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聽見神像裏的悲鳴?
你有沒有感受到土地在分崩離析?
你不曾注意陰謀得逞者在獰笑。
你是否想過······朋友不再是朋友,家園不再是家園?
1
雲湖的水很溫柔,水邊蘆葦悠悠,遠處的山巒託着雲朵,天上有白鳥飛過。
顯而易見,這是一個絕佳的垂釣地點,不過有一個前提,你的釣友不能是話癆。
此刻,土地公正一臉鬱悶地坐在湖邊,使出渾身解數放空自己。可是沒有用,旁邊幾個老哥們兒實在是太能嘮了。打上午從門球場出來,他們的嘴巴就沒有閒過,叭叭了一路,真是煩死神了。
“哎,你們猜雲湖酒店每年營業額有多少?”財神趙公明一臉我有內部情報的表情。
“甭管多少,他們菜品是真一般,”竈王爺聳聳肩,“自助餐廳裏的那幾個炒飯最拉胯,還不如北哨子街的大鍋攤子呢。”
“哎呀,高檔酒店還不就是這樣,”月老笑嘻嘻,“人家賣的主要就是服務和環境。不然爲啥來這兒度蜜月的人多?氛圍嘛,浪漫嘛,你們幾個糟老頭子懂不懂嘛。”
說起來,這幾位爺要麼在城裏待慣了,要麼專好人煙稠密的去處,不懂釣魚算是情有可原。誰承想雲湖龍王也不管一管,只知道跟着傻樂,這一點讓土地公失望透頂。
失望歸失望,但他也不好意思抱怨。事實上,老哥兒幾個原本是要打一整天門球的,之所以中途改計劃,還是因爲他的球杆丟了。
土地公在心裏嘆了口氣。最近真是倒黴透了,或者說,這幾年他就沒怎麼走過運。
在農業排第一的年代,他把持着最重要的資源,不僅廣收祭禮,在天界也很受尊敬。但自從商業越來越發達,城市越來越龐大,土地公漸漸就成了個定位尷尬的角色。不少農民辛苦一年的收成也比不過在城裏打工幾個月,許多村莊也不再把他當個了不得的神仙,香火現在可以說是一塌糊塗,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
實在沒有辦法,他搞了個副業,在城鄉結合部擺攤賣盆栽花卉。什麼多肉微月鐵線蓮,繡球水仙發財樹,他全都倒騰過,一度搞得挺像樣,還上過幾個短視頻平臺的熱搜榜單,常客都叫他塗老爹。
但就是這唯一的寬心事,前兩天也鬧起了磕絆。當時他像往常一樣,打完門球去出攤,剛待了兩分鐘就碰上一對回城的小情侶,不知道有什麼毛病,非要買什麼“空氣鳳梨”。
然後就是一頓爭吵推搡,直到一位路人好心把他們拉開,事情纔算平息。
土地公沒顧上清點東西,匆匆收攤了。在路上,他想起從前,每逢農閒,人們都會爲他大辦活動,又是放煙火,又是唱大戲,好不風光。現在沒了排場也就算了,還要受這種鳥氣,真不知道是個什麼理。
現在想想,當天實在是太亂了,他的球杆搞不好就是收攤那會兒弄丟的。
2
那個球杆重要嗎?非常重要。
實際上那不是球杆,而是土地公的神杖。
小杖一動,大地回春,山川甦醒,萬物萌發生機,還能給雷公電母雲湖龍王風婆等諸多同事發送實時信號,請大家配合生產,保一方安定。這個東西沒有了,土地公會神力大減,弄不好就真成了普普通通的塗老爹。
所以今天上午,當他拉開袋子,卻只看到一根枯樹枝的時候,土地公的腿一下子就軟了。但當他轉過頭,向老哥兒幾個投去無助的目光時,他們卻還在自顧自地快樂叭叭。
“······我就跟貔貅說嘛,想搞犄角美容就去搞,哥給你掏錢!還有金蟾,有空沒空擠個痘,改善形象嘛,不寒磣!”
“行行行,聽懂了,你厲害,有錢又時髦。那一會兒咱們去桃夢凡間啊,老趙你請。”
“別,老趙不會點菜,今天我請。怎麼着,老月跟我一起?”
“我啊?別的無所謂,甜點必須正宗。還有喝的,我要香草芋泥珍珠啵啵茶!”
土地公心裏很亂。看得出來,朋友們都在新時代裏找準了新定位,發展了新事業,不像他,除了臉不知道還能要什麼。
實際上,老哥兒幾個都以爲土地公跟大家一樣,一聽說有“門球”這種好玩的東西,就輕輕鬆鬆地置辦了專用設備,他們絲毫不知道一根談不上很貴的球杆,就能讓現在的土地公從頭頂涼到腳後跟。他是爲了融入大家,才把神杖變成球杆過來充數的。
他嘆了口氣,到底沒有把實話全說出來。
現在,坐在雲湖邊,土地公依然不清楚接下來該怎麼辦。要不讓哮天犬幫忙找找?就是不知道楊戩能不能樂意,就算樂意,又能不能保守祕密。
他正瞎想,忽然手上一緊,只見一抹亮色在水上晃過,他高興得直接站了起來。
“有了!我這兒有了!”土地公喊着,“今天第一條是我的了!”
老哥幾個一下子就不嘮了,目光齊刷刷投射過來,像舞臺上的大燈一樣。土地公瞬間打起精神,把穩杆子,手上連用巧勁,遛了幾圈魚後,來了個利索的收線。只見一條一米多的金龍魚騰空而起,通體金紅,宛如身披火燒雲,漂亮得令人窒息。
“嚯!”
岸邊一片驚呼。這魚好啊,這麼漂亮的紅光百年不遇。跟它一比,網上那些凡間錦鯉簡直就是泥鰍!土地公正高興着,雲湖龍王忽然愁眉苦臉地擠到跟前,伸手就要搶魚。
“你幹什麼?”
“放了吧。”
“憑什麼呀!”
雲湖龍王一跺腳,嚷了起來,“這是我們露露的小尾巴!你弄走了她要跟我發火的!”
3
原來,這不是野生金龍魚,而是雲湖龍王小女兒從小養到大的寵物。
這位小龍女大家都見過,生得古靈精怪,主意特別正。前些年,她不知從哪弄了個凡人身份證,進城考了985,去年又申請了留學offer。雲湖龍王老兩口百般不捨也沒有辦法,只能數着時差等閨女的視頻電話。
而小龍女每次通話,前三句裏必有——“我的小尾巴呢?”這傢伙要是露不成臉了,那可就出大事了。
大家一陣唏噓。
竈王爺說,“老敖你也真是,寵物咋不擱家關好了呢?”
“哪有那麼簡單呀,這個東西鬼精着呢,”雲湖龍王直撓頭,“我們家幾十個房間,關哪它都能想辦法鑽出去。早上溜了吧,晚上還知道回來,跟農村小狗似的。”
小尾巴在盆裏吐了一串泡泡,明顯在衝他們略略略。
“咳,沒事!”趙公明拍了拍土地公的肩膀,“釣魚嘛,圖的是開心。放掉這條接着釣就是了,說不定下一條更好呢?咱就是說,只要天氣好······”
話到一半,頭頂一沉,一大片烏雲呼啦啦飄了過來。土地公剛一愣,只聽一聲雷響,震得老哥兒幾個差點跳起來。
“壞了!”財神爺立刻改口,“大家先撤吧,改天聚啊,改天!”
一轉眼,這幫傢伙全散了。只剩土地公站在原地一陣胸悶。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因爲丟了神杖又沒帶傘,他只能把大棚布翻出來當雨披。地面很快變得泥濘,土地公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膝蓋以下溼冷又沉重,就跟盤着大泥猴一樣。
好不容易到了城鄉結合部,剛鑽進那座尚且完好的老土地廟,就聽:砰!咔嚓!嘩啦啦啦啦啦······
廟頂子漏了,兜頭的雨水給他來了個透心涼。
這都什麼事兒啊?!土地公忍不住,把揹包狠狠一摔,誰承想正好砸了自己的腳,疼得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外面雨下得都冒煙了,水還在不停地往廟裏灌。正當他快要哭出來的時候,門口傳來了停車的動靜,接着就是一個熟悉的男聲:
“塗老爹!塗老爹您沒事吧?”
4
完全平靜下來的時候,土地公已經坐在了柔軟的沙發上。
接他過來的男士先是拿來了毯子,現在又端來紅糖水,催他快點喝了,不要着涼。土地公被這份周到搞有點不好意思,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
“謝謝你啊。之前那對小情侶跟我找茬,好像也是你幫我解圍的······怎麼稱呼?”
“我姓胡。”男士笑笑,“您感覺怎麼樣?多在我家休息一會兒也可以。啊對了,我在您之前擺攤的地方撿到了這個——”
說着,他從傢俱後面拿出一根杆子,土地接過來一瞧,正是丟失的神杖。
“哎呀,你看這······謝謝,謝謝······”土地摩挲着神杖,喃喃道,“我不回報一下真的說不過去······那個,你有願望嗎?”
胡先生露出一個誇張的表情,“您這臺詞怎麼跟燈神似的?”
兩人都笑了。
土地想了想,正色道,“我下面說的這些,你要是不信就當聽個樂吧。其實我是一個土地神,雖然這些年混得不大好,但神力還是有一些的。”
“這樣啊,”胡先生愣了片刻,又微笑起來,“不介意的話,我倒想聽一聽您這些年的經歷。”
看着眼前的好心人,土地公發現自己確實已經很久沒有跟誰談過心了。這一嘮就是幾個小時,胡先生耐心地聽着,一次也沒有打斷他。
“以前跟老哥們聚在一起挺開心的,但我現在只覺得壓力山大。他們說的商業啦,美食啦,時尚啦,我一點也插不進去話。難得碰上點好事,一轉眼又沒了,我好像都不配高興了······胡先生,你說,我真的完蛋了嗎?”
土地公越說越委屈,嘴角不住地往下耷拉。
胡先生沉吟片刻,“那我說點實話吧,希望您不要生氣。”
“不會不會。”
“我覺得您這些朋友問題很大。”
土地公一怔。
“就說今天這個事吧,大家都急着躲雨,匆匆分開算是人之常情,但事後總該發點信息安撫一下朋友吧?直接安慰也好,逗逗悶子也好,總之不應該一句話沒有。”
土地公心裏咯噔一下。他剛看過手機,老哥四個沒一個問他怎麼樣了,都只在“天庭門球第一隊”的羣聊裏接着扯閒。
“而且他們竟然沒發現您要冒雨回去,有車的也不說捎您一段,這也算朋友嗎?”
“啊,我跟他們確實不順路,而且······”雖然仍舊嘴硬,土地公心裏卻越發空落了。
“但是話又說回來,”胡先生自顧自地倒了杯水,“不是都說圈子不同,不要硬融嗎?凡事都是發展變化的,以前層次一致,不代表永遠層次一致。我覺得我們要允許從前的朋友不再選擇我們,但不必看扁自己,因爲未來還是可以爭取的。”
這些話精英派頭十足,土地公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就拿您來說,”胡先生湊近,看着土地公的眼睛,“我不認爲您真的沒有用武之地了,只要找到合適的新領域,您是完全可以超越其他神仙的。”
“真的?”土地公有些心動,“能再說得具體一點嗎?”
“您知道房地產嗎?”
5
事情比胡先生想象得還要順利。
將土地公安頓好之後,他躲進書房,在“NNTD行動”羣裏發了條信息:一階段任務完成,B計劃取消,@大虎 @嬌嬌 可以找 @陶大師 結賬了。
“NNTD”是“拿捏土地”的縮寫。先前那對胡攪蠻纏的男女就在羣裏,他們是胡先生請的演員。
事情的開端要追溯到兩個月前,一位不速之客敲響了胡先生的家門。那是個看不出年紀的墨鏡男,生得勾背探脖,活像一隻站起來的山羊,一開口偏是又是副細嗓子,那聲音在幽暗的樓道里迴盪,顯得有些瘮人。
“好久不見了,胡總。”
胡先生既不害怕,也不慌張,反倒眉開眼笑,“原來是陶大師!快請進!”
七年前,胡先生在城投公司做着一份不上不下的差事,腦門頂到了職場天花板,怎麼蹦躂也上不去。一籌莫展之際,他抱着試試看的心態,找到了這位陶大師,沒承想真遇上了高人。在他的指點下拜了幾位冷門古神後,胡先生果然平步青雲,一口氣升到了高層。
他自己高興得一塌糊塗,陶大師卻只是淡淡地說,“拜對神不算稀奇,能把神拿捏住纔是勝利,但那需要機會。”
時間回到七年後,陶大師帶來一個消息,“機會來了。”
很快,他們去城鄉結合部踩了點。胡先生多次冒充買盆栽的顧客,先跟那位其貌不揚的塗老爹混了個臉熟。幾次下來,他發現老頭的小馬紮下面經常放着一根奇怪的門球杆,乍一看並不特別,但仔細一瞧,表面似乎浮着一層金光。
陶大師當即斷言:“那是土地公的神杖,我們就從這個東西下手。”
於是,胡先生請了演員故意挑事,等他們鬧兇了,再假裝去勸架,趁亂拿破樹枝調換了神杖。
“接下來怎麼辦?拿這個要挾他嗎?”胡先生問。
“不,那也太過時了。”陶大師伸手在神杖上畫了幾道,血紅色的符咒瞬間隱沒其中,“咱得玩點高級的,PUA懂吧?”
陶大師猜得沒錯。因爲怕丟面子,土地公沒有及時求助,很快陷入狼狽。胡先生瞧準機會,來了次天降好人,還趁土地公換溼衣服的時候拿走手機,刪掉了其他神仙發來的問候信息。不走運的老頭就這樣被唬住了。當胡先生提起房地產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表現出任何遲疑和警惕。
“古人不是說過,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土地也是一樣。同樣一塊地,用處不同,定位不同,價值就不同。搞種植是多少錢?開工廠是多少錢?做房地產項目又是多少錢?區別是非常大的。房地產啊,它是現代經濟的心臟,能夠給土地無限附加值······”
6
一切都在穩步推進,土地公開始詢問具體操作。
“胡先生,你昨天說的那些話,我覺得很有啓發。”老頭認真地說,“我也想發展一把,但是說實話,房地產這個東西,我不咋懂,心裏沒底。”
等的就是這句!胡先生裝模做樣地考慮了一下,“這方面我算是內行,而且手頭剛好有個不錯的規劃,要不,您先幫我把這個項目保佑下來?”
“行啊,沒問題。”
胡先生找來地圖,開始在城市邊緣圈圈畫畫。
“您看,從這裏到這裏,幾百畝的面積,平坦開闊,東臨蒼山,往西幾百米就是雲湖。如果開發一個地標建築羣,搞一個集旅遊度假、休閒娛樂、文化觀光於一體的大型園區,一定能火。”
土地公左看看,右看看,“那原本在這一塊生活的居民怎麼辦?”
“那個不用您操心,咱們徵地是走正規流程的,補償啦,安置啦,都有專人監管。您現在就專心幫我一件事——咱們先把這塊地拿下,把文化園的項目搞起來。”
“那要做什麼樣的文化園呢?”
“這個嘛,”胡先生一抬眉毛,“就做‘華夏土地神文化生態旅遊產業園’!”
土地公睜大了眼睛。
“我們準備在園區中心建一座高六十米、重一千多噸的巨型神像,可以破吉尼斯紀錄的那種。再把東邊這個王八池子拓寬成人工湖,上面弄一個社戲文化廳,對標悉尼歌劇院。西邊蓋一個彩塑創意造型大酒店,做成祭禮鞭炮和五穀造型,邊上盤一條龍,寓意龍抬頭的二月二也是土地公誕辰······”
在胡先生的畫餅中,文化園竣工之時,就是土地公翻身之日。到了那時,雲湖不過就是陪襯,就連桃夢凡間都要哭着喊着入駐。
就在這時,一陣刺痛感從胃裏傳來,胡先生微微一怔,不動聲色地捂住了腹部。
陶大師說過,他玩的是非常規操作,講究一個不擇手段、立竿見影,但多少帶些副作用。上次搞定升職的時候,胡先生就落下了一個胃潰瘍的毛病,費了不少勁才治好。
沒事,問題不大。胡先生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個能治療的毛病,換一個任自己擺佈的神明,這買賣不虧。
7
有神明相助,項目果然一路順暢。
看着齊全的手續,還有名正言順批下來的資金,胡先生的腦子轉得飛快。光那個傻逼神像就搞到了小兩個億,這哪是什麼文化園?這是聚寶盆啊!
這些錢肯定不可能全花在建設上。不過這一次,除了雁過拔毛,他們還要玩一手借題發揮。陶大師說,所謂的文化園,就是一座爲土地公量身定製的現代囚籠。
開工沒多久,第一件“怪事”發生了。
剛剛弄出眉目的人工湖突然鬧起了小型洪災,水流裹挾着泥沙,嘩啦啦漫過湖岸,園區裏到處都散發着死水的臭氣。
胡先生轉過頭,直勾勾盯着土地公。
土地公呆呆地問,“是管道壞了吧?”
“不可能。”胡先生的語氣冷靜而果決,“我們買的都是優質材料,施工也是精心安排好的,怎麼可能出現那種低級問題?”
“派人檢查一下就知道了啊。”
“你在教我做事?”胡先生越發強硬,“我幹這行多少年,該不該檢查,我會不知道?”
土地公低下頭,心裏一陣發涼。材料沒問題,施工沒問題,那就只能是運氣問題了。明明有神明庇佑,還是鬧出了晦氣事,那他是幹什麼喫的?
正不知所措着,胡先生又恢復了和藹。“你最近是不是不太舒服啊?”
是······嗎?
說實話,土地公自己也拿不太準。他倒是沒有哪疼哪癢,只是最近感覺神杖用起來確實不怎麼順手,有時候甚至會不小心砸到腳丫子。
“那個,我,休息一下,應該,就好了。”土地公磕磕巴巴地說。
“也好。”胡先生點點頭,“但你可得快點恢復,畢竟咱們是有工期的。”
在胡先生的安排下,土地公住進了公寓客房。胡先生還請了個保姆照顧他,但他總覺得那位大嬸目光如鷹,像個活體監視器,怪嚇人的。
這樣彆彆扭扭地休了三天,土地公終於受不了了,吵着要繼續工作。幾番推拉之後,胡先生總算是鬆了口。誰知才安穩了一陣子,項目又出問題了。
8
土地公匆匆趕到園區,隔着老遠就看到了一個碩大的雞毛撣子挨着一堆五彩斑斕的廉價塑料球,旁邊還盤着個黃色大長條,簡直就是一坨宏偉的粑粑。
胡先生拿着圖紙,怒氣衝衝地嚷道:“這算個什麼東西啊?彩塑大旅店這麼好的規劃,這麼好的造型,這麼好的寓意,怎麼建出一個這麼廉價的感覺!誰會願意住這種地方?”
下屬在旁邊點頭哈腰地解釋,“胡總您稍安勿躁,我們都是按部就班做事的呀,從設計到施工,請的都是專業團隊。只是彩塑建築吧,確實都有這種問題,多少需要看運氣······”
胡先生面無表情地轉過頭來,再次盯住土地公。
“我就說你還沒休息好吧?你非要急着回來,還嫌照顧你的王嬸麻煩,我看你自己才麻煩!”
“不是,我,那個······”土地公百口莫辯,“我現在就把它變得跟圖紙裏一樣!”
說着,他舉起神杖,當空畫了幾個圈,彩塑坐落的土地上瞬間迸發金光,將醜兮兮的建築完全吞沒。一陣狂風吹過,金光熄滅,所有人都嚇得沒了聲響。
醜八怪建築非但沒有變漂亮,反倒塌了一個角,看上去更加滑稽了。
一個小時後,胡先生和王嬸架着土地公回了公寓。他們迅速給老頭戴上了有定位功能的智能手錶,並且收走了他的手機和神杖,還修改了公寓的密碼,明令限制他外出。
“玩手機傷神,出去亂跑傷身,至於神杖,你現在這個狀態,帶着這東西太危險。”
土地公茫然地看着他們擺佈自己,只覺得心在不斷下墜。這些天的事情不斷閃過腦海,他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大概真的病了,而且是比較嚴重的病。
“我想回天界看病······”
“不,你什麼都不要想。”胡先生立馬打斷他,“你要聽我的。你這幾次闖禍都是因爲沒聽我的,聽我的就什麼事都不會有了。”
離開的時候,胡先生清楚地看到了土地公的失落神色。但他心中毫無憐憫,反倒格外得意。二階段計劃也完成了,他們離一勞永逸的勝利只差一步。
他剛想給陶大師報喜,胃裏又是一陣生疼。胡先生彎腰緩了一會兒,拿出手機,點開了訂餐APP。
這個怪病越發厲害了,他暫時顧不上治,倒是發現了一個訣竅。每次一難受,只要胡喫海塞一通,症狀自然就能緩解。上上次發作,他喫掉了八隻整雞,上次發作,他把一家自助餐廳的經理給喫哭了,這一回怎麼也得來它十幾個披薩吧。
更詭異的一點是,如此大喫特喫,他卻不見長胖,反倒越發瘦了。胡先生想了想,忽然覺得這個病還挺有意思的。
9
土地公完全被軟禁了。他的手機和神杖都不能隨時取用,身邊只有一個臉色難看的王嬸,時刻負責傳旨。
“胡先生說了,你丟三落四,記性不好,有什麼事要以胡先生他們的記錄爲準。”
“胡先生說了,你腦子亂糟糟的,只能把任務掰開了揉碎了交給你,你也不要問前因後果,免得頭疼,不利於養病。”
“胡先生說了,園區工期還要延長,因爲外面有農民在爲徵地補償鬧事,這些本來都應該算你失職的,但胡先生寬宏大量,不想怪你。”
徵地補償?農民鬧事?土地公想起最初規劃園區的時候,胡先生明明說過這些事都有正規流程,不用我過問的啊。怎麼可能······也許是我記錯了?哦,大概是了,我病了,記性不好······
想着想着,土地公沒了底氣。他像個犯錯的小孩,蜷縮在小牀上,小心翼翼看着粗聲大氣的王嬸。
“可是我想出去走走,不然總關在屋子裏,都要長出蘑菇來了。”土地公試探着說。
“你不用着急,”王嬸還是那副樣子,“胡先生說,下個月帶你去看文化園的神像,到時候你的病也就差不多快好了。”
什麼?神像要塑好了?土地公的眼睛終於又亮起來。
一個月匆匆過去,胡先生果然給王嬸放了假,親自接土地公去園區。自開工以來越發嚴厲的胡先生,今天表現得格外親切和藹。土地公彷彿又看見了當初那個將他從大暴雨中救走的好心人。
“這陣子辛苦您了,最困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聽他這麼說,土地公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他們下午出發,到了地方天色已然昏沉,這一帶本就偏僻,公共設施不全,園區裏黑糊糊的,所有的建築景觀都只能看出輪廓。胡先生貼心地扶着土地公,一路走到園區中心。土地公開心地仰着頭,望着巨大的黑影連連讚歎。
“好大的神像啊!”
“怎麼樣?喜歡嗎?”
“哎呀,光我喜歡不行,關鍵是遊客得喜歡。”
“可別這麼說,您喜歡是第一位的,”胡先生親熱地樓住了老頭,不動聲色地往前推,“您別離得這麼遠,喜歡就走近看看······”
土地公往前走了幾步,只覺一股沒來由的熱浪直衝面門。怎麼回事?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仍舊遵從着慣性,乖巧地往前走去,直到熱浪像鬼怪的觸手,將他完全裹挾。
片刻之後,土地公被吸入神像,胡先生獨自站在園區裏,放聲大笑。
10
那確實不是一般的神像,陶大師在裏面放了符咒。
接下來,土地公會變成胡先生的“工具神”,甚至不需要找人盯着,更不需要編瞎話騙,就可以隨意操控他、指使他。
從今往後,胡先生想要什麼地,就能得到什麼地,想讓哪裏漲多少價,就能讓那裏漲多少價。就算胡作非爲,也不必擔心被抓,這一帶依賴土地資源的所有項目,都將是他唾手可得的玩具。
離開園區,胡先生吹着口哨開車回家。高速路連接着繁華的市中心和清淨的郊區,車子不斷經過已在開發或尚未打理的地方,他頻頻轉頭打量,一副盡在掌握的樣子。
忽然間,體內傳來磨牙般的怪響,接着就是一陣堪比車裂的疼痛。胡先生下意識一打方向盤,差點衝出路面。他顧不上後面車主的罵聲,趕緊停下車,蜷縮在座位上咬牙忍耐。
別慌,別慌。他一邊打開手機,尋找起附近的餐館,一邊告訴自己,昨天已經去看過醫生了嗎?等胃部的片子出了結果,醫學專家就可以爲他量身定製最好的治療計劃,他現在成了,真的成了,多少錢他都花得起······
可是,啊······見鬼!怎麼會這麼疼?
冷汗不斷往外冒,胡先生抖得像篩子一樣。他只好先打電話給下屬,讓他們來接他。
“哎呀,胡總,那個······”電話剛接通,他還沒說話,對方先慌了。
“怎麼了?”
“我剛從醫院回來,不是,是王嬸剛從醫院回來。您前幾天的檢查結果出來了。”
胡先生心裏咯噔一聲,咬着牙問,“有什麼問題?”
“······”
“快說!”
“我我我把片子發給您您您······”
看到片子的瞬間,胡先生幾乎昏了過去。
他的胃裏赫然長了一張大嘴,彷彿一個滿是獠牙的深淵,通向不可言說的空間。那東西放肆地笑着,它在嘲笑醫學,嘲笑金錢,嘲笑一切自認爲能夠控制住它的東西。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角落,運籌帷幄的陶大師衝着文化園的方向,得意地“嘁”了一聲。
他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了,他種下的貪婪之口已經成形。接下來,爲了緩解痛苦,胡先生會變本加厲地多喫多撈,愈發無節制地瘋狂侵佔財富。可憐的胡總,他大概會給自己洗腦,把這一套當作治病的方法吧。
可貪婪是不可能治癒貪婪的,那張怪嘴會越喫越大,直到由內而外,把胡總本人也喫掉。
當然,萬物是守恆的。胡先生不會憑空消失。他喫掉的東西也好,膨脹的貪慾也好,他自己的存在也好,最終都會變成一種奇特的能量,供陶大師享用。
陶大師笑了笑,摘掉墨鏡,他的鼻子兩側是兩片平坦的皮膚,根本沒有眼睛。
11
三年後。
雲湖龍王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去剛建好的文化園看一看。
說實話,那地方沒有什麼好玩意兒,甚至可以說相當離譜。搞了個人工湖到處漏水,搞了個彩塑大旅店醜得上了新聞。正中間的巨型土地神像倒還像點樣子,但施工前沒算好承重,壓得地面都裂開了。管事兒的也不過問,搞得現在沒人敢去玩。
剛聽說這些事的時候,老哥兒幾個心情都很複雜。他們不相信土地公是個好大喜功,胡搞一氣的神明,但這傢伙又確實已經很久不跟大家一起玩了。
這三年裏,人間和天界都多了不少流言蜚語,講得有鼻子有眼的。他們也不是沒試過聯繫他,但接電話的總是一個自稱“王祕書”的大嬸。她嘴裏也沒有別的詞兒,總說土地公在忙。久而久之,大家只當是他改了性情,不願與他們爲伍了。
其實雲湖龍王也沒有做好再見土地公的心理準備,只是那個不省心的小尾巴又溜出去好幾天沒回來,附近有水的地方他已經找遍了,只剩下園區裏的人工湖還沒看過。
儘管是大白天,破敗的園區裏依然瀰漫着一股鬼氣。
“小尾巴?小尾巴?”
繞了幾圈沒找到,雲湖龍王正準備回去,忽然瞥見巨型神像前的水窪裏閃過一抹亮色。他跑過去一看,小尾巴正縮在裏面瑟瑟發抖。
——大概是前幾天下大雨,搞得園區裏又“水漫金山”了,原本跑到人工湖裏玩耍的小尾巴卻被衝到了這裏。
雲湖龍王伸手去撈,但魚兒用嘴碰了碰他的手,轉頭示意他看神像,眼神裏滿是驚恐。
有什麼問題嗎?雲湖龍王湊近瞧了瞧,忽然一個趔趄——裏面傳來了奇怪的聲音,好像一個受盡折磨的靈魂在呻吟。
雲湖龍王趕緊把老兄弟們叫了過來。趙公明又找來了關公,趁景區沒人,兩個武財神合力劈開神像,拽出了受困的土地公。只見老頭瞪着兩隻血紅的眼睛,口中胡言亂語,怎麼叫也不清醒。
“是上古邪術,把他翻過來,看背上有沒有咒符······還真有!”
那是一幅古樸而詭異的圖案,像一口大鍋,也像一隻眼睛長在腋下的羊怪。大家立刻認了出來,那是兇獸饕餮的獨家簽名。
第二天,文化園神像垮塌的新聞上了熱搜。一時間,“文旅地產爛尾項目大揭底”“要求對城投與地產公司進行深度調查”“勞民傷財建出醜八怪,垃圾規劃何時休?”之類的文章又開始鋪天蓋地而來。
有關部門很快查到了胡先生頭上,但資料顯示他已失蹤多日,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又一個平常的日子,陶大師來到即將拆掉的園區,看到了前來調查情況的一行人,那雙不在墨鏡之後的眼睛在他們中間不斷掃視、瞄準、掃視······
場外採訪
太白金星:土地公現在怎麼樣了?
竈王爺:還昏迷着呢,我們打算輪流照看他。
太白金星:氣氛有些沉重啊。
月老:大家都清楚,饕餮不會就此收手,這個事情肯定沒完。
太白金星:你們已經想好對策了,是嗎?
趙公明:那當然,不然神仙白當了。但是說實話,正神和兇獸哪邊能贏,決定權掌握在凡人手裏。畢竟像饕餮這樣狡猾的傢伙不會蠢到直接對抗天界,它們都是通過操控凡人來傷害神仙的。
太白金星:能不能說一說對凡間的期待?
雲湖龍王:請大家相信正義和公道,不要去羨慕投機的壞蛋。神仙依賴的是信仰的力量,而兇獸則是以人類的慾望和靈魂爲食,推崇他們的人,最終都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END-
作者|喵頭鷹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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