和夢想,就容易身心俱疲。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穩妥的體制內工作,上班點到爲止,下班再去尋找人生意義……”
9
說實話,剛聽到這一套理論的時候,文曲星並不感冒。
那時他覺得,這種觀點裏透着一股傳統中庸派明哲保身的小聰明。如果是陰差陽錯,不得已分離了興趣和職業,或者人到中年,免不了要顧及更多世俗利益,那還算是事出有因。年紀輕輕就這樣想問題,總讓人覺得有些失望。
可現在,文曲星也對這個齊方正產生了好奇。
“你現在過得好嗎?”他問,“職業和愛好都在按計劃進行嗎?”
齊方正笑得很勉強。仔細一看,這傢伙的臉色也談不上多好,還有點直不起背來。
“老師,你快別提了,說不定再過兩年,我單位都沒了……”
一開始,齊方正確實過得不錯。因爲目標明確,幾年前他特地選了一個悠閒的體制內單位。自己沒事寫點歷史小文,有不少發表在正規媒體的公衆號上,周圍的朋友都半開玩笑地叫他“齊大家”。
“我以爲這樣的生活怎麼也能再過個十年吧,可是一轉眼,經濟形勢影響了財政,機關事業單位也要大調整了。清退編外人員的時候,我還沒那麼大的危機感,誰知道還有更大的整改,有的事業單位轉成企業,有的更是直接撤銷,很多人的編制身份說沒也就沒了。今年有消息傳出,說我們單位也很危險,說不定下回就輪到我了……”
文曲星還沒想好怎麼往下聊,田博士卻大大咧咧地拋出了“大炸彈”。
“你現在還寫文章嗎?”
“哪還有那個心情啊!自從編外的人走了,我們那兒也沒有那麼悠閒了。再加上傳聞帶來的壓力,我現在一睜眼滿腦子都是文件啦,流程啦,辦公室人情啦……”
“啊,那可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啊。”
齊方正嘴角抽動了一下,露出一個難以形容的表情。
“怎麼說呢?其實仔細想想,體制內也不是聚寶盆,也不會往那兒一蹲就什麼都有了。鐵飯碗碎掉的事不是沒有先例,只是人有的時候不願面對罷了。我本來是想找個法子不卷,但看樣子是失敗了。”
話到盡頭,齊方正長舒了一口氣,“咳,不說這些了。其實我今天的公事辦完了,來這裏是爲了找老鄉聚餐,你們要不要一起去?我記得文老師和田博士都很喜歡交朋友的,對吧?”
0906P0981還沒找到,這個時候去蹭飯多少有點不務正業。但今天已經這麼晚了,怕是也幹不了別的事。文曲星剛要點頭,遠處卻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齊學長!真的是你啊!”
轉頭一看,秦詩詩正揮着手朝他們快步走來,旁邊還跟着一個男生,正是他們白天見過的成海。
10
壞了。
文曲星手腕一沉,下一秒就被田博士拽了一個跟頭,直接跌進了道邊的灌木叢。
“你幹什麼?”
“噓,”田博士瞪大眼睛,“老師,要是不趕緊藏好,他們說不定會把你當成從就業中心抓學生做歷史穿越實驗的怪人了!”
“可是……”
田博直接捂住了文曲星的嘴,下一秒,外面傳來了年輕人對話的聲音。
“學長,真是好久不見了!哎呀,我白天都忙糊塗了,沒有看手機。你現在還好嗎?”
“這個一兩句還真說不清,你們怎麼樣?”
“我們也……一兩句說不清,還想請你答疑解惑呢。”
“哈哈,算了吧,我還等着別人給我答疑解惑呢。對了,詩詩,你表姐呢?”
“她還有點事……啊,她來了!”
一陣打招呼之後,出現了一個新的女聲——
“難得人來得這麼齊,我們是要結伴去拜文曲星嗎?”
“哎,大學姐你還是這麼逗。難道我們連夜回老家去找文曲星廟嗎?”
“不是哦,這附近就有文曲星像的,我前陣子還去拜過。”
“真的假的?表姐你都是名校雙碩士了,工作也這麼穩,還要拜什麼呀?”
“哪裏就穩了,我也慌着呢!”表姐頓了頓,“新員工學歷一波比一波高,我們研發組這幾個老一點的,再過幾年還要面對三十五歲危機。我想再出去找個項目讀博,又發現自己可能沒時間補習英語,還求文曲星想法給我通融一下呢,哎,真搞笑。”
原來0906P0981是她!
田博士一抬眉毛,“那麼看來P應該就是programming或者programmer了!反正不是專業就是職業嘛。”
這回輪到文曲星擺手了,“你小聲點,接着往下聽。”
“不是吧,學姐,你要是也慌,那別人更完了。工作不順的一大堆,升學不順的一大堆,難得上了岸又被一腳踹下去的人又一大堆。你說大家捲來捲去,到底有沒有意義啊?”
“嗯……其實我可以接受卷別的沒意義,但不能接受卷學習沒意義。說實在的,我們這些再普通不過的人,能抓住的大概也只有學習了吧?”
戶籍天註定,家境不能選,職場環境充滿變數,經濟週期更是趕上哪個是哪個。這樣看來,的確只有知識文化還有公平可言。
“可是學姐,學習和卷學歷也不一樣吧。”這是成海的聲音。
“你說得對。”表姐似乎有些感慨,“所以我決定了,不成功也沒關係。就把這件事當成一個理由,推着自己多學點東西吧……”
幾個年輕人聊了好一會兒纔出發。走之前齊方正還嘟囔了一句,“怪了,我怎麼總覺得還有人要蹭飯呢?但又不記得是誰了。”
等他們走遠,文曲星和田博士這才離開灌木叢。
“怎麼樣,我們還去找那個表姐嗎?”田博士問。
文曲星想了想,搖頭道,“人家比我們以爲的要清醒。”
天完全黑下來了,他們兩個從園區回到B工大,又從B工大走到了附近的小公園,試着在清淨的小河邊尋找天空中的北斗。文曲星是其中的第四顆,他每次下凡都要抬頭看一看,屬於他的座位上應該依然留着微光。
但B城燈火太亮,他們沒有找到。
場外採訪:
太白金星:說真的,下去這一趟你更加煩惱了嗎?
文曲星:某種意義上是的。這幾天我在想,不論哪個階段,哪種考試,升學和通過的名額都是有限的,就算大家都很努力,也不可能讓每個人如願。有的人建議擴招,可是現實中一味擴招的結果就是學歷貶值,相當於把問題轉移,並沒有真的解決。
太白金星:但是再說下去,可不是你能管的領域了。
文曲星:沒錯。但萬事萬物都有聯繫,看上去和你沒關係的事往往也會影響你,這是被反覆證實過的—不要問鍾爲誰而鳴啊。
太白金星:關於學習,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文曲星:爲世俗利益學習也是好事,至少這是在試着靠自己解決現實問題,但追求知識本身就有純粹的樂趣和益處。我希望有一天,消耗大於篩選的競爭能夠成爲罕見現象,我相信到時候會有更多的人是爲了快樂而學習。
-END-
作者丨喵頭鷹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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