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三年，裸足派與絲襪派幹了一架——《殘陽》開發番外3

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嫌打扮不夠摩登，須得穿上一雙黑絲，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乾脆什麼都不穿，他們就會來調和，同意穿黑絲了。

我爲了完善自己的遊戲中女角色立繪，在考據1937年的民國女性絲襪穿着情況時，發現那時候的絲襪是十足的奢侈品，即便是在城市女性中也不普及……我當時就有了個大膽的想法——能不穿嗎？

今日之世界，裸足派依舊與絲襪派打的有來有回，當年（90年前）竟然也不例外。讓我們把時間聚焦在1934年。那一年，民國都市女性的裙襬下並非都是棉質或真絲絲襪，一股更大膽的“裸腿赤足”風尚正值最高潮。

這股風潮的起源，與當時中國都市化、國際化進程密不可分。其風可能作俑於外國婦女，最初被視爲“驚奇炫異，有傷風化”。但時尚的魅力無法阻擋，尤其對於追求新潮的都市女性而言。

民國名媛“朱九小姐”朱洪筠1930年夏身着西式泳裝

於北戴河游泳引發媒體關注與社會輿論地震

最先挑戰這一社會眼光的，是上海的摩登女郎們。她們正處於叛逆期，對社會規訓最不買賬。當保守人士還在指責絲襪刻畫女性腿部線條、有礙觀瞻時，她們索性徹底拋棄襪子，不僅大方露出玉腿，更是直接露出足部。

上海的魅力在於其巨大的輻射力。很快，“不襪而履”的時尚北上傳入天津。到1933年，在天津衛，不穿絲襪已被推爲“最摩登”的象徵。

中國第一位“電影皇后”胡蝶，攝於1933年前後

在考據1645線相關時，我無比清晰的認識到在明清禮教傳統觀念中，女性的足部是絕對的隱私。顯然，如此大膽的着裝，必然會引發保守勢力的強烈恐慌和反擊。

1934年2月，國民政府在全國推行“新生活運動”，以“禮義廉恥”爲運動的中心思想，各地紛紛明令禁止女性裸腿露臂。

新生活運動極爲注意婦女的裝束……凡着短衣者，均須着裙，不着裙者，衣服須臀部三寸；第六條規定：腰身不得繃緊貼體，須稍寬鬆；第七條規定：褲長最短鬚過膝四寸，不得露腿赤足。
——《天津商報畫刊-南昌與南京之婦女裝束》1934年6月23日

官方雷厲風行的禁令，從反面證明了當時大城市的女性風氣的開放程度已到了何種地步。然而，“新生活運動”的各項規定並沒有阻擋住摩登女郎的裸露之風。

1937年的雜誌封面，現藏於上海體育博物館

時值初夏，春光老去，燕老鶯羞，女郎新裝，粉墨登場。在女性初夏的摩登新裝中，最時尚的當屬裸腿赤足了，一脛一跗，盡態極妍，旗袍揚處，雪腿畢現。輕薄少年取笑女子的赤腿裸足爲“火腿”，盛夏之時裸腿赤足比比皆是之時，則稱之爲“火腿上市”了！更有人在某雜誌畫了一幅滑稽插圖，圖中一名男子一邊飲酒，一邊斜瞬着摩登女郎的一雙裸腿，意在男子看着女子的裸腿就如同有了下酒的美味佳餚，題曰“金華火腿”。
——《天津商報畫刊-火腿上市》1934年5月12日

菸草廣告海報，現藏於上海體育博物館

再添一個例子，6月26日，該畫報中的《花王之足部美》一文向讀者展示的北平某大學校花的摩登生活。當時北平某報報道，西城某校選出的花王密司張，因要裸露她的一雙美腿，手指、足指均塗以紅蔻丹。又恐腿裸被蚊蟲叮咬而生瘡，影響觀瞻，於是，回家後就穿上長筒襪，甚至夜間睡覺時也要着襪，每天出門時再脫去，裸腿赤足，以炫其誘惑之美。

1934年6月26日《天津商報畫刊》中的《花王之足部美》

當時的女性，尤其是都市女性，正通過服裝積極表達自我。而在田野鄉下，在放足號召下，從“三寸金蓮”陋習宿命中得到解放的黃毛丫頭們，她們沒有多餘的物質條件支撐，去主動選擇“絲襪”還是“裸足”，赤腳在田間奔跑便是一種尋常。

1950年左右，豆蔻年華的小女孩挑着行李光腳走進火車站

私有制度的社會，本來把女人也當做私產，當做商品。一切國家，一切宗教都有許多稀奇古怪的規條，把女人看做一種不吉利的動物，威嚇她，使她奴隸般的服從；同時又要她做高等階級的玩具。正像現在的正人君子，他們罵女人奢侈，板起面孔維持風化，而同時正在偷偷地欣賞着肉感的大腿文化。
—— 魯迅文集 >> 雜文集·南腔北調集·關於女人（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六月十五日《申報月刊》第二卷第六號，署名洛文。）

最終讓我決定給自己的女主角們都配置上絲襪的原因極其簡單。1937線的故事發生在12月，即便是地處南方的揚州，當地的氣溫也足夠美麗凍人了。